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泰泰在旁阴险一笑:“自然是能要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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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南韩军自柴郡退兵后,第二日开始就一路追截他们臆想中“金文广”的军队。前面的“奸旗军”跑得快超得远了,就会停下来等待禁卫军和白羽旗追赶;如果发现后面的人士气弱了不想追赶,就又招摇起那面招牌似的“先奸后杀”旗,气得白狼王连连跳脚,继续打精神奋起直追。——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老鼠戏耍家猫,只是后面的家猫被戏耍得火冒三丈,没有察觉到这种窘状罢了。
经过连续几日的围城攻打而徒劳无功,再加上一整日夜断续追击继续徒劳无功,南韩军士疲惫不堪,精神萎靡。
就在这近十万可怜人被丛林藤蔓绊得跌跌撞撞,几乎没了脾气之时,第三日清晨,士兵们眼前竟豁然开朗!密林开了一线,走过去,再也不见树木,是一片平坦的山谷,还有潺潺的清洁的溪流。
术喜朗心中一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抬手示意后军停止行进,仔细打量这片溪谷平地。
白狼王本冲在前面,也被他扯了回来。白狼王一脸不解,问:“为何拉我?”
术喜朗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金文广所率军队兵力如何。如此追了一日一夜,我们已经疲弊不堪,而对方却突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只怕其中有些蹊跷。”
白狼王顺他所指定睛看去,初升的朝阳照亮了整片山谷,彤红的光芒斜照下来,平坦的山谷中遍是凌乱的灰黑石块,几座完全坍塌的石砖瓦房在没有树木遮照的背景里显得十分突兀。石屋靠河而建,破烂倾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
他招来随军参策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参策之前也在大燕生活过不少时日,对当地风俗习惯乃至地理政情都略有涉猎,是以能在此次北征里得到重用。他摸了摸赶路而出的淋漓大汗,叫人背来他的书箱,从中翻出几本地方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屁滚]
翻弄盏茶时分,终于找到。递给白狼王,说道:“此山叫西梁山,此谷叫西梁谷,谷中有小河。附近曾发现盐铁矿脉,便有山民将矿石运到此谷冶炼,故此将西梁山上谷里的树木砍伐殆尽。可是后来土地里却寸草不生,如今这里已经被废置两百余年了。”
放眼这片被遗弃数百年的山谷,只见满布着黑色的泥土尘灰,巨大凌乱的石头到处都是。
术喜朗和白狼王仔细看了那地方志,又观察许久地形,总算确定没有什么陷阱。白狼王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术统领是太小心了,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可是也容易误事啊!”说完,将那本地方志丢回参策手中,一脚踢在马腹侧,率先领队出了林地。
术统领看看天色,打马下去,前头白狼王还在喊:“过了这座山头,咱们就暂歇两个时辰!”
他们这些骑马的是惬意了,可后面的步兵何其辛苦。他们身上盔甲笨重,丁零当啷乱响,经过这许久的劳累,只追得头晕眼花。至于铁炮营则还要运送偌大一根炮筒,就更别提有多艰辛了。众兵将听白狼王这么说,都是精神大振,只待一举翻过这片低谷,过了山头就能露宿。
然而谷地虽然空广,可实是凹凸难行。那些乌黑发亮的石头形状怪异,边角锋利之极。不一忽儿,步行的士兵皆感到膝沉腿软。白狼王和禁卫军等一众骑兵已经奔了很远,才发现步兵队远远追在后方,炮兵营更是落在最后。
怎么如此不济,白狼王虽如此心想,还是停了下来等待后军追上。
禁卫军训练有素,就在前方警戒起来,越过山头的树林那边安安静静,偶尔传出鸟鸣猿啼,不像有甚埋伏。一刻钟后,大多数步兵也步入西梁山谷之中,眼看着山头在望,即将能够得到两个时辰的休息,士兵们心情大好,为首的几个百人队长适时振奋起士气,护旗兵也呜呜大叫,高举旗帜挥舞着,鼓舞卫队冲刺上山。
他们绝没想到,面前竟然有此陷阱!
当程平看到敌军汇集于谷底,开始向山头冲刺时,就知道事已成了。滚石檑木早已堆积好,遮盖在枯枝草叶的隐蔽下。周围的士兵们满脸兴奋,安静地行动,拆开了绑缚檑木的绳索。
南韩军当时正欢呼着要冲上山头,根本没听见什么动静,等到发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飞滚下乱石滚木。紧紧追赶上来的步兵们才愣了一愣,就看见最前方的骑兵已经被冲倒了一片。
南韩国内,骑兵是何等骄傲的军种,也只有家世高贵的或家底丰厚的人才能加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承担得起盔甲和坐骑所需的高昂费用。并且每一次阵仗,骑兵队总是杀敌最勇。可现在,那些日行千里的骏马却成了累赘,它们避不过当头砸下的石木,嘶鸣着被压倒,惨痛地挣扎,将它们的主人也压倒在自己身下。
小兵小卒们哪见过这等场景,顿时惊慌失措,哇啦啦大叫着反身退回去。可那山谷何其难行,有的士兵陡一绊倒,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了身!
“这山谷有古怪!”
“神石,是神石!”
“救命,救命……”
山谷里乱成一片。
程平旁边的学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还神石呢,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天然磁石么。”
原来数百年前,当地山民所发现的铁矿竟就是天然磁铁。可是南韩士兵没干过冶炼的活儿,至于那精研地理志的参策,更加对冶炼知识一窍不通,于是进入山谷前都没看出这遍地“神石”的道道来。
下面山谷的南韩兵们正被自己的臆想吓得惊慌失措,不知从哪里传来“神石气恼你们将血 腥带入,赶快丢盔弃甲就没事了!”
一开始没人信这荒谬言论,但见满天地间都是飞沙走石,南韩兵们四处乱跑,推推搡搡,才一个山谷怎够他们十万人推挤的,于是又有不少滚倒在地。落魄人多了,就有人敢铤而走险的,也有人吓破了胆子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后挣扎着把盔甲脱了,刀剑抛了,居然发现全身轻松,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于是也跟着大喊: “把盔甲脱了就没事了!那神石只吸盔甲武器!”
卓剑叹道:“这计真是毒!”他此时甚为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西梁山一役,早前就多做几批燧石箭簇备用。这种场合,使用石器铜器是无碍的。
他见是时候,便下令弓兵开始“扫射”。
何者为“扫射”?自然是练瞄准都不用的,要知道西凉山下面谷地里可都是令南韩军屁滚尿流的“神石”,要吸武器的。再说呢,反正下面下饺子似的都是光溜溜的人,蒙着眼也能射中几个。
要说这弓兵队里也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战前队长交待事情时没认真听,漏听了“扫射”的奥义,仍是一心一意地认真瞄准,被他们队长看见了,一人一脚地踹上他们屁股就骂:“瞄什么瞄,瞄了白瞄!”
日头渐高,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南韩军已经溃不成军。可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十万的大军。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己方也快箭尽,卓剑大手一挥,撤退!
路上,程平轻松地笑道:“那批铁炮已被我们趁乱推进河里了。山谷里那么多磁石,铁炮纯度又高,要把它们拉上来可真是要费劲呢。”
卓剑仍然想不通,问:“你们事先让士兵们把箭簇浸了污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说是毒药,我还没听过哪种毒药是这样制成的。”
程平神秘一笑,道:“过几日你便看出效果来了,放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中了箭的人,现在虽然没死,可是对我们的好处却更大。”
卓剑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数天后,黄翎羽终于来到西梁山后三日路程的八角湖,湖下是一片平原。清澈的水溢出山坝,形成了层级的小瀑布斜落平原。
湖旁再过一条山道,就能进入葫芦型的六芒楼旧址谷地。慕容楠槿的军队就暂驻在这里。
白庞忙不迭在自己曾居住的竹楼里翻找,终于从一根筑墙的竹子里找到些合用的药粉,开始配药。黄翎羽也住进了旧居,看到他熬了药端进来,开口就笑他:“真不知道你除了熬药还爱什么。”说完了,看见跟他进来的黑寡妇,掩嘴笑,“哦,失言失言,你自然是有更爱的。”
白庞额头上青筋要冒,抽搐着他那个大白脸盘,说:“您能不能改改掩口而笑的习惯?整一个娘娘腔!看人家炽焰多实在,脸长得女气了些,可行为举止确实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黄翎羽瞅瞅慕容炽焰,这个人正端坐在床边研究学生们进献给他的礼物——这回旅途,他收纳了不少崇拜者啊。黄翎羽一边认命地接过药碗,一边说:“我这不是见着你一笑就喷口水,而深以为鉴之,生怕什么时候也把唾沫星子笑到百八十里地外,这才掩口的么。”
“您哪,您就先好好把药喝了再和我斗嘴吧您!”白庞气忿忿地甩袖转身……又回身拉了黑寡妇离去。
黄翎羽若有所思,心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
一碗酸苦难喝的药水下肚,胃里仿佛烧起火来,黄翎羽难受地皱了皱眉,喘口气躺回床上。不过安心了些,还好,还活着,还能动。如今离他与岳徽定下十日之约那已过了七日。算时间,卓剑也差不多该把南韩军赶到附近了。
再过三日……
他正精打细算地算计着,忽然听到嗖嗖的风声从窗外传来,慕容炽焰已经从他身旁站起身,抽出腰间乌金弦就要往窗口涮去。
梁小小是因为接到战报来不及走梯子,图省事才穿窗而入的,绝没想到还会挨一鞭子。好在他手里还拎个大包袱,装了今晨刚出炉的奶黄大包准备孝敬黄翎羽,惊吓里抬手就遮在面前,挡了这一下。
慕容炽焰看到是他,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都绿了,气得声音都颤:“那是食物,你怎么能拿来挡!”
梁小小惊魂未定,骂道:“我是人,你怎么就能拿来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
慕容炽焰奇道:“鞭子不就是用来抽人的么。”
梁小小气不成声,转头向黄翎羽求助:“黄大,您看看,他这都是些什么论调。”
黄翎羽扶额心想,莫灿那女人还真能耐,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将好好一个孩子教出这样的思想来。不过最后还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你们是同伙,怎么经常就窝里内讧呢。”
梁小小啊的一声,说:“为了和他争吵,差耽误了事。南韩军已经出现在湖底平原了。黄大你没看到,他们被赶得那个凄惨,旗子都立不直了。还有啊,队伍拖了好长,零零散散的根本不像军队。”
黄翎羽笑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那么惨吗?”
“为什么?”
“温泰泰和雷峪都过去帮程平了。”
梁小小倒吸一口凉气:“晕倒,原来是那两个超级书呆子!温泰泰的确能够将他们搞得惨烈无比,可是雷峪……就算他对炸药很有研究,以他那好好先生的性格,也不会用于攻击的。”
原来六芒楼里每一期学生都有几个特别突出的,像是梁小小这一辈,就有秋弱水那样能让全楼学生闻风色变的恐怖女人,以及像高莞那样让全楼师生惧怕自己沦落为他绘画素材的变态画师。
到了他们下一期的学生,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还没到出山的时候,也常常让前辈们产生“前浪死在沙滩上”之感。最突出的莫过于两大书呆子的温泰泰和雷峪。
“你离开太久了,都不知道楼里的进展。雷峪为了他那‘兼爱非攻’的原则,已经找到办法既能施展炸药的威力,又不用于攻击了。那小子这次可是拍胸脯保证,绝不让南韩军偏离方向,一路笔直地往八角湖这里过来的啊。”
“虽说我只是稍稍提议了一下要找点锈剑,但是既然‘瘟神’在那里,自然能将战果扩大数倍……”
“天,太可怕了,黄大!光是常规战我都相信他们斗不过我们,现在竟然还要出动生化战?你真是太没人性了——不过,我喜欢!”梁小小比了个大拇指,神采飞扬地翻出竹楼去。
慕容炽焰惊叫道:“奶黄包留下!”可是冲到窗边的时候,正看见梁小小哈哈狂笑地翻进树林里,不知道哪里去了。
黄翎羽失笑:“他包袱包得那么严实,你就知道是奶黄包?”
“闻得出来啊,”炽焰满脸惋惜,“平常都是馒头,好不容易得见一次带馅的……”
“这样吧,我下次请他蒸几笼各样馅料的。当然,还要等这仗过去再说,人家都打到家门前了。”黄翎羽一边说一边起身,掀起身上的粗棉被面,要下地去。才碰到地面,脑袋里突然爆炸了似的嗡嗡之声大作,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慕容炽焰听黄翎羽答应要帮他求梁小小蒸包,正有些高兴,却看见黄翎羽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上,心中突地一跳,上前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问他怎么了。可是还没等到回答,就看见他耳鼻中都流了血出来,就连微睁开的眼也是血红的,慕容炽焰急得心如鼓擂,连声大叫白庞的名字。
黄翎羽紧紧揪住他肩上的衣服,弱声说:“小声,头疼。”
炽焰只能好好地抱稳了人,除此外不知道如何是好,头上冒出了汗,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蹬蹬蹬的声音从楼梯下上来,白庞总算到了,上来隔远一看黄翎羽的状况,惊呼一声我的妈,急急取了针和小刀出来。
炽焰看见那些亮铮铮的利器,抬手挡了他问:“你要做什么!”
“你没看见么,再不给他放血,他就要被体内的乱气给搞死了。”
炽焰惊怒道:“前几才放过一次,他哪有这么多血给你放!”
白庞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跳脚:“你就挡着我吧,再挡着他就死在这里了!”
黄翎羽这时稍清醒了些,缓缓吐出淤塞在胸口的一团气,把炽焰推开,自己靠床脚坐在地上,说:“放心,我还有的是血。”
慕容炽焰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庞解了黄翎羽上衣,拿出药水涂来抹去。
白庞叹道:“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趁早把事情结了好生安养,要不早晚得死在你这任性妄为的脾气上。”
这回不比几日前,又操心了一段时间,黄翎羽的险况更甚,白庞便撇了针不用,第一个口子就用上了刀子。黄翎羽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您这是在存心报复我么,怎么觉得重了许多。”
“就允许你自己折腾自己的身子,不许旁人折腾折腾你么?别忘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故事还是你跟我们说过的,我可记忆犹新。”白庞看这出血量,有些担心,于是又说,“和我说话,别晕了过去。”第二刀又拣着地方戳了下去。
黄翎羽这一次倒下去,惊动了不少人。
六芒楼里出师的学生和未出师里有实力的学生,如今有一成集中到了八角湖跟进筑坝的工程。早前听说黄大也回来的消息都是心里高兴,但因为任务紧张,便没有来聚他,哪想到还没多久就又传来黄大耳鼻流血的事情。
虽说黄翎羽在学生心目中从来都不是以孔武有力的形象出现的,可是虚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各个小组能抽出空闲来的人都聚集到白庞的竹楼外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