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都起了水肿。
我知道,他们活不久了,我周围的人也是一样。
那天晚上,娘咽了气,爹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太阳出来前也跟了去了。
他们至死不曾瞑目,因为我才四岁,因为周围那么多人,饿得眼睛仿佛兽一般绿色。
上任暗总就是那时候救的我。
他一路走过来,捏捏每一个孩子的身体。
然后放下。
他捏到我的时候,满意,说要带我走,只要我辛苦学东西,好好干活,就能活下去。
那样爹娘都会瞑目了罢。
我自然答应,替爹娘合了眼,求那人葬了他们。
他说葬的不成,不过有能将尸体消失的药。
他说我可以立个衣冠冢。
我没有选择,取了娘和爹的头巾发簪收了,磕了头,看着他把尸体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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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懒得挖坑。
却也怨不得他,因为他吩咐我,替他料理身后事的时候,只要一搓药粉就好。
同样也是后来,我才明白,他要我学的事,干的活,都不是一般的。
不过一般不一般又怎么样呢。
暗总的确是个不错的职务。
我要做的不多,管好手下的,看好秘地殊途的训练,不算突发的,这两桩事,也就占去我每天四五个时辰。
其他的时间,可以自由用来捣鼓捣鼓暗器弓弩什么的。
至于该收集的消息,该布的防务,该过手的买卖,一般情况下那都是手下的事。
因为属于午时楼,又是直接听命于君上的暗里势力,和江湖上那些成精狐狸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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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的日子,一直到隐灵寺主持去世那年,被打破了。
君上大概为了亲自巡查下属,得了消息,早早就出发了。
还吩咐我每天把要过目的东西送去。
这倒也不难,一路上都有楼里的势力,只不过往日消息都冲庄子传递,这回变了个方向而已。
我只当同路看验手下的状况,自顾自做事,在凌晨的时候,找到君上留下的暗号,送次东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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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路跟下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君上随身只带了七冥,没让暗卫跟。
这本没什么,这两个的武功心计,江湖上能难倒他们的,我还真找不出来。
可是......我怎么觉得君上像是在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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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这么想,是在十来天路程的时候。
君上放着城里的分部没看,去了荒村野岭的地方歇。
那里有不少小瀑布,叫什么连涧十八碧。
只是在深山里,路不好走,人也就不多。
江湖人仗着轻功,是很喜欢去的,还喜欢在脚下滑溜溜的瀑布里比剑。
我到的时候,君上一个人,着了件中衫,在火堆旁边烤野味。
递了消息,等君上过目完带回去,坐下没事,没见七冥。
四周都是潺潺的水声,懒得细想,估计晨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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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听到一阵轻轻的咕噜噜。
我自己吃了东西过来的,看看君上。
他正蹙眉,专注手里的件,我也就没开口提醒。
然后......
君上身后的一摊衣物动了动,一个人只着了内衫,钻出来,半撑坐起身。
是七冥。
整个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束到了后面,有些乱,衣衫倒是穿得好好的。
就着君上,蹭到火堆边。
君上递了烤兔子过去,他就那么半侧倚着君上,只手接了,一口咬下去。
我已经傻了。
怀里忽然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空水袋。
君上扔过来的。
求之不得,立马轻身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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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头浸到凉凉的水里,想了想,有了端倪。
刚才看到了也没怎么留意。
君上身后那里,分明是铺过的。
底下一层草,然后是腕粗的枝一层,上头两层指粗的细枝,交叉着,再上头厚厚一层草。
然后才是雨篷,外衫。
所以蜷了一个人,再加上君上在那,不敢无礼直视,我也就没留意。
江湖人睡野地睡得这么讲究的,还是头一次看到。
不过......这般铺的,晚上不会着了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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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
不敢信。
夜煞不是那么讲究的家伙。
他虽比我大,入楼却比我晚不少年。
手段是够狠的,却是个不顾自己的主。
那煞气,倒有六分是拿他自己的命拼出来的。
四五年前,清了那罗姓一族,才慢慢收了些。
如今这般,君上会这么待他......
他也算是值了。
只是,君上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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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别想了。
灌了水,再耽搁会,估摸着差不多了回去复了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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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回,自然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
第四回。
和后面很多回......
想起庄里负责君上近身护守的三班人马二十一人,外加两个补缺的。
去年年底开始,我偶尔巡查时能见他们几分古怪神色。
揉揉太阳穴,这......
君上动了真格的了?
七冥算不算君上的软肋呢?
要不要加人手保护?
万一落在别人手里需要弄回来,多大代价为限?
还是第一时间灭口?
......
......
还是再看看,看不出来再找个时机问君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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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君上歇在憩安园。
我除了进出多花了些功夫,也没别的什么。
太子身边守得比较严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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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照样送东西过去。
君上在水厅用膳,比往常耽搁了久些。
而后进屋,退了下人。
我递了东西,七冥一边自顾自喝茶,顺手还替君上续水。
随口和七冥闲扯,既然知道君上出来玩的,我也就把能凑热闹的道出来。
于是和七冥说到赛戏的事。
君上插话,说是尽快出发。
果然是出来玩的。
七冥却不肯。
两个就这么对着,我恨不得遁了去。
七冥也太拗了,这......
看看君上,面无表情。
看看七冥,脸上却是红了的。
哦......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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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好要三天,嘿嘿......
不就是床笫间吃不消了些么,夜煞什么时候这么娇滴滴了。
君上都没有拈花惹草来着,满大街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这个年纪,偶尔疯些是应该的。
七冥你难道还指望他禁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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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两个对着也不是办法。
我只好开口劝了句。
十分尴尬。
不想君上接了句......
说是......
只喝粥,不出去,明天就好了。
用的却是自称。
君上喝粥?
不是七冥么?
......
半口桃子噎在喉咙里。
日头正好,我怎么就觉得天黑压压的......
这世道,果然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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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怎么混过去的。
回过神来正歇在园里大树上头。
罢了,以后跑勤快些罢。
递了东西就闪人,回头再来拿。
否则,保不准哪天午时楼的暗总就得换人了。
由头还是原任失了神智。
呸,岂不丢人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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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宁,倒也还成。
只是,每次打尖时候听得有人点这个,就忍不住一激灵。
好似眼前正对着君上那纹丝不动的样子,耳中正听得他平平静静说,不用,我今天不出去,只喝粥,明天会就好了......
简直中邪了。
偏偏夏天闷热,店家大多备了凉粥待客,又是往北边走,地方上平常膳食里多有这个。
无语问天。
番外 两个爹爹一个娘
冒出个小皱皮
真这几天不知又在算计我什么。
两个的生日都还远。
拜堂纪......不,结婚纪念日......
--他说的。
罢了,又不是没被他吓过。
只是,好似这回拖的日子有些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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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他把我支去庄子最远的一头。
我出了院子,去莫兰那里和小白兰玩了会。
估估有两杯茶时候了,转身回去。
不知这次到底是什么。
还没到院门,碰上两个小弟子。
平时都是机灵嘴甜的,此番见了我,却都青白了脸,招呼也未打,慌不择路而去。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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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厅,却听到里面有两个呼吸声。
一个自然是真的,另一个极轻,短而浅。
如常般揭帘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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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呆了。
真正手忙脚乱替一个婴儿换尿布。
那婴儿刚出娘胎,尚丑得像个皱皮猴子。
真却极宝贝他,手上也小心。
如同莫兰照料小白兰。
如同天底下的所有亲手伺候自家孩子的父亲。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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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那么多风流,也是难免的。
可是,这孩子,明明只有......
只有......
不足月。
他,大概一时兴起,捡了个收养了罢。
可是,这样子的事......
他必然和我先言语了的。
而且......
这几日,他瞒的就是这个了。
说不出口么。
有或者,只是不忍说。
那么,是他的......
是他的了。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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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冥,他已过而立,续香火也是该的。
七冥七冥,他为了香火,碰个女子也是应当的。
七冥七冥七冥,他碰个女子,甚至多、多碰几个,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
会不会娶、娶那人过门......
会不会慢慢喜、喜欢上香软......
会不会不要......不要......
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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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冥!
真抢过来,一声清斥。
那婴儿跟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神智一醒,眼前隐隐红黑的暗雾褪去。
察觉体内真气混乱,连忙凝神正念。
真已经环抱了我,掌抵在腰间,送过一股内力来。
险些岔气。
终究是压了下去。
--七冥,我没碰别人。
明明他说的不可能的事......
偏偏,我却、却信了......
--那孩子,用了特别的法子,买了个青楼女子,安置了她下半辈子,孕得的。
真叹息着继续。
--法、法子?
我听到一个迟疑惶惑的声音问。
--七冥,我本想先和你说在外头说了的,奈何这家伙不安份......
真懊恼道,身上被箍得更紧。
那小小婴儿哭得更大声起来。
--我这个法子,能叫男子不和女子有肌肤之亲,便可以育了孩子。
我脑袋昏昏,不明白。
--你知道的,鱼水之欢,女子沾了雨露而孕。对么?
点点头。
--那雨露,未必要同床共枕才沾得。对么?
还是点点头。
想了想,又有些不明白。
头依旧很昏,忍不住合上眼。
婴儿哭得竭力。
真碎碎吻着,贴过来。
自己的唇舌被轻轻咬着,微微刺痛。
略略清明了些。
--自然,这不碰人便孕了孩子的法子,有些窍门在里头。那些呆会再细细说于你听。
这语气,现下还要说什么要紧的事?
--我先头瞒着你,是因为这世间,女子产子总有个万一。即使有莫白两个,也不能十成十担保。现下,七冥你了了了么?
点点头,抬手慢慢回抱住他。
我,想东想西前,怎么就忘了问他一句。
--这种法子听所未闻,你一时想歪了,也怪不得你疑我,惩戒就免了。
柔声低语,热热的拂在耳边。
竟然,先替我找了借口了。
真果然是舍不得怪我的。
只是,免了惩戒,好像有些......
可惜。
--小罚么,晚上慢慢算。
语调里忽然带上了笑意。
我面上一热,脉搏忽然快起来。
--现在不成,冥。
真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下去。
--冥,你听好了,那法子很好用。只是......
只是怎么?
--我不计较香火的。
哦?
--莫怀疑。
哦......?
--那法子,其实,用在你身上了。
越过真的肩,我盯住那个哭得有些累了的皱皮猴子。
--你晓得的,我要弄些你的雨、露,再容易不过。
扔下一句调笑,真松开我,急急过去,继续给那个小东西换尿布。
一边还回头扔了句,理所当然。
--要是开始就和你说了,莫说你会怎么犹豫,还非得担十个月的心不可。所以,这事,就先斩后奏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当初你可是应了我的,你别想给那人什么名分。
我木然,动弹不得。
根本,不太明白他后来,又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