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鹏组里最精善刑囚的十九竟会在黄翎羽身后的屋子里,大概是因为那枝歪倒在地上的拐棍,或许是因为黄翎羽膝盖上层层紧裹的绑腿,或许是因为相见至今都还没见过他行路的姿态。
慕容泊涯额上不由冒了一层汗珠,蹲下身开始解他的绑腿。因为是用来固定膝部,所以黄翎羽当初缠得很紧,解开后,绑腿附近的裤腿都起了明显的折痕。
他狠了狠心,终于隔着衣料有些小心地按了上去。入手冰凉,衣料下应该是膝盖的部位,是平整微凹的。
黄翎羽不置可否地看着慕容泊涯低着头不言不动,推推他说道:里面那人不错,比较有栽培的价值,能不杀还是不杀为好。
慕容泊涯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紧了紧:我们回去再说。先回去,要找人给你看看腿。
说完低下身将黄翎羽打横抱了起来。
黄翎羽脸色一青,又实在没有气力再去挣扎,顿时开骂:你怎么可以用公主抱, 难看死了,你他X的有点美学观念就给我用背的。
慕容泊涯只低下脸对了黄翎羽一眼,黄翎羽就哑了,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慕容泊涯在想什么的感觉。
那眼神很平静很理智,很冷静很镇定,但是实实在在让黄翎羽无法猜透,只是感受到风雨过境的压抑,所以本能地闭上了嘴。
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一众手下回答得干净利落。
路嗜酒,把屋里那个带回去。
是。路嗜酒动作很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也学着慕容泊涯一样,把程平打横抱在怀里。程平恼怒得不行,黄翎羽身形还未长开,横抱在怀正好合适。他程平和路嗜酒差不多的体型,如此一抱,实在让人羞辱不堪,想也知道吐血至极。
回去。慕容泊涯简短的下令,鲲员们顺序出发,前部后部牢牢相护,一起向最近的据点回去。
洛平京城南部与北部的风景大不一样,因为土地平坦肥沃,所以连片的都开垦出来。京中一些官绅不耐人事干扰,也在城南修了园场别墅,围起高高的垛墙,自成一隅。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置的所在就是这样的园子里。这是聂无娘名下的产业,仗着她在军中的势力,连慕容锐钺之流也不敢随意进来。而且鲲员们还挖了外通的地道。
雨已经停,西斜的太阳从散去的云里洒下了清亮的光线,照在院子里的鱼塘上。外面正在烧热水,大概还要一阵子才能烧好。黄翎羽半闭着眼斜靠在床上,生死之境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放松了。
忽然脸上一热,他睁开眼,看到慕容泊涯正在轻轻拍他。
先喝点东西,好在他们刚吃过午饭,厨房里还剩了一点汤。等会洗浴完,新熬的粥大概也熬得了。
黄翎羽接过来,因为有些脱力,手指还在抖。慕容泊涯看不过眼想要抢回来,倒被黄翎羽狠狠瞪了一眼道:连喝个东西都要你喂,那等会儿洗澡岂不是更要让人服侍?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他。
黄翎羽冒起了不祥的预感,惊坐起来:你真这样打算?
慕容泊涯叹口气,道:你先喝吧,别等凉了。
哪知道黄翎羽才探了一口,就龇牙咧嘴地拿开放到一边桌上。
怎么?
有些烫,我睡会儿再喝。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慕容泊涯看他很疲惫地闭上眼,也随他意,掀了薄被给他盖上,起身出去看水烧得怎样。其他鲲员或去暗碉防守,或去寻司徒傲前来诊病,慕容泊涯也是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办,自出门沿着回廊转到后院,远远看见一个鲲员正照看着冒着热气的炉灶,慢慢停了脚步。
其实那碗汤的温度正合适,但是黄翎羽却觉得烫了。以前黄翎羽可不怕烫,在怀戈的时候吃饭抢得那叫一个欢,若是碰到绝对不能放弃的爱菜,其他伙计学生都不是他箸下一合之敌。
想也知道为什么,他被抓的时候正是冬天,那里的牢头哪里可能耐烦给囚犯一一烧水做饭。吃的必是残羹,喝的必是塘水。冬日天冷,残羹或可不会腐坏发馊,但那塘水却是冰一样的温度。整个冬天就这么窝在地下,或许连御寒的也只有干草破席,无物取暖,吃喝也是凉物。若果要好好存活下来,就只有尽力去适应这样的环境。
这大概是半年多来他第一次接触到温热的食物,而这对他来说,却已经变成是烫口的了。
还有那平整微凹的膝部。
还有那乌发里夹着的成束的显眼的白。
他如今已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得回来。
慕容泊涯终是忍不下心中冲动,转头飞身跃过隔墙回廊,一眨眼的工夫就回到了黄翎羽所在的厢房。
这时黄翎羽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喝汤。看见慕容泊涯进屋,他咽下最后两口,偷懒地将碗直接递还给他。慕容泊涯信手丢回桌上,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又是横抱,但是因为刚喝的那碗汤水舒缓了辘辘的饥肠,黄翎羽也开始犯困,没有力气和他争执。慕容泊涯没立刻就走,把头埋在黄翎羽胸前,磨磨蹭蹭之后道:水热好了,我们去洗澡。
黄翎羽更觉累得睁不开眼,答道:随你,不过要速战速决。
嗯。
看着黄翎羽已经在自己怀里连连打呵欠,慕容泊涯心里越发酸胀。这半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但是都熬过来,活下来了。那其中的许多苦处,不需要述说,光是想象就觉得难以忍受。
慕容泊涯现在是知道了,黄翎羽这样的人,也只有阎非璜才能与之比肩。
然而往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前行。
[净水红莲.第二部.非璜魅影.暂结。净水红莲.第三部.燕韩战火.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