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学生一改以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德,天还未亮就都出了屋子开始习武。这个时候,黄翎羽也在慕容泊涯名为敦促实为阻止他睡懒觉的催促下起了。只是他既然不能习武,也只能瞄着墙角的草草发呆,旁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黄翎羽嫌城里东西贵,便又到城外买了储备用的食物,每次来回都扛了百来斤的重物。
好在他以前考古出身,仪器设备也背得惯了的,虽然这身体被断定为不适宜习武,一年多来经他这么折腾,也算派得上用场。
黄翎羽还没嫌辛苦,肖清玉却先炕过眼了。
老师父微微一笑,慕容泊涯赶紧夹紧了屁股去帮忙。
这两日,慕容泊涯都是自己一人独占大,让黄翎羽去幕屋顶席地砖,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自己小器。即使现下两人还相互炕对眼呢,他也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当然了,硬气是必要的,既然黄翎羽不先开口服软,他也硬气地不同他说话。
这个慕容泊涯是大家族出身,在家里受惯了服侍,也做惯了人上人。但也有个好处,就是极能适应环境。到了外面的地头,遇上黄翎羽这么个不对路的人,也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欺压,只是梗着脖子对着干。
过了护城河出了一两里地,终于渐渐见有农户。田地间也疏散着小片小片的池塘。因为时值夏季,全被荷叶覆盖了,白的粉红的大朵的荷散布,有的已经凋成了鲜嫩的莲蓬,有的扰露尖角。
穿过树缝间的阳光照耀得晃眼,空气里满是荷,连慕容泊涯也不高兴起来。左右看看无人,纵身跃起,轻轻踏在荷叶上又飞身纵回,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莲蓬。
他正掰开了莲蓬剥出莲子,突然看见黄翎羽一双眼睛正闪亮亮地盯着自己,想起师父曾说过这年轻人不适宜习武,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嘴上却道:怎么?没见过轻功?
也不是,张管账里到厨房吃东西也是这么飞来飞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见
真是!说话还能带这么气人的吗?怎么能把他堂堂一个威武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儿郎同那个又黑又胖的管账先生联想到一起呢?就算能,也不能这么污蔑他大师父不外传的轻功蜓蛉点水六式啊。
黄翎羽又道:这莲子不煮熟,能吃吗?
慕容泊涯掰下一粒莲子,丢到他手里:自己试试炕就知道了。话才说完,却见黄翎羽就把那莲子连薄薄的青皮一同丢进了嘴里,不张大了口。
不好吃,又涩又硬,果然还是应该拿回去煮糖水。
也难怪他不知道新鲜莲子还要剥皮,前世的时候都是直接吃晒干了的莲子炖汤。虽说出于工作需要,也认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为莲蓬太常见太没有危害了,所以才连试都没有试过。
倒是慕容泊涯,见他若无其事地把苦涩麻杂的青皮一同咬细了咽下,已经无语,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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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院墙攻防
两人在农户里买足了东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进城资,才又回到了怀戈城中。
这时他们身上都负了许多东西,就连慕容泊涯也开始佩服起黄翎羽的耐力来。
嘿嘿,炕出你一个脸泛风吹竟的小子还能背这么多东西。佩服是佩服,口头上还是要冷嘲热讽一下的。
没去过泰山是吧,没见过挑山工是吧,那里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样挑?哼哼,这天下的绣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边说,黄翎羽一边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泊涯,顺便不屑地冷哼两声。
慕容泊涯不甘示弱地与他冷笑对视,脚底却加了劲,一下子就将他甩在后头。
然而随着铁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寻常的咚咚声响也渐渐清晰,慕容泊涯心中疑惑,直到远远看见怀戈当前门已被一群人包围了起来。那些人服杂乱,倒是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几人推着个巨木车正要撞开大门。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人则争相走逼,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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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戈城因为靠近南韩,时不时遭受南韩的侵扰,所以武风比之洛平京城更胜许多,路人们佩戴刀枪是十分常见的。不过一大群人举刀举枪在一个当铺门口乱晃就不常见了。当头一个牛眼大汉腰插双斧,正是江北典帮头子。
慕容泊涯知道这种涉及行会纷争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府是不会出面的了。他心中大骂,转身迎上自后赶来的黄翎羽,扯着他袖子道:走,后门。
黄翎羽正跑得气喘,微感愕然,却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绕过几处民房的间隙,到了另一条偏僻的巷子。却发现,怀戈当后门也正被撞着。
典帮人多势众,若非怀戈当的火墙太高,墙顶还覆了防钩铙的圆弧琉璃,说不定还真要来个墙头攻战。
娘的,慕容泊涯低骂了一句粗的,引来黄翎羽惊异的目光,才道,别担心,咱们翻墙过去!
大敌当前,两人暂时收了冷战的心思,黄翎羽也精神大振,随他一起绕路到了西墙。
当铺不同别地,那道火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外便是空地,与其他民居隔了开来。两人还没到墙前,已经被典帮一个喽罗发现,大声呼叫了起来。转瞬,前后门都有人包抄过来。
慕容泊涯也不慌张,将背篓甩脱肩膀,右臂向外一挥,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钢剑顿时甩出。他就手抄起剑柄反手挥逼,立时迫退两人。
上!他大喝一声,揽起黄翎羽飞身上墙。
这江北典帮派正是纠结了怀戈城内另两家大当铺,一同前来逼迫怀戈当抬高月息的。
只是肖清玉仗着墙高院广,打定主意紧闭大门就是不出来,已经把典帮头子急得烟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挥着人用巨木车撞门,突然听到西院墙外嘈吵,连忙抄起腰中板斧,飞奔到那处一看,但见两道人影正纵身上墙,然而那墙却似乎超出了他们的功力,尚未够到墙头,就已经徐徐下落。
帮头子圆瞪牛眼,觉着连自己都跃不过的墙,这附近方圆百里地估计也没人能够越过。此时见有人不自量力,乐得哈哈大笑,跃起身来就要给那两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慕容泊涯稳住身势徐徐下落,只是愤怒地瞪着怀里的黄翎羽。原来黄翎羽刚才迷糊了,竟然忘记把背篓给丢掉。若是以前,多了个小小箩筐还不至于如此,可是如今
见黄翎羽正亡羊补牢地把篓子脱下,慕容泊涯也不责备他,但又见一条牛眼大汉挥着板斧上来,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剑挥出,迎了上去。
正这时,黄翎羽蓦地大喝一声,将个篓子狠狠砸将下去。慕容泊涯只觉得怀中轻松,顿时生了一股气力,赶忙借势点向墙壁,眨眼工夫就跃上墙头。他暗舒一口长气,牢牢吸着墙顶琉璃,才听到墙下怒吼惨叫声连连。
待得回头一看,只见一片橘黄粉末中,那些乌合之众跳跳嚷嚷,无头苍蝇一般抱头乱窜。最惨的就是拿着板斧追他的牛眼汉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黄翎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们今天买了两篮辣椒面,篓子里另外还有六十斤的盐巴块。可怜那板斧大块头,准是被砸晕了。
你好恶毒!慕容泊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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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院里,只见张管账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管账先生,其他人呢?把门关了也不怕我们进不来?
博小哥的轻功那么厉害还怕带不进你来?
嘿嘿,如果带的是别人还好,但带的是他,连我差点都进不来了。慕容泊涯想起适才惊险一幕,开始磨牙。
得了别废话了。后门有我和其他伙计们顶着,没问题。倒是估计前门快被撞开了,你们都去看看。
三个人说话时,前边撞门的声音不断,这时候碰的又一声巨响传来,却十分响亮,显是前门已经被破了。
慕容泊涯并不着急,说道:我还是留在后门,有肖先生在前面就不怕了。当然,当他后来听伙计们提起前柜发生的事情之后,是那个悔之不及啊,要知道有这样的热闹,他一早就先凑过去了。
话说回来,黄翎羽听得这声响,转身就往前房里跑。前后院间的门口都已关闭,要到前面就只能穿过当楼。
他打后厅进去,过了几个天井,奔入了前房。
原本还不能适应暗处的光线。但过了学生们平日填写当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柜台到了。
鲁迅先生曾在讲述他小时候生活的文章里提到过当铺的柜台,不论哪里,都是一人加抬手那么高,客人来了,要把东西物件高高地举起,坐在柜台后高木凳的柜房先生就会伸长手接过去。
这种堡垒似的高柜台,怀戈当当然也装备了,而且还特别的牢固。柜台里外的地面落差奇大,台上立着铁枝,牢牢地将里外场所分隔开来。
黄翎羽头年第一次见到这柜台时,第一个印象就是固若金汤。
当下间,肖清玉正悠闲地站在这金汤之后,俯觑着打院门冲进楼门的众人,那神情十分凉薄,将刚刚冲进来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
第七章不见水仙
黄翎羽对肖清玉如同视若无睹。冲进了柜房,毫不犹豫一脚踏上高脚凳,微张菱唇,冲口而出
我草你们的爹爹的妈妈的那个熊!
噗
黄翎羽的声音刚落地,立即换来极为夸张的喷口水声。原来是钱管钱先生。
钱管钱先生一直十分喜欢这个小伙子,觉得他对长辈礼貌爱戴,甚为合心。所以打死他也没能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而且听着还独具创意?
钱管钱先生这一喷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其实可是暗器高手,一口枣核钉使得是出神入化。据说年轻时和家乡哪个帮派的老大说项,一个说不拢,呵呵笑开了,黄灿灿的歪牙才露出那么四颗,那个老大就这么没了。而且仵作还查验不出人是怎么死的。
后来据他说,钉子早给打入那老大的耳中,顺带这把血门都给堵住,除非剖开他脑子,否则是验不出的。
闲话休提,因他这些前科,所以可想而知,这不经意的一喷带来了什皿果。
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又有几个人啊呀惨叫,待得纷慢后再看,便见到那柜台上落了不少木制的核钉,显是被柜台铁枝给拦下来的。柜台外矮矮站着的十数人,已经有五六人弯下腰去,不是捂着眼睛就是捂着鼻子。
钱管钱这才知道庆幸,幸好换了软钉,否则这几人这时候已经是被他这一笑给笑死了。
一个未被伤及的盛装少见状大惊,青着脸道:你是谁!
想当年,枣庄钱老五在江湖上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名声好大。不过几十年不走动,已经鲜有人知了。
黄翎羽不等她继续询问,半途截下了她的话道:你个婆娘,道人家成天在外勾勾搭搭,我家钱先生是什么样人?也是你可以高攀的吗?
这个盛装少是怀戈城另一家当铺的当家,今日参与这事,果然是与江北典帮勾结在一起来找怀戈当的麻烦。
与她同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一瞧钱管钱的形象,恰巧这位老先生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烟熏出来的黄牙,而且还歪七扭八,接着又掏出根烟枪磕巴磕柏抽了起来。
于是暗自都笑了。
孙娘子看自己人都这样,脸上更是难堪,还不及发脾气,黄翎羽那尖酸刻毒的嘴巴又道:说起来,外面那个牛眼汉子,该不会也是你勾搭过来的吧?是不是因为钱先生不买你的帐,你便怒了,于是招来相好的要教训钱先生,要逼他臣服于你石榴裙下?世人说得果然不错,最毒人心啊,人心!
你,你这个兔崽子!孙娘子总算是混惯帮派的,没有掩面羞愧落荒而逃,反而是抽出袖箭扬手便要挥出。
哪知道刚动怒,腹中便觉翻滚,胸口忽如其来的闷胀,张口便呕出摊白水。
同来的人一看,白水里还夹着来前吃过的东西,什么蒜泥白荠、茼蒿鹿肉的都有。
孙娘子阑及停下一口气,紧接着又一口酸水涌了上来。
同来的一个男子看她吐得辛苦,十分婆地小声道:是不是害喜了?
他问的声音不大,可惜在场的都是混刀口的,哪能听不到。
另一个人纠:孙娘子的夫家在外地,半年才聚一次。他们上次相会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听他如此说,大家纷纷看向孙娘子的肚腹平坦如昔。
莫非是,红杏出墙?
孙娘子听有人这么说,那还了得?开口就想喝斥,只可惜又是一口酸的喷了出来。
众人看她吐垫无人,闻着酸臭不堪的气味,渐渐的也有数人脸孔泛了白,便也开始吐了。吐了还不说,甚至开始有人面目僵硬地倒了下去。
柜台里,肖清玉看外面吐得夸张,倒得热闹,拂开衣袖,冷声道:胡闹!纯粹就是胡闹!说罢,再不理会这群外人,转身自柜房边门走了。
留下的钱管钱和三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这帮人怎会如此不济。一个学生隔着铁枝低头对外面的人唉声叹气:你们现在吐得倒是轻松,等会儿打扫可还不是要辛苦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啊!
哎哎哎,别倒那角落啊你!等会儿我们可扛你不出去了。
黄翎羽却是慢慢挪着步子退到后门,见没人注意他的存在,赶紧一步跳入阴影中,就着墙根溜走了。
这场闹剧在两大本城当铺的打手和江北典帮的天乱吐与满地乱倒之下,便如此不了了之。
而此时,肖清玉却找到了慕容泊涯,悄悄询问着事情。
肖清玉说是庆贺平安渡过一劫,全当的人都聚在大厅里用晚饭。
因为特别加菜,伙计和学生们都乐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日的热闹。
正吃着,肖清玉突然貌似无心地问道:谁知道原先放在后院墙根的那几盆水仙去哪里了?
啊,说起来也是,好像前几天还看见的呢。张管账接道。
一个学生也奇怪道:对啊,这两天气氛紧张,我都没留神,原来果然是不见了呀。
黄翎羽捧着饭碗,头也不抬地使劲扒饭。
肖清玉突然叫住他:翎羽,前门今日没修好,你便去前门看守一罢。
啊!黄翎羽听到,连饭也忘记扒了,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肖清玉,一团白米饭还从他大张的嘴里落了出来。
慕容泊涯在一旁看得好笑,因为今日午间,肖清玉找到他问的正是那些水仙的去向。他想了想,果然记得姓黄的小子曾经瞄过几眼墙角的草草。
他又想到其他伙计说的前院发生的群呕事件,尤其是那些人吐出的东西,便立时知道了黄翎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哼哼,蒜泥白芨?亏这姓黄的小子天天往买菜的地方聚,看来是专门去找城南城北两家当铺买菜的人,顺手还用水仙的鳞茎换了人家的大蒜。
而且还言语粗鄙,专门挑刺。激得谁最先沉不住气,内息一乱,立时就是毒发。这小子,果然狠毒。
只可惜,这个狠毒小子的坏心眼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正想着,肖清玉接着安排道: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泊涯,你也跟他一起守去。
啊?
肖师
肖清玉温柔的目光扫了过来,慕容泊涯即刻便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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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寸长尺短
黄翎羽是为何许人也?
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常常在背地里操作着一些事情。因为他总是在事发之前就已经溜走,又或者是半张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呆着,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在被誉为大学里第二阴险的历史学院里混了四年。(|第一阴险的自然是政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