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会让御医会治好你的眼睛……”
枕著阿尔帕德的一侧肩膀,被他紧紧地箍著腰侧──连芳无意挣扎,可微微战栗的感觉同时从身体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有些疑惑地昂起头,想看看那向来是无所畏惧的叙利亚王为何如此失常……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是什麽都看不见的……
“我在这儿……”瞧见连芳一脸茫然的模样,阿尔帕德更是心痛,他握紧了他一边纤细的腕,把手按向自己的面庞──掠过鼻尖,扫过眉角……重叠的两只手顺著脸部曲线描摹般滑动起来──
“我是阿尔帕德,连芳……”
听到这名字,连芳眉头一耸,柔顺依附的姿态不再──他僵直了身体,笨拙地从半空中抽回了自己被爱抚的胳膊。
“为什麽……你为什麽会回来?”
阿尔帕德心下一沈,他不愿提起的,不过即便不说那也是无可挽回的──进驻要塞的时候,连芳所预言的……已成现实。
不破的神话,已经被亚述人攻破了……
“阿尔帕德城……陷落了。”灰色的眼睛凝著连芳空洞的眸,阿尔帕德故意轻巧地说,好像提及了什麽鸡毛蒜皮的事件,“被你不幸言中了……我低估了亚述王的实力,让他占了点便宜。”
“什麽?!”也不知是被消息本身,还是男人故作轻松的口吻吓到了──连芳倒吸一口冷气,道:“阿尔帕德……破城了?!”
男人酝酿了一会儿,随後装作若无其事般应了一声。
真是这样的话──他怎麽到现在都还能若无其事地拥著自己呢?!
被阿尔帕德的态度激怒了,连芳努力搡开他圈搂的臂膀,怒道:
“你怎麽能这样不以为然?阿尔帕德破城了──这样会有多少人丧命?多少人会流离失所?!他们统统都是你的子民不是麽……你怎麽能──”
“连芳。”阿尔帕德仅一句话便让连芳闭了口──
“我离开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鲜血和火光,这都是提格拉特造成的……”
“城门一打开,亚述人便开始屠城了……是他下的命令。”
每每提及那禁忌的名字,连芳总是一脸悲恸,当时亦是如此。
密密的眼睫垂下,似是用来遮掩眸中乍现的泪色……亚述王又大开杀戒了,明知他痛恨这样的暴行,可是自己还要故意说给他听──无意让他伤心,可若不这样做,又怎麽知道他心中还有无惦记过……自己总想抹煞的男子?
“陛下……我对您很失望。”
原本以为他又会默不作声,暗自饮泣,谁知半刻静谧过後,连芳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让自己意想不到的话。
他很少呼唤自己的名讳,实际上若是没有必要,他根本就不愿搭理自己,所以这时称自己为“陛下”──阿尔帕德多少有几分诧异。
“您是不是从来没有反省过呢?如今形成这样的局面──到底是什麽原因?”
抬起头,连芳用黯淡的黑眼睛望著身旁的男子──这般,让阿尔帕德产生一种他并没有失去视力的错觉──此刻印象中那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连芳有些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变了……连芳没有哭,而是神情严肃、口气强硬地同自己说话。
“什麽原因?”不明他此番话的意图为何,不过阿尔帕德还是接过了话头。
“您看不见未来的风向,偏偏自行其是……白白地任国人牺牲,却还执迷不悟。”
言语陡然尖锐起来,完全不似连芳的作风──阿尔帕德暗暗吃惊,同时也被他直白露骨的话惹得些微不悦。
“你想说什麽。”热络的态度渐渐冷却,男人沈默了半晌,轻问。
“您太刚愎自用……呜!”
握著连芳的大手猛得一记收紧,力道大得让他呻吟出声──
“别说了。”阿尔帕德冷冷地阻断他的话,道:“连芳,因为是你,我才会原谅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要激怒我第二次……”
夹带著恫吓的话,希望他能收敛一下……果然,好像被唬住了,是记起上次在阿尔帕德的那一巴掌了麽?说出口後,男人才开始後悔──连芳已经这个样子了,自己舍得再对他动粗麽?
“你……还想打我麽?”
又……变成这个样子了!阿尔帕德眼见那魅惑般的瞳瞳双目怔怔地望向自己,突然口干舌燥起来──该死!这个时候怎麽还能心猿意马?!
“陛下……其实我一直想问您,您到底是把我当成什麽?”
“什麽?”阿尔帕德不明白连芳指的什麽。
“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真的不懂──您所谓的“爱”是什麽……”
“所以陛下,我在想……您是不是弄错了……”连芳的眼睛流转了一阵,似乎想努力看清什麽东西……可这样做只是徒劳,他还是什麽也看不见,所以气馁般把她们合上了。
“您……长久以来,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
“连芳……”听他这样说,阿尔帕德心如擂鼓,本能地想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没有听到自己的应答,连芳蹙了蹙眉,一副受了折辱的模样……
“可惜,我即使再无用,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女人’。”
阿尔帕德懵了。从几何时,他深深迷恋上眼前之人,从未在乎过他是男是女,只想倾尽一切来占有他,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就是这点,即伤害了连芳,也让自己苦不堪言。
想到这里,阿尔帕德气苦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木质的车壁,闷响……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到外面细微的响动。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杀了我吧。”
坚定而残酷的四个字从连芳唇间迸出,恁阿尔帕德怎麽都忽略不了。
“你──刚才说什麽?!”
瞪大了眼睛,男人不可置信地大声喝道。
“你在胡说什麽?!”连芳不用看也知道,阿尔帕德的震怒……只为自己一句轻生的话语。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如果对於陛下而言,我只是那样的“存在”……您以整个国家的安危作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仅仅是为了一己的宠爱,却要迫使那些无辜的人在战火中失去至亲至爱、甚至是自己的生命──真的不值得……我已经不奢望能说服您让我回亚述了,陛下……”摸索著,攥过阿尔帕德因激动而紧握的拳头,连芳轻道:“已经太迟了……即使现在我能够见到他,也没有办法挽回他继续前进的决心……谁也不能……”
“所以……一切因我而起……叙利亚与亚述注定还有一场死斗,如果您已经做好孤注一掷、同亚述人战斗的准备,就终结我的生命吧……然後去尽一个帝王应尽的义务。”
“说完了?”言毕,阿尔帕德突然松开了拳头,一下子包住了他的,“这就是你所想对我说的全部麽?”
连芳不明就里,感到包著自己的掌心有薄薄的汗液沁出……男人的音调亦带著古怪的微湿。
“连芳,你真残忍……”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捏碎了,可阿尔帕德还是没有收式的意思,“简单几句话,便把我所做的一切统统抹煞……还说得那麽冠冕堂皇,真让人汗颜……”
“但我还是不会放弃你,更不会让你死……”
“连芳,很可惜……我并不是个好帝王,你说的没错……那麽多人死於战祸,只因为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拿王冠同你比较,我宁愿舍弃王冠!所以……你说了那麽多,只是徒劳的……”
沁著薄汗的手掌抚上连芳的脸颊……
“我只想爱你啊──难道连这个都有错麽?”
“不……”阿尔帕德的想法太过疯狂,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麽?
那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连芳震惊不已。
两日後,玫瑰的季节里,城池里凄清一片。因为人们都知道,亚述人不日将再次兵临城下……现在正是大马士革危难的时刻。
阿尔帕德携连芳返回了都城,立刻加紧备战,巩固城墙,并派使者联络近海的两个盟国偕同与亚述人作战……最後的背水一战。
回来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连芳的指尖抚过石几上熟悉的纹路,来来回回好几遍,就像是要把那些锲型的文字刻在胸口──探手触到了不远出的乌木矮塌,艰难地起身……膝盖碰到了,那麽再走两步就能到达这间宫室内唯一的格子窗……果然,有光透进来了,就落在自己的脸上──洞黑的眼前白光闪亮,光穿越木阑珊斑驳地投影在连芳苍白的面上。
连芳视力尚存的时候,曾见过窗外二度花开──如今那满溢的馨香还未从鼻间消失,讽刺的是: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即使看不见,也不会改变那些馥郁红花的命运,连芳知道……她们终将被鲜血浸润,然後被烈火同这城市一道──付之一炬。
一想到这儿,眩晕感蓦地一下席卷而来──抓握阑干的手随著身躯无力地滑下……连芳把头埋进膝盖,努力平复这不适的感受。
阿尔帕德,也已经很久不到神殿来了,看来对於那日所言,他始终还是耿耿於怀啊……不过这样也让连芳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男人对自己近乎疯狂的执著。
(前面的章节次序有问题 所以调整了一下 重载了)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 亘古暂时就贴到这里了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三需要过一阵子再贴结局 请诸位原谅三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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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情缘(最终章)
寂静的街道,寂静的城堞,寂静的大马士革。
正当时间在指缝中慢慢流逝的间隙,黑骑也跟随著夜幕降临逼近──
然後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一枚熊熊然著的火焰炮弹伴著投石机沈重的低吼跃进了城内──是亚述人最先挑衅,他们最後的报复开始了。
事先斩截好的城锤包裹著铜衣,坚定不移地撞向城门;其後的斗士们也纷纷架起了云梯攀向城墙高端,敌方汹汹来势,守城的叙利亚人同样没有懈怠,激战前的鼓点,越敲越响、越敲越急──让整个大马士革都惊醒了。
阵阵鼓声同样让连芳也惊醒过来了。
前一刻还神游天外,便突然被这那预警的骚动拉回了现实──此刻他还身处神殿宫室的露台之上,那震动大地的声响听起来格外明晰,一记、两记……连心脏跃动的频率都与其一致了,那仿佛步步紧逼的节奏,在向所有听到它的人宣告即将展开的战事的严峻。
是他……他终於来了吗?
一丝欣喜雀跃的心情自连芳胸间燃起,他的确在等他,等著兑现那久别多日的男子曾要他许下的,等待相逢的誓言。终於,总算可以在脆弱的生命终结之前,完成那一夙愿──但喜悦一闪即逝!
连芳等待的男子──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三世,会率著他的千万大军冲破那最後的防线吗?大马士革的生死真由他来决断吗?他会真如史书上所言大开杀戒,不分老幼、肆意屠城吗?
一想到两人的重逢,居然要以千万人的生命作为交换的代价,连芳的就无法觉得轻松。
与此同时,城外,跨立马上、蓄势待发的王者却怀揣著与连芳截然不同的心思。他凝神遥视远处敌方的城壁,开战在即,他却未因势在必得,而得意忘形──而是郑重地领著主力部队小心观望著,焦躁的马声低嘶,无人私语……恁谁都清楚在这一刻,对於黑骑、对於整个亚述是何等关键的一战!
还记得,在底格里斯河畔分别之际,耳畔的细语呢喃、他白衣联袂的惑人姿态……此刻不合时宜地显现,让沙尔生出一份不祥的预感:明明只要攻破城池後,便能接他回去……为什麽还会如此心神不宁?
三百多个难熬的日夜过去,他总算迎来了雪耻的一天──可偏偏在最後关头,自己竟生出了一丝犹豫。无关乎这场战役的胜负,而是纯粹的……略带儿女私情的感伤。
连芳不是说过吗?为了自己,便不会轻生的话。
所以,一定是自己多虑了……沙尔心道。
缓缓回过首,男人望向那些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亚述战士们,他们将自己视作神祗般尊崇的眼神,让他立时将杂念抛诸脑後!
只要挥挥手──一切都会结束吧……这样的话,还在犹豫什麽呢?
就这样佩剑被拔出了,高扬健臂的男子,大声喝令──
旋即,黑骑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了大马士革城。
噩梦,开始了。
因为失去了视力,所以看不到火光连天的战争场面……但连芳仅仅是用其余四感,也能感知大马士革城……危在旦夕了。
闻之欲呕的血腥气味、声嘶力竭的惨呼……一瞬间仿佛连暴露於空气中的皮肤都能感受到炙热滚烫!
真像自己预想的那般,一切终於要结束了麽?
这席卷而至的梦魇──就算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麽?!
连芳默默地站著,任冷风无情削过他的颊,未曾动弹半分。
“大人!外面很危险──”察觉到这个时候还滞留在露台上的连芳,两个宫婢想将他扯进宫室,却被连芳挥开了手。
“让我留在这里吧。”轻道。
两个宫婢面面相觑了一下,道:
“大人,您和我们一道逃走吧──整个城池都要包围住了!也不知道亚述人什麽时候会跑到神宫里来!”
“就算您是先知──可刀剑无眼,万一一个不留神……您还是躲一下吧!”
“你们不用管我,”连芳摇了摇头,拒绝了来人的好意,他伸出手握住了石阑。“我都会留在神殿,等著……”
“您在等谁?”宫婢忙问。
“我……”
“当然是在等著亚述王攻掠城池後来迎接你了──我说的对不对啊,‘先知大人’?!”
突然,一个透著愠怒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让连芳的心“咯!”一下,蓦然收紧。
“还是我错怪了你呢?”
脚步趋近,如此沈重有力──是阿尔帕德!
“说啊!”
为他的魄力震慑,连芳倚身挨向了露台边缘,还没有站稳,便被男人一下捉过了肩膀。
“回答我啊!你究竟把我置於何地?!”
风中,男子暴怒的嘶吼被扯得零落,他粗暴地扳著连芳的脑袋迫使他正视自己──哪怕他什麽都看不见!
一切就如终结前的预兆,大马士革在炙热的火焰中哀鸣痛喝──可是男人却置若罔闻般,只关心眼前的人下面将会说出的言语──仿佛他的一字一句,便能决定大马士革的命运,决定千万叙利亚人的生死……
连芳懵住了,他没有料到阿尔帕德会在在此刻选择出现在自己身边──莫非……
“其实,在一开始你就知道会这样了吧……”
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不同寻常的温柔,“一开始就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我失败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一败涂地。”阿尔帕德轻描淡写地呢喃,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说话的内容,他的气息就落在连芳的鼻尖,带著浓烈的腥膻血液的气味。
“怎麽会是这样的表情对我?难道你不高兴麽──你的旧情人马上就会驾驭著战马前来迎接,为什麽不笑一下……连芳?”
“还是说……你在可怜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