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去找他,扶桂先把郗真拉到了一边,“给你看个好东西。”
扶桂拿出一个小瓷瓶子,一打开,只觉花香浓郁,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郗真问道。
“是香丸。”扶桂道:“我这几日研究了不少美人生平,发现她们大多身有异香,勾魂夺魄。所以我特地给你做了些香丸。”
郗真把那香丸倒出来看了看,道:“为何是花香?”
扶桂道:“现在正是冬天,花香多稀罕。”
郗真点头,“也有道理。”他看向扶桂,有些警惕地问道:“多少钱?”
扶桂伸出三个手指头,郗真拿着瓷瓶,道:“我看你不是来这儿求学的,是来做生意的吧!”
扶桂大惊,“怎么这么说,我可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给你看的。”
郗真哼了一声,倒出几枚香丸拢在衣袖里,道:“回头找我拿钱。”
扶桂立刻喜笑颜开,“好嘞!”
谢离正与一个弟子过招,抬手便将那弟子的剑挑翻。那弟子面有惭色,流露出不想与谢离对招的意思。
“我来吧。”郗真径直走向谢离,崖上的弟子都被惊动了,连卫夫子也往这边看,怕他们两个又起冲突。
不过郗真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挑衅谢离,只抽出剑,规规矩矩行了礼,“师兄,请。”
谢离挽了个剑花,衣袂随风飘荡。于是两人过起招来,郗真剑术轻盈飘忽,谢离却不动如山,每一个招式中都透露着从容。
郗真有些恼,他最讨厌谢离这个样子,好像自己的剑法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似的。眼见郗真剑招越发刁钻狠辣,扶桂在一边干着急。是叫你去勾引他,不是叫你去杀了他呀。
长剑与长剑碰撞,如同金石相撞,声音清越。谢离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郗真,忽然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郗真一愣,那股子狠辣之意顷刻间消失了,他眼珠子转了转,笑问:“什么味道?”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春风和煦,花开满山。郗真就是一只花海里的蝴蝶,或许比花还要鲜艳。
郗真挑眉,又问道:“好闻吗?”
谢离一挥长剑迫使郗真退出去几步,道:“我不喜欢。”
他不说好不好闻,只说他不喜欢。像是知道郗真身上的味道就是为了他似的。
郗真停在原地,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
扶桂走到郗真身边,问道:“怎么样?”
郗真把香丸抖露出来,“他说他不喜欢。”
“不喜欢?”扶桂道:“我还有别的味道,檀香,沉香,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可以为你单独订制。”
郗真看着他,“你......”
扶桂道:“我怎么?”
“你不会是和谢离一伙,专门卖我东西的吧。”
天色阴沉到中午,到底还是下了雪,雪花纷纷扬扬,顷刻间地面屋顶都花白了。谢离回到院子,院中有个人在等他。这是山下客栈的白掌柜,约摸三四十岁,一身不起眼的灰衣,下盘很稳,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见谢离进院子,白掌柜忙上前道:“百斛珍珠和一箱蜀锦都已经收到了。”
谢离点点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珍珠留下作为你们日常花销,把那一箱蜀锦送回去。”
“是。”白掌柜应了一声,却没有走。
谢离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还有何事?”
白掌柜犹豫了一会儿,便道:“家主很想念公子,每次都要交代我,请公子多写信回去。”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叫父亲保重身体,不必挂念我。”话虽如此,谢离却并没有要写信的意思,白掌柜无法,只好离开了。
谢离一进屋,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锦盒。他上前打开,里面是一套象牙白的蜀锦衣裳,上绣青绿如意,光华绚烂,巧夺天工。另有玉冠绶带,浅碧色的宫绦系着一枚白玉凌霄佩,玉佩中间镌刻了一个小小的“真”字。
谢离挑眉,他本以为这套衣服是白掌柜给自己留下的,看到这个玉佩才发现,这似乎是郗真的手笔。
谢离拿起那玉佩,摩挲那小小一个“真”字。
郗真屋里,两个人对坐调香。扶桂不停地念叨他,“我早同你说过了,男人都喜欢柔弱可怜的,叫你把脾气放软和些。但是你看看你,上午比剑的时候,那么咄咄逼人,恨不得要杀了大师兄似的。他怎么会喜欢你?”
郗真撑着头,一只手懒散地搅弄香粉,道:“我也给他赔罪了呀,送了他一套衣服呢。”
“还送了人家一块玉佩,上头篆刻你自己的名字。”扶桂凉凉道:“你这是赔罪还是挑衅?”
郗真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送他一个刻着我名字的玉佩,这样才能叫他时时刻刻想着我呀。”
扶桂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但看着郗真那得意的样子,便道:“时时刻刻扎你草人还差不多。”
郗真哼了一声,屋子里香粉太多,郗真已经闻不出什么了,索性撂在那里,换衣服去上下午的课。
下午是数术课,数术夫子发了厚厚一摞习题让他们做。不少弟子焦头烂额,咬着笔翻着《九章算术》,头发都要薅掉一把。
郗真撑着头,心里算得飞快,笔下也不停。数术一门最是有规律的,摸准了规律解题其实不难。
郗真前面是谢离,谢离依旧身形挺拔,坐的端端正正。但是郗真注意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往纸上写字了。
郗真心里一喜,戳了戳谢离,问道:“最后一题你会做吗?”
谢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郗真忽然想起扶桂的话,把原本的炫耀咽下去,睁着明亮无辜的一双眼,问道:“我不会做,大师兄教教我吧。”
他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墨发自他耳边垂下几缕,看去乖巧又伶俐。
“这都不会?”谢离撩起眼皮子看他,“你的数术考试都是抄别人的吗?”
作者有话说:
郗真:看来装蠢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谢离:并不是
第7章
下午阴沉得厉害,窗外纷飞的大雪模糊了人的视线,一眨眼的功夫天就暗下来了。郗真回到自己屋子里,将身上的披风摔在榻上,骂谢离不识抬举。
“我的数术成绩可不比你差,”郗真愤愤道:“还敢说我抄别人的,真是笑话!”
他去炉子上取了些热水洗手,随后脱下外袍走至里间床上睡觉。这会儿还没用晚饭,但是郗真有些困倦了。床榻上铺着厚实的雪狼皮,郗真躺在雪狼皮上,一抓就是一把绵密厚实的毛毛。他蜷在锦被里,很快睡熟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完全暗下去了,雪还在下,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郗真蹭了蹭雪狼皮,又想起谢离。
他觉得现在这样不行,虽然从谢离那里拿到了雪狼皮,但是始终不见谢离对他有什么好脸色。这样下去,谢离得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自己?
郗真不自觉的摩挲着戒指,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郗真下了床去开门。门口站着陈松,手里提着食盒。
“师弟,”陈松道:“一直没见你去吃饭,我就点了几样菜给你送来。”
陈松与宣云怀一样,也是郗真的跟班。不过先前宣云怀霸道,不许别的人接近郗真。现在宣云怀一倒,陈松才有机会在郗真面前露脸。
郗真让开了身子,道:“进来吧。”
他只穿着中衣,殷红的绸缎包裹着白皙的手脚,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如缎子一般光滑。郗真才从床上起来,脸上还带着睡出来的红晕,越发神如秋水,风情动人。
陈松一见他,就红了脸。但他知道最近郗真有些忌讳这种事,忙低下头不敢让他发现。
郗真一贯是目无下尘的,才不会在意陈松的神色。他在矮榻边坐下,陈松便将吃食一样一样拿出来。
“外头雪下得不小啊。”郗真懒洋洋道。
“是,”陈松忙道:“一下午雪都没有停,山上都下白了。”
郗真接过陈松递过来的杯著,道:“有件事交代你做。”
陈松坐直身子,“师弟尽管吩咐。”
郗真夹了一筷子鱼羹,道:“你想个办法将谢离引到后山,将他困住。”
陈松一听,当即有些犹豫,“困住大师兄......这......我们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
“不是让你们杀了他,只是困住他。”郗真有些不耐烦,“硬碰硬不行,就耍些诡计。”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山下有个客栈,客栈里的白掌柜是谢离的旧识,你试试用这个约他出来。”
陈松应下,道:“我这就去安排。”
郗真点点头,摆手让他走了。
用罢饭,郗真翻出个手炉,往里添了些炭火与香料,便走向书房。他将手炉抱在怀里,研墨抄书。抄着书,郗真忽然想起了谢离,心道,要再准备一个手炉拿去给谢离,时时在他面前献殷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郗真起身去开门。陈松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激动,“大师兄已被困住了!”
郗真挑眉,笑道:“干得不错,叫你的人都撤了吧,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
郗真回到里间换了衣裳,将大红斗篷穿在身上,兜帽掩去半张脸,抱剑踏进风雪中。
据陈松所说,谢离接到以白掌柜为名的传信之后,立刻就下山去了。半路上被陈松带人堵截,眼见就要被他突围,没想到谢离竟不小心落入了陷阱中。山下的林子里时常有村民上山打猎,挖的陷阱又大又深,还格外隐蔽,谢离就这么中了招。
天助我也,郗真想,谢离被困,我去救他,好一招英雄救美,不怕谢离不对我倾心。
陈松想跟着郗真一起,郗真不耐烦地让他离开,自己一个人去山下林子里找谢离。
下着雪的林子格外寂静,偶尔有些枝桠被雪压折的声音,扑簌簌的,回荡在林子里。郗真一身红衣,与林中穿行,妖魅得如同精怪。
谢离很远便听见了声音,陷阱中做了竹箭,谢离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腿,因而没办法爬上去。雪越下越大,几乎将谢离身上铺满了雪。
谢离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握紧了手中的剑。
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来,谢离看去,竟是一根绳子。
谢离眸光微闪,抓住了绳子,接着力爬了上来。
他出了陷阱,一眼就看见树边的红色身影。那人转过头,一脸惊讶,“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
谢离不动声色地打量郗真,道:“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郗真道:“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郗真打量着他,看见他雪白的衣服上染了斑斑鲜血,看去如绣上的红梅一般。这个人,不管落到如何境地,总不见一点狼狈的样子。
“你......”郗真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谢离幽幽地看着他,“我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你还不知道吗?”
郗真皱眉,“关我什么事?你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谢离看着他,见郗真面上没有一点心虚之色,便收回目光,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方才下山了一趟,刚回来,看到附近打斗过的痕迹,所以来看看。”郗真道:“要是我不来,你在这里待上一夜,冻也冻死了。”
谢离顿了顿,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谢离眼见郗真眼中雀跃的神色藏不住,也没多说什么,招手让郗真过来扶他。
郗真上前去扶住谢离,身侧一沉,谢离整个人都歪在郗真身上,把他坠得一个踉跄。
“伤得这么重?”郗真有些惊讶。
谢离面色苍白,似乎很虚弱,道:“有劳你了。”
郗真没办法,只要咬着牙扶起谢离往山上走。
风雪真大,吹的衣襟寒透。郗真这会儿才觉有得些不容易,带着谢离这个累赘穿行在林子里,冻得手都要麻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郗真将谢离送回他的院子,屋里炭火已经熄灭,比外面还要冷呢。郗真将谢离放在榻上,自己去生火烧水。他端着热水进了内室,谢离已经将腿上的伤口处理好了。
真可惜,郗真道,他还想看看伤得重不重呢。
谢离去到屏风后面,就着热水简单地擦了擦身子。郗真趁着这个时候去书房翻了翻谢离的课业,赶在谢离出来之前回到位子上。
谢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身中衣雪白,领子妥帖的包裹着脖颈,玉簪挽了头发,从头到脚无一不规整。郗真看着他,谢离眼眸深邃,眉骨端庄,明明是多情的长相,偏生了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他 会有失控的时候吗?郗真不自觉的想,他不会在床上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吧。
灯下,谢离身影越发修长,他回过头看了郗真一眼,道:“你还不走吗?”
郗真回过神,懒洋洋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叫我冒着风雪回去吗?”
谢离沉默了一会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已经没有了雪狼皮,你还要住在这儿吗?”
郗真勾起嘴角,眼波流转,“这儿有比雪狼皮更吸引我的东西。”
谢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那眉间一捧雪倏地化成了春水,直流到郗真心里。
郗真迷迷糊糊在竹榻上睡下了,仿佛怀抱了什么宝贝一样,睡得满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