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古代架空]——BY:青山荒冢

作者:青山荒冢  录入:01-03

凤袭寒作为人法师的弟子,又有青龙法印和凤氏千年功德为倚仗,在百年灭神里声望渐高,早已是盛传天下的人族大贤,待到魔祸爆发,他当仁不让地成为人族统帅,喜怒不形于色,却在那一刻感到了阔别已久的恐惧。
他强压反驳,把姬轻澜带回了素心岛。
百多年前魔族来袭,连破十六座岛屿,素心岛也未能在战火中保全,凤袭寒上位后对整个族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整重建,把族长居所迁到东山附近,是为看顾镇魔井,也是把自己置身于最重要的地方,而他所住的这座庭院是由自己亲手画了图纸,又让姬轻澜一点点把它装填布置,成为他们共同的家。
自打魔族又一次掀起战火,凤袭寒作为人法师弟子,肩负着统领五境人族联军的重担,已经有许久不曾归家,可这次他把姬轻澜押回来后,宁可自己疲于奔波,也不准对方出岛半步,把他一身医术都用在了姬轻澜身上,耗费一年有余,才把那濒临破碎的魂体修复如初。
姬轻澜不是没有跟他爆发过冲突,可青龙结界屹立不倒,只要凤袭寒不死,饶是他烧了素心岛也出不去,久而久之,他就只能安心留下养伤,如今总算能当面提起出岛事宜。
去年的忌日,姬轻澜没能去成,凤袭寒替他到寒魄城处理了事务,又在冰壁前祭酒,如今看着他恳求的样子,心里难得一软。
“我陪你一起去。”凤袭寒提起水壶冲泡茶叶,“不过,你伤势还没好全,得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我不是小孩子了。”姬轻澜嘟囔了一句,眼中流露忧色,“我在素心岛养伤一年,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情况不大好。”凤袭寒沉默了下,终是决定实话实说。
如今道魔之战已近终末,魔族占据了绝对优势,已经将北极之巅团团围住,不必等待太久,重玄宫就会从天陨落,没了这个玄门魁首,其他势力的反抗都不足为惧,是故曾经力主灭神的人族也好,隐退百年的妖族也罢,五境四族重新集结起来,全力支援北极之巅,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解燃眉之急也非易如反掌。
姬轻澜犹豫着道:“等看过了师父,我……还想去重玄宫,看看师祖。”
所谓师祖,指的自然是净思。“饮雪君乃地法师亲传弟子”这一消息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在姬轻澜的印象里,这位师祖高居重玄,冷厉果决,威严深重,叫他连看一眼都觉惴惴,唯有暮残声还敢嬉皮笑脸,可谓壮士。可要说他们师徒情深,姬轻澜又不觉得多么亲厚,尤其是当年因为琴遗音的事情,净思与暮残声的关系彻底冰裂,此后百年不复相见,一直到暮残声战死寒魄城,净思也没有亲自去看上一眼。
“为何突然有这个打算?”凤袭寒很清楚,姬轻澜心里未尝没有怨及净思的想法,须知六十年前那一战,若是净思愿意出手相助,结局或许就能改写,可那个时候净思放弃了救援弟子,而是赶往中天境抢夺销声匿迹近两百年的麒麟法印。
“我想找到饮雪。”姬轻澜紧握着滚烫茶杯,声音微哑,“师父的遗体,还缺这一块肋骨。”
当年琴遗音被重玄宫镇压前,搜遍了整座雪原寻找暮残声散落的骸骨,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饮雪,当姬轻澜接手了寒魄城,也在这里掘地三尺,仍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连姬轻澜都不禁认为,饮雪作为暮残声以骨铸造的本命武器,在最后一战里饮血无数,很可能已经随主人一同消亡。
“你不是说饮雪已经被毁了吗?”凤袭寒听到这里,目光微动,手掌下意识地按住腹部。
“小凤凰,昨天你回来之前,我坐在廊下听雪,想起很久以前跟师父在寒魄城里的日子,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然后,我做了一个梦。”姬轻澜捂着隐隐抽痛的额角,自打他去年在素心岛醒来,就落下了不时头疼的毛病,好在记忆没有缺失,神智也清醒,凤袭寒说是伤势遗症,不能用重药,少思少虑就会好转,他听话地在素心岛养伤,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曾发作过了。
凤袭寒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水,起身揉按他头上穴道,眼神悄然暗了下来:“你梦见了什么?”
姬轻澜似乎不疑有他,认真回忆起来:“我梦到师祖去寒魄城,看望师父……”
梦里当是暮春时节,寒魄城里的草木都已抽枝生叶,虽然还是常年不化的皑皑冰雪,玉龙川却已经破冰流淌,几个少年和小妖合力捕鱼,捞上来的雪斑鱼长约半臂,肚腹鼓涨,正是一年里最肥美的时候。
姬轻澜提灯从街头巷尾走过,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闲逛,冷不丁看到白衣女子从酒坊走出,手里拎着一坛梅花酒,抬头时四目相对,净思神色不变,他愣在当场,直到她转身离去,才急忙跟上。
这一走就到了断天崖,它本是没有名字的,隐没在千里雪原里半点不起眼,可它是天铸秘境的边界所在,当暮残声开启白虎天诛域,这里就成了白虎结界的阵眼所在,由于山崖在战时从中坍塌折断,故有了“断天崖”之称。
净思将那壶酒倒在冰壁前,拂开落雪看着那长眠冰下的白发妖狐,半晌没有说话,就当姬轻澜以为气氛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道:“你还没有找到饮雪,就让他至今死无全尸?”
姬轻澜鼻子一酸,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回禀师祖,遍寻不得。”
“他的眼光不好,找道侣是这样,没想到选徒弟更甚。”净思忽然转身,一袖抽向姬轻澜面门,饶是他的修为今非昔比,这一下也没能及时避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姬轻澜被她漠视多年,还是头一回真正被她打,压抑六十载的怨气终于爆发,反手揪住了净思医修,厉声道:“他的确是眼光不好,才会有你这样的师尊!”
话一出口,姬轻澜已经做好了跟她动手的准备,却听净思冷冷道:“以为本座为什么打你?有眼无珠的东西,你跟了暮残声一百多年,受他真元洗精伐髓,别人找不到饮雪也罢,你也不行?”
“饮雪是本命法器,很可能已经……”
“愚蠢!”净思抽回衣袖,目光锋利如霜剑,“饮雪是他近心肋骨所化,一生修为与之相连,更聚集白虎之力,纵是天罚也难断,只要白虎法印还在,谁都毁不了饮雪。”
姬轻澜瞳孔骤缩:“可我已经把这里……”
“你口口声声自称弟子,却还不够了解你的师父。”净思转过身,手指隔着冰层落在尸身唇角那丝笑容上,“他这一生恩怨分明又睚眦必报,既然是含笑而去,必定不会让敌人好过,饮雪若未遗留在战场,自然是钉在它欲杀之人身上。”
姬轻澜的目光顺着她手指下滑,凝固在尸身胸前最为可怖的伤口处——哪怕有冰层阻挡,仍可透过皮肉翻卷的巨大伤口看到其中断骨,他来祭拜过无数次,都不敢多看一眼,如今总算直面,才发现这伤口不对劲。
这伤口显然是饮雪造成,暮残声为了魂祭白虎法印选择兵解,饮雪穿心而过时,强横锋利的力量撕裂了他整副身躯,才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灵魂却被那一戟钉入白虎法印,永世不得解脱。
可是,在血洞旁极近心脏之处,还有一道细如纸页的伤口。
他在净思面前化冻了冰壁,发现那伤口贯彻胸背,当是有人持剑从暮残声背后刺入,自胸前洞穿而出,虽然不是致命之伤,却破坏了心脉关窍,足以导致灵力自散。
净思的冷笑如闻在耳。
“……我不敢相信。”姬轻澜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他捧着一杯热茶,却觉得冷到了魂魄深处。
凤袭寒将他拥在怀里,温声安慰:“一个梦罢了。”
“太真实了……”姬轻澜看着自己的手,那种刺骨的寒冷犹在,仿佛他曾亲手把冰壁破开那样。
“你只是对饮雪君的死始终无法释怀。”凤袭寒轻吻了他的额头,“等我陪你回寒魄城看一看,你就能放心了。”
姬轻澜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小凤凰,我一定要杀了非天尊。”
“我知道。”凤袭寒的声音愈发温柔了,“我会帮你,永远陪在你身边,只要你肯信我,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姬轻澜抬头:“你还是不想让我去重玄宫吗?”
“那边战况不容乐观。”凤袭寒叹气,“百年灭神,不仅打击了神道,连玄门亦受波及,重玄宫如今大不如前,其他势力虽然派遣援军前往助阵,可都是各怀心思,除非……”
“除非什么?”
“重聚玄罗五印,打破天道桎梏,让道衍神君走出问道台。”
问道台是天道残缺法则所化,既是遗世神明的居所,令祂不染凡尘,亦是天道对神明的制约,毕竟在远古众神陨落之后,时代就已如洪流奔涌一往无前,神明不再是这个世道的主宰,却拥有超越众生的力量,必须受到相应桎梏。
神道兴衰在于人心信仰,第一次破魔之战的胜利让神道香火昌盛千年,可在漫长的时光里,人心的贪婪好逸不断滋生,经历了百年灭神后,神道信仰已经濒临破碎,作为人族主祭神的道衍神君也受到信仰反噬,在身为神降的司星移背离神道兵解消散之后,道衍神君如被囚禁在问道台,除非众生信仰死灰复燃,就唯有集合玄罗五印的力量强行打破问道台。
信仰崩塌非朝夕之功,要想重建更不简单,以玄罗五印打破问道台是最直接的办法,可难就难在五印的下落。
“我身为人族统帅,曾受师尊指使剑指神道,但是眼下局势危急,出借青龙法印并非不可。”凤袭寒理智地分析,“玄武法印在非天尊手里,麒麟法印被重玄宫收回,朱雀法印千年无主至今在南荒焚烧,不过……”
“白虎法印化为结界,笼罩寒魄城整整六十年。”姬轻澜扣紧了手指,“倘若我们以此向重玄宫提出交易,他们应会倾力配合妖族保住寒魄城,可是要把白虎法印取走,就得先解除结界。”
凤袭寒眸光微闪:“你知道解除结界的办法吗?”
“……需要饮雪。”姬轻澜道,“师父陨落,世上能与白虎法印相连的就只剩下饮雪,可我至今不知道它在哪里。”
“这就是你执着梦境的原因。”凤袭寒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愿承认,如果饮雪当真不在了,就不能让玄罗五印重聚,无法打破问道台……轻澜,你想借道衍神君之手杀死非天尊。”
姬轻澜猛然抬头:“我不该吗?”
“当然。”凤袭寒用包容的目光看着他,“正因如此,我才给你这次机会。”
交握的手缓缓松开,凤袭寒掌心出现了一个火焰纹路,那是极为精纯的火行符箓,与姬轻澜的一身香火气完美融合,木与火本有相生之感,可这股火灵透体而入,引动了蛰伏在他体内多年的那把凶兵,锋锐杀伐的金行灵力在内府倏然纵横,将他的肺腑一次次割伤。
“这种火符需要引子,汤面没有问题,那就该是炉火了。”凤袭寒看向那快要熄灭的小炉,勾唇莞尔,“我倒是忘了,你乃当世香火道法之首。”
“……再说一遍,那只是一个梦。”姬轻澜脸色煞白,起身时甚至没站稳,用手撑住了冰冷桌面。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说很多遍。”凤袭寒额头已经见汗,笑容依旧温暖,“就怕你不想听……轻澜,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姬轻澜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去岁暮春,群魔攻打寒魄城的前夕,本该在北极战线坐镇的净思意外来到寒魄城,于断天崖撒酒祭奠,又反手抽了他一记耳光;
他想起自己有眼无珠,六十年来凤袭寒伤势发作不计其数,那种冰冷锋利的霸道灵力每每透体而出,能毁掉整个静室,他却没认出那是饮雪爆发的力量,偶有起疑,又很快被搪塞过去;
他想起净思带来了一片玄冥枯叶,被镇压在遗魂殿的心魔琴遗音终于从疯狂中清醒,将刻骨怨恨封入叶片里,其中是琴遗音与非天尊合作千年终遭背叛的种种过往,在那些纷乱如飞雪的画面里,不时交错过凤袭寒的脸;
他想起自己挖出了师父的遗体,辨认出那道剑痕与素心剑相合,而当时能够被暮残声交付后背的人只有凤袭寒一个;
他想起,在非天尊与罗迦尊联手来袭的那天,自己就该死在雪原上,那位身着月白华服的归墟大帝踏雪近前,俯身时已变作了青衣素袍的熟悉身影,药香将原本的腥气冲淡,也撕碎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姬轻澜在那一刻,根本不想报仇,他只想就此魂飞魄散。
凤袭寒将他带回了素心岛,用青龙之力稳住他即将溃散的魂魄,重复说着“抱歉”,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用伊兰肆虐他的意识,将那些他不想让姬轻澜知道的东西都撕碎扯烂,丢弃在脑海最深处,如同搓揉面团一样把记忆塑造成他满意的样子。
姬轻澜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本不该知道这些,忘了更好,纵然你失去一切,可我会重新给你一切。”
当他醒来,就只记得自己在寒魄城一战重伤濒死,被千里迢迢赶到的爱人带回了家,由于伤势太重,只能足不出岛地养上一年,期间他几乎与世隔绝,所知道的一切都由凤袭寒和出入弟子告之,而这座岛上早已没有了人,他所见到的那些都是披了人皮的魔物,青龙台上的镇魔井不过是虚设。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战火不休,他却在素心岛安稳浮生,很多人温饱难求的时候,他还能奢侈地煮茶泡酒,连给凤袭寒制一件大氅,都能随意挑拣天下珍禽的羽毛。
凤袭寒让他忘了最深刻的痛苦,在这乱世里给他造了一处桃花源,而他成了密闭花园里的金丝雀。
可世上没有永恒的谎言,记忆或许遭到破坏,身体却残留了本能,即便越是努力回想越是痛苦不堪,他仍不想永远做笼子里的鸟,想要跟凤袭寒直面风霜,就不能让自己被隐患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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