那锦鲤在凛暮手中挣扎翻腾,无论怎么拱动都无法逃出凛暮的手掌心,片刻便不动了,像是接受了自己要被吃掉的命运。
沉默抬眼看着那渐渐不动的锦鲤,虽一直面无表情,心下却有点复杂。
可凛暮却不管他作何感想,垂眼看着手中艳红的鱼儿,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银光一闪便去了鱼头,把那锦鲤开膛破肚收拾了起来,一条不够便又抓了一条。
凛暮动作娴熟,虽一身锦衣,却没想到杀鱼这样利落,像是经常做过一般。
随意燃起了一个小火堆,折了树枝将鱼穿上架在火边烤,沉默和凛暮一起席地而坐,盯着火堆上的鱼肉看。
半响,沉默问道:“你是千机殿殿主吗?”
他以为凛暮会避而不谈,却不想凛暮随意答道:“算是吧。”
沉默:“为何这么说?”
凛暮:“千机殿大多数事务归帝君亲自管理,我清闲的很,整日里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说着凛暮拨弄火堆,把那鱼挑了出来,拿树枝戳刺了几下后递给沉默,“熟了,尝尝?”
沉默接过,对着冒着热气的烤鱼吹了吹气,轻声说道:“谢谢。”
不知这句谢谢是在答谢这条鱼,还是在谢其他的什么。
凛暮勾唇,低声说:“你谢的太早。”
沉默没有听清,抬头望向凛暮,凛暮只是一指他手中烤鱼道:“快吃吧。”
沉默点点头,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皱了眉头。
这鱼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是烤的时候什么调料也没有,此时一口下去,不只有很浓厚的腥味,还很苦涩,混合着沉默嘴里一直仍绕不去的药味,有些恶心。
凛暮见他皱眉,毫不意外,“不好吃?”
沉默拿着那条烤鱼,考虑要不要将它扔掉,“你吃过?”
寻常人不会想要去吃观赏的锦鲤吧?
凛暮几口吃完自己那条鱼,将树枝扔进火堆,然后身体后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天上繁星,道:“吃过,很久以前有个人经常偷偷抓锦鲤来烤给我吃。”
沉默:“为什么要吃锦鲤?”
凛暮声音平淡:“当然是因为饿,没有东西吃。”
沉默不再说话,但是目光里有着疑惑。
凛暮笑了,右腿翘在曲起的左腿上轻轻晃动,“国师大人,这世上自小便衣食无忧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沉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烤鱼,忍着腥涩几大口吃完,他紧闭嘴巴,半响那恶心反胃的感觉才降下去,他学着凛暮那样躺下看着星空。
许久沉默才又问道:“那个给你抓鱼的人呢?”
凛暮不语,只看着满天星辰,浩瀚星空下,人类渺小如蝼蚁。
过了许久,沉默昏昏沉沉即将睡着之时,凛暮才说道:“死了。”
声落,沉默突然清醒过来,再无半点睡意。
凛暮起身,道:“夜里寒凉,你感染风寒,回屋去睡吧。”
话落,人已飞快离开。
沉默独自一人躺了许久,才慢吞吞爬起来,回了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 锦鲤:mmp……
第10章
夜里沉默做了个梦。
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漂浮在星空之中,万千星辰在身旁缓慢飘过,而他置身其中却毫无违和感,只觉得通体舒畅,不自觉的放松。
他环视四周,不远处七颗闪烁的明星相互交错,正是北斗七星。
“来不及了……”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女人的叹息,轻柔而又无奈。
沉默转身,万千星辰中只有他一人,并无其他。
而他所处的星空突然笼罩上了层层乌云,那乌云漆黑浓密,层层叠叠的将他四周遮了个密实,竟是连一颗星辰也窥见不得了。
“来不及了……他在等你……”
最后只隐约听清这一句,沉默便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拽离了梦境。
醒来时,门外赵宝正在一声叠着一声的呼唤:“大人,大人您醒了吗?大人,礼阁的人来了。”
沉默揉着额头坐起来,额角隐隐作痛,却是相较于昨天要好很多,应当是那药丸的作用。
推开门让赵宝进来收拾,沉默简单的洗漱,问道:“礼阁来做什么?”
赵宝站在一旁给沉默递上脸巾,毕恭毕敬道:“大人,五日后便是新任国师册封礼,礼阁来教您册封之礼需要过的流程、礼仪和诸多杂事。”
沉默皱眉:“这么麻烦……”如此似乎与查案有了些许时间上的冲突。
出了房门,便见礼阁来人正恭敬的在门口等候,想必已把沉默那句麻烦听进了耳里,却仍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
此人见沉默出来,便当先俯身行礼,“大人您起了,请随我来。”
一路来到了窥极殿一层。
此时一层站了不少人,各个皆是女子,围绕着一层的室中庭站了一圈,正中间一位翠绿衣衫的女子见到沉默,低眉顺眼的行礼,不卑不吭的说道:
“大人,这五日皆由我来教您礼仪流程。国师册封礼,礼前需净身一日,这一日除了清水,任何东西都不可进入五脏六腑,维持自身洁净以示对上天的尊敬。而册封礼一共三个步骤,受上天的册封,受帝君的册封,受万千百姓的叩拜,即拜天,拜君,巡城。”
“拜天需要行祭舞,祭舞耗时许久,对体力上也是一个考验。”
沉默皱眉,“祭舞?”
那女官仍旧低眉顺眼的躬身,毫不迟疑的应道:“是,祭舞。”
“拜天之后拜帝,帝君仁慈,已免除了许多繁琐礼仪,只需喝了帝君的赐酒,便算是得到帝君的认可。而最后的巡城,会由新任国师和帝君一同乘坐銮车,巡城一周,以昭告天下百姓,并给百姓叩拜的机会。”
跳舞,喝酒,同坐銮车巡城,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国师的册封礼,倒更像是帝君娶妻?
沉默看着这女官低眉顺目却不卑不吭的模样,最终没有多问,他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所谓祭舞,不算复杂,也没有现代电视节目中的跳大神那般夸张,整个祭舞循环往复就十几个动作,但所需时间很久,也并不轻松,这一上午,沉默都被这女官抓着练习祭舞。
本是低眉顺目的女官在练习时却颇为严苛,时时抓着沉默指点,不是手臂伸展的弧度不够,便是腿部的动作太大,事无巨细,紧迫盯人。
直到午时饭点,礼阁人才退下。
沉默叫赵宝传膳,自行去了三楼。
宫中餐食一向精美奢华,沉默挥退众人,独自吃食起来。
进食一半,却有人不请自来,掀袍坐在了沉默身侧。
不请自来的人兀自将沉默面前餐食推开,打开手中食盒,将其中餐盘取出放到沉默面前。
凛暮笑言:“悦竹楼的八宝鸭,一个月也卖不了几只,我特地给你带来,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心意?
沉默心下跟着重复着这两个字。
凛暮摆好盘子,便坐在一旁看着沉默。沉默拿起筷子默默夹了一片削的纤薄晶莹的鸭肉含进嘴里细细咀嚼,这鸭肉香而不腻,口感细腻,外皮酥脆而内里软嫩多汁,当真好吃。
凛暮见他吃的香甜,也拿起筷子,随意捡着桌上其他膳食吃了几口。
沉默见他并不吃这鸭子,问道:“你为何不吃?”
凛暮笑着放下筷子为自己倒了杯清茶一饮而尽,“只管吃你的便是。”
沉默低头看着面前一盘晶莹剔透的鸭肉,精巧一盘,并不算多,暗自思索,凛暮难道是怕不够吃吗?
饭后,二人坐在亭中喝茶。
沉默开口问道:“你可知国师册封礼?”
凛暮歪头,一手垫在桌上撑着脸颊,姿态随意有些慵懒,眼帘垂着不知看向何处,“当然。”
沉默追问:“这册封礼似乎有些奇怪。”
凛暮:“有何奇怪?”
沉默皱着眉说出心中疑惑:“比起朝堂官职的册封,更像是帝君娶妻般,有些荒谬。”
凛暮放空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看向沉默,似是而非的问道:“你觉得这是娶亲?娶谁?你吗?”
沉默一愣,没想到凛暮会这么问。握着手中茶杯,眉头紧锁,“我为何要嫁给一个男人?”
凛暮追问:“男人怎么了?”
他见沉默沉默起来,便又说道:“你猜的没错。战天国在改国号为战天之前,名为天慕国,苍天眷顾之国,天慕国历史悠久,国师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担任天慕国国师之人多为女子,女子无一例外都是帝君之妻。而男子……”
凛暮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沉默盯着他看,似乎迫切的等他说下去。
凛暮拉长声调:“男子,也有被帝君娶进后宫的,至于成了佳话还是怨偶,却是另说了。如今天慕国已经不复存在,战天国更是许久不需要国师,此次册封礼已是化繁为简,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步骤。”
沉默问道:“什么步骤?”
凛暮轻笑:“比如这洞房花烛夜。”
沉默噎住,侧过头去,似有些不可思议:“与男子的洞房花烛夜……”
凛暮收敛笑意:“是男是女又能如何,你该想想你当了国师之后应当如何。”
沉默转回头来看向凛暮,“可是会与现在不同?平日该做些什么?”
凛暮:“历来国师久居深宫,观星卜算,深居简出。”
沉默皱眉,他的寿命就仿佛一个□□,如果不能卜卦他便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必须身居宫中,他倒是有得麻烦了。
凛暮看他烦恼,话锋一转:“不过……你不是得了自由出入帝宫的许可?若不过分,谁又能将你如何?”
沉默点头,觉得凛暮说的可行。
凛暮又问:“你下午可有事?”
沉默:“继续查案。”
凛暮:“你一个国师比执法堂还要积极。”
沉默不语,若与性命挂钩,他必然积极。
虽说此事是帝君派遣予他,可他自己知道,相比帝君的授命,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凛暮:“也罢,下午我同你一道前去,可好?”
沉默歪头,“查案不是执法堂的职责?”
凛暮嗤笑,“你也不是执法堂之人啊。”
说着二人便相携离开窥极殿。
凛暮:“打算去哪?”
沉默:“正罡阁。”
凛暮:“听凭国师大人做主。”
来到正罡阁,大堂的医者们都在忙碌,写方配药、磨粉制丸,一代副阁主景伯中的逝世,并未给正罡阁带来太多的变化,只道是人死如灯灭。
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是曹鹤鸣,那位景伯中的弟子。
景伯中出事之前,旁人都说此师徒二人相处仿佛亲生父子,此时此刻除了景伯中的家人,最悲伤的便该是他了。
曹鹤鸣看到凛暮,恭敬问道:“国师大人,这位是……”
曹鹤鸣竟是并未见过凛暮,只是见此人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又能在帝宫来去自由,想来身份不低,便先询问沉默。
未等沉默作答,凛暮先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又指向沉默,意为一切决定皆在沉默。
曹鹤鸣点头,只当是宫中的大人物不愿意透漏身份,便看向沉默。
沉默颔首,直言道:“带我们去景伯中的药房。”
再次来到景伯中的药房,跟上次并未有什么变化,沉默一抹桌面,无一丝尘埃,想来一直有人打扫。
曹鹤鸣进来后,就默默站在一旁,沉默径自来回查看翻找,凛暮也寻了个角落待着,并不打扰沉默。
沉默探查一圈,看向曹鹤鸣,见他正站在一处草人旁边,便走到他身旁对着个草人摸索起来。曹鹤鸣见沉默查看草人,立刻识趣的给凛暮让地方,默默的站到了另一个草人旁边。
挨个查看过药房内的几个草人,沉默问:“这正罡阁,除了景伯中,还有谁单独用一间药房?”
曹鹤鸣:“回大人,阁主一间,两位副阁主各有一间,鹤鸣不才,也有一间。”
沉默点头,“带我们去你那看看。”
曹鹤鸣点头,便领头走了出去,凛暮在末尾跟着,目光在沉默身上流连,似乎是很感兴趣。
正罡阁的阁主不同于两位一直坐镇在阁内的副阁主,是个充满江湖气息的人,如无两位副阁主解决不了的事,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在帝宫内,其人喜爱游历江湖,甘愿隐姓埋名做个赤脚大夫,而帝君也不管他。
在曹鹤鸣的带领下,沉默凛暮二人依次看了阁主、副阁主的三间药房,最后才去看了曹鹤鸣的药房。
几人的药房大同小异,皆是些药材,药罐、医书和几个草人。
沉默查看的顺序也一般无二,转圈,翻医书,翻药罐,翻药材,看几个草人。
末了,沉默问道:“你跟着景伯中学医多久了?”
曹鹤鸣一躬身,眉目里自始至终萦绕着一股忧愁悲伤,似乎无法从景伯中的逝世中回过神来。
“回大人,鹤鸣家道中落,家人离散,自幼便被师傅捡了回来,教导医术,如今已有十多个年头,是师傅给了鹤鸣新生……”说着曹鹤鸣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
沉默点点头,不再过问,带着凛暮离开。
出了正罡阁,凛暮望着沉默眼中意味不明:“你可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