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逦荆微微侧了一下头,向我倾过身子来,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小声对我说。而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在我的视线还未捕捉到不妥以前,背脊已感觉到一阵冷气,从逦荆陡然睁大的眼睛中我看到了危险,本能地向前一扑,眼角瞟到了白光,侧转身子护住逦荆向地面倒去,肩头感到一阵热辣的痛,耳边此时才有尖叫声响起。
用手臂支撑在地面,我抬起头,一个似乎只有在武侠小说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黑衣蒙面人站在面前,手中的利刃寒光耀眼,一刻也不浪费时间地向我刺来。
抱着逦荆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两次后,我的抵抗能力到达了极限,紧逼而来的攻击似乎是躲无可躲,我闭上眼睛,心想:“原来在明朝,我也是如此短命。”
在预想的时间范围内没有感受到利刃刺入身体的尖锐感,耳边又听到异样的打斗声,睁开眼睛时黑衣人已经和人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开始缠斗,再仔细看一下,差点尖叫起来。
救我的人,竟然是闻太师。
平日看起来行动迟缓的老人,原来竟有如此凌厉的身手,没过几个回合就将黑衣人点倒在地。
护院与家仆们此时才从四方涌过来,有人将我扶起来,有人在询问逦荆小姐有没有事,场面一片混乱。
片刻后女眷们也相继赶来。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闻夫人一到就焦急地查看逦荆是否受伤,随后便严厉地询问我刺客的来历,以及为什么要杀我。
这也是我现在急欲知道的事情,所以当然回答不出来。闻夫人当即命人将我带到她房间等待她的讯问。闻太师正在检查黑衣人的身体,似乎想搜寻出什么线索来,自然顾不上管我这个小喽罗,逦荆小姐已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被人扶回房去,小姐与英儿花容失色地站在外围,我也只能送过去一个微笑来安慰这两个为我担心的女人。
在房内闻夫人反复地询问我刺客是谁以及刺杀我的原因,期间管家曾请求她先让我包扎伤口,被厉声斥退。闻潜也赶来想要帮助我,同样也被喝退了出去。一开始我还试图让她相信我确实对这场刺杀一无所知,但肩伤的血液不断地流在地板上,身体内的力气也渐渐被抽离,当我只能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时,才惊觉所有人都已被屏退在门外,只有闻夫人与我单独在一起。
她已不再追问刺客的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不断流出的鲜血。我撕开衣衫的一条想要自己包裹一下,但手被她牢牢地攥住。疼痛感已消失,这个女人冰凉的手指清晰地告诉我,她想让我流血而死。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除了曾跟她顶过嘴以外,我有其他伤害她的地方吗?
她的唇角绽出淡淡地笑,轻轻道:“小烈是我的,我现在只有他这个儿子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了得到他我付出了什么?你们谁也抢不走他,不论是海真,还是你……”
“海……海真……?”我的额头开始渗出薄薄的虚汗,眼前闪过海真柔和美丽的面庞,和那淡淡的纯净的笑意,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忍心动手想要杀死这样善良无害的人?
“他的命真是大……我一刀下去后血就象泉水一样冒出来,比你现在流的快多了……可他竟然没有死……不过今天,你恐怕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她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道。
我的心脏开始收缩。海真……还有海真手腕上刺目的伤痕,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原来这道伤竟是闻夫人留下的。想象不出当时的闻烈是何等的愤怒与伤心,母亲,与最爱的弟弟,被如此的伤害,却又无法复仇。此时的我,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对母亲的爱与同情了。
“你真的曾经爱过闻烈吗?不是因为他是你拴住丈夫的工具,而只是因为他本人而爱?”我知道此时这样的问题即苍白又可笑,但却忍不住要问。
“那孩子本来就只是工具而已,”闻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情绪,她发泄似地道,“他娶了我,却好象只是对父母交差,自从生下女儿后就再也不碰我……只有一个女儿的话我什么也保不住,所以我想方设法生下这个儿子……果然……只要有小烈在,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抛弃我……所以我决不会放开小烈,我要让他娶我选的女人,永远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轻轻叹息。可怜的女人,心智已完全丧失了,所以她看不到儿子早已不是她可以掌握和控制的人,看不到丈夫已放弃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她只能疯狂地伤害别人以换得假想的安全与平衡。
头似乎越来越重,手腕已经被放开,却再也无力去处理伤口。那个一生都在用错误方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如冰雕般站在我面前。也许今天我会死……也许不会……但这个女人,却永远也没办法保住她自己的儿子了。
闻烈不会原谅她。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心里竟有淡淡地甜意……
第十四章
先是听到耳边萦绕着分辨不清的声音,慢慢的,其他知觉也开始复苏,身体火烧一般的热,喉咙也很干涩。吃力地撑开眼皮,在一片模糊的色彩中渐渐认出靠在我枕边的那张脸,紧蹙的眉头,憔悴的面色,一绺黑色的头发搭在青黑的眼圈上。他静静地睡着,但呼吸非常的不平稳。
我的视线掠过他移向室内,有个温柔的人披着白衣伏在桌边小憩。此时我已经确定,这里不是闻府,这是浔水别院。
只轻轻动了动指尖,闻烈立即惊醒,大手抚上我的额头,他试探着轻声叫道:“小保,你醒了吗?”
海真也赶到床边,一边用指尖测试我的温度,一边柔声道;“小保,你有没有哪里痛?”
我艰难地摇摇头。真是不痛,连肩膀也不痛,只是全身发软无力。
闻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头埋在我颈边,用力地抱起我的身体。他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印在我颊边的唇也是冰凉的。可怜的孩子,这是他第几次承担母亲的错误?
努力积蓄起一点力量,我抬起手臂回抱住闻烈,缓缓地拍抚着他的背脊。
“小保……小保………原来……我也会这么害怕……”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带着重重的鼻音。我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的发不出声音来。
“让小保喝点水吧。”海真总是在最恰当的时侯出现。甘甜的水伴着真挚的微笑,我突然发现海真并不仅仅受着照顾与保护,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直无条件在支持和关心闻烈的人。
用手巾试去我嘴角的水渍,闻烈定定地看着我,脸色仍是惨淡而又苍白。心头莫名地一痛,我伸手轻抚着他冒出少许胡茬的下巴,第一次主动依向他的胸膛。
立即被紧紧地拥住,紧得好象一辈子都不会放开,颊边感受到凉凉的湿意,胸口却是暖暖的。
“小保……我想告诉你………”
“我知道……”
“小保……我爱你……”
“嗯……我知道……”
这个霸道地宣布我归他所有的男人,这个屡屡恶意捉弄和戏耍我的男人,这个在商场与官场长袖善舞的男人,这个完全不知道人权为何物的男人………也是总让我觉得疼惜与怜爱的男人。也许早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我的心会毫不挣扎地飘向他。
抬起头来,海真正静静地倚在窗边,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乌黑的发从他肩头泄下,雪白的面庞上仍有淡淡的忧郁,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是如此纯净。突然之间觉得有微微的心酸,他是这样的美丽,从里到外的美丽,然而茫然四顾,我却看不到他的幸福。
待闻烈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海真走上前来,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叫他去隔壁房间休息。他的右手搭在闻烈肩上,我隐隐可以看见那道扭曲的伤痕,明知已事隔经年,还是忍不住为他所经受的伤害心痛。
闻烈给了我一个轻轻的吻,乖乖照弟弟的吩咐去了隔壁房。海真端了碗熬的浓浓的汤坐到我床边喂我,浅浅笑道:“亏了你平时身子不错,我们赶到时满地都是血,真以为救不回来了,小烈……气得想杀人呢。”
“闻夫人没事吧?”我赶紧问。不是我自恋,我还真怕闻烈为了我犯下弑母大罪。
海真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道:“算没事吧。她好象真的有些发疯了……小烈限制了一些她的行动……也只能这样而已。”
我点点头。没错,母亲就是母亲,还能怎样呢?
“对了,那个刺客……”我猛地想起早就该想起的事。
“已经自杀了,完全查不出身份,可能是个职业杀手吧。”
“职业杀手?!来杀我?!”没有弄错吧,我怎么看,自己也不象是能惊动职业杀手的样子啊。
“小烈会查的,你不要想那么多,现在首先要把身体养好,别让我们担心。”海真递过来一个天使的笑容,抽去我身后的枕头,安顿我睡下。身体一躺平,睡意也随之而来,脑中只略略转了转刺客啊、疯妇啊等等的念头,就沉沉地陷入了黑甜乡。
在萧海真美食的浇灌下,我就象杂草般快速地恢复着健康,没几天就开始跟闻烈斗嘴,而且可以短时间地出来走动走动。
在浔水别院休养到第十天,闻烈与海真同时来到我的房间,摆出一副要谈正经事的严肃面孔。
“小保,”闻烈坐到我的床边,用认真到令我发笑的口吻道,“你仔细想想,不论有意无意,你曾经得罪过哪些人?或者妨碍过哪些人?沾边的不沾边的统统说一遍。”
我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小姐认识的那个李书生算是妨碍过吧,还有曹姨娘,我打烂过她的花瓶,另外……就只有闻夫人………对了!”我脑中灵光一现,“前几天被我拒婚的齐家小姐!……不过……也没苦大仇深到要杀人吧?”
“齐家我已经调查过了,还没发现有路子可以联络到职业杀手,齐小姐闹过一阵后已经另定了夫家,应该没心情管你了。你再好好想想,想远一点儿,比如你卖到林家以前的事?”
卖到林家以前的事?那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时我还在另一世呢,真要是那么久远的仇家可实在冤枉,根本不关我的事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只有一魄的白痴能结下什么仇家,这样穷追不舍到京城来,还动用了职业杀手?
闻烈神情凝重,看来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为了保护我,这几日他一直住在浔水别院,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我尚需一段时间的休养,而他也不可能完全抛下家族里和生意上的事务。对方是职业级的杀手,一般的护卫家丁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我本人倒还无所谓,但住在浔水别院,万一连累海真受到什么伤害就大大的不好了,想说住回闻府去,别说闻烈绝不答应,光海真这关我就过不了。
三人正在苦思良谋之际,闻烈突然眉尖一跳,伸手轻轻拍了拍我与海真,缓缓站了起来。
我侧耳倾听,没听见屋外有什么不妥。
闻烈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飘至窗边,我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两扇窗棂已被震开,闻烈如箭一般飞跃如院中,手掌如利刃般直指来人的喉部。
来人轻轻挤了一下眼睛,一笑。
闻烈无力地垂下手臂,怒道:“你这样鬼鬼祟祟地进来想干什么?”
“鬼鬼祟祟?”来人耸耸肩膀,“好歹我也是从门进来的,不象有些人要跳窗户。”
这边海真低低地欢呼了一声,放开抱住我的手,高高兴兴跑出门去,笑道:“囡囡,怎么想起到这里来?”
闻烈不禁呻吟一声,道:“小真,拜托你改改口好不好?你看清楚,这个小子现在已经长成比我还壮的大块头,不再是你抱在手里玩的那个笨宝宝了,囡囡什么的你居然还叫得出口?”
海真还没来得及对闻烈的话做出回应,整个人就已经淹没在来人大熊式地拥抱中了。我家二少爷一副不想再理他们的表情,走回门边将正好奇地探头探脑的我捉回床上去坐着。
“那人是谁啊?”我抓住闻烈的手问。
“小真的弟弟。”
“啊?你弟弟?”长得不太象呢。
“你听清楚一点,不是我弟弟,是小真的弟弟。”
“海真…………”喔,那就更不象了。“海真的弟弟不就是你的……噢,我知道了,是你表弟,你舅舅的孩子。”
“简直是废话嘛。”闻烈揉揉我的头,“你累不累?”
我把他的手拿下来,悄声问:“他知不知道海真不是他亲哥哥?”
闻烈摇摇头,向门外喊道:“亲热够了吧,快进来。”
少顷,海真笑微微地牵着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走进来,朝我歪歪头,道:“囡囡,这是小保,是小烈和我的好朋友,你要叫保哥哥哦。”
我晕倒~~~~算是有点理解闻烈的感受了,那样一个高大挺拔的小伙子,剑眉凤目,英气逼人,从头到脚都已是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了,海真竟还是象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对待人家………什么囡囡……还有什么保哥哥……就算他叫得出口我也听不下去啊。
“就叫小保吧,叫小保……”闻烈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道。
海真到我床边坐下,炫耀般地道:“小保,这是我弟弟,萧海翔,他很厉害哦,是关外王真人最得意的弟子………”
闻烈泼冷水道:“王真人只有他一个徒弟,有什么最不最的。”
“王真人?是道士吗?”这倒有点意外了,萧海翔怎么看也不象是道士的徒弟。
“你不知道王真人?”海真睁大了眼睛,“他是关外草原之王,名叫真人,大家都叫他王真人。他可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所以爹爹才让囡囡拜到他的门下。”
“小真你就别粉饰太平了,”闻二少爷又泼冷水道,“明明是舅舅打不过人家,把海翔输给人家带走的好不好?”
海真难得朝闻烈竖起眉毛,不高兴地道:“那也是因为囡囡资质好,王真人才那么喜欢他,无论如何都要收他做弟子。”
我插进他们兄弟之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要叫他囡囡呢?”
“那是因为这小子小时侯长得奇怪,怎么看都象个妹妹,所以雯姨就叫他囡囡,海真跟着学,结果雯姨早就改了,他却到现在还改不过口来。”闻烈替海真回答道。
“那是因为囡囡现在也还和小时侯一样可爱啊。”海真疼爱地看着弟弟。
我再次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萧海翔一番。可爱?海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再说也确实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有男子气概的人小时侯居然会象个女娃娃?
“小翔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正缺你这种人手呢。”闻烈拍拍表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对啊,小翔住在这里的话,就没什么人能伤害小保了。”海真高兴地一把抱住我。
拜托拜托,没看见你可爱的弟弟正用绝不可爱的敌意目光瞪着我吗?吃醋了耶!
闻烈伸手把海真拨回萧海翔身边,展臂拥住我,跟表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萧海翔的神色才慢慢缓和下来,问道:“有什么连你也搞不定的麻烦吗?”
闻烈略略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萧海翔皱了皱眉,对我道:“这种不成功就自杀的杀手可不便宜,有人花这样的代价要你的命,你居然一点也知道为什么吗?”
我摊摊手摇头。我也知道这样很不合情理,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想一年也不知道啊。
萧海翔突然向我凑近过来,紧盯着我的脖子看,让我不禁向后缩了一缩。怎么了?有吻痕吗?
“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海翔问道。
“什么?”我伸手向脖子上一摸,指尖触到一块硬硬的金属,这才想起是用来搭配新衣的那块小铁片,系上后就一直忘了取下来。
闻烈伸手将小铁片解下,仔细地翻看了一下,再递给海翔,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怎么了?”海真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南夷黑帮的教主令符。”海翔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
“什么……什么符?”我听的一头雾水。
“黑帮是南夷势力极大的一个神秘帮派,教中高手死士甚多。据说七年前帮中发生叛乱,该教少主与令符同时失踪。现在黑帮里有两股势力,一方想杀掉少主,夺得令符,以便名正言顺号令帮众,一方想迎回少主与令符,重振黑帮。”萧海翔简洁地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