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风了,微凉。我披上件外衣,走出屋子,悄悄来到大门口。仆人大概已经去歇息,没有人看到我出去。"静。"真的还在!蓝鸢啊,你究竟爱上了谁?"小鸢!"我走到他跟前,轻轻抚摩着他冰冷的脸,把自己的外衣披到他身上,"我们去别院坐坐,好吗?""嗯。"他顺从地挽住我的手,我们依偎着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皮皮很高兴地迎接我,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得我直发晕。叫它坐下后,使劲拍拍它的头,它才老实了。进了屋里,微弱的烛光下,我和蓝鸢坐在一起,却一直沉默。我把那个小筒放在桌上,他见到后变了脸色,紧紧咬住下唇。
我伸出手去摩挲他温润的唇"别咬,会疼的。"
他幽幽地看着我,委屈地说"你会心疼我吗?"
我拿出小纸卷,摊开,回答他"陈雪会。"
薄帛不大,和一张普通信用卡差不多大小,上面画了一个人,那眉那眼,那身段,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昨天,画中人还在我的身下娇喘呻吟,给我带来从未有过的销魂感受。我曾经感谢上苍赐给我第二次机会,尽管借尸还魂总是有点不爽,可毕竟我又活过来了啊!会跑会跳,会哭会笑,即使是到了另一个时空,我也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我真觉得很不好!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和陈雪纠缠不清?我不知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究竟看到了谁?老天分派尸体的时候,就不能发发慈悲,给我个不会惹事的身体?我不奢望他给个绝世好人,但起码不要和人家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啊!
初见蓝鸢,我就有种亲切感,很快对他放下所有防备,一心亲近着他。我知道自己到现在还搞不清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但起码是朋友吧!实在讨厌兜兜转转一大圈,付出真心后才发现人家其实早就对你有了企图,对象却不是我。
"静,你听我解释!"蓝鸢着急地抓住了我的手,"你看这画上有一句话的!你看看啊!"
怔怔地听他的话,又看了一眼那幅画,果然在最下面有一行很小的字:情予蓝鸢,唯遗念想。
"哦,陈雪在单相思啊。"我喃喃道。
一旁的蓝鸢使劲点头"他在京城时,一直住在绿阙。我也的确曾和他欢好,可却无法爱上他。对我来说,他永远是我的恩人,甚至是好兄弟,但绝不可能是爱人!"
"他有什么不好!?你们为什么都不爱他!?"我突然咆哮起来,"我刚来到这里时,每个人接近我都是为了他,我还以为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到头来,你们一个个都告诉我,你们从没有爱上过他!?他究竟做错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一个是为了自己的愚蠢害他连家人都失去,最后绝望而死!一个是他倾情相救,爱得无法可收,只剩念想,却得不到回应!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蓝鸢默默地承受着我的怨气,噤声不语。
"我要走了!"我愤恨地甩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别院。不想去看蓝鸢伤痛的脸,也不理会皮皮的追随。
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乱作一团,又开始理不清头绪,心里越来越烦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居然走入一片小树林,隐约听到流水声,便向那里走去。来到一条小河边,水色幽蓝,我的心情平静了些。
跪坐在河边,看着那扭曲的倒影,我开始自言自语"雪啊,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他们居然这样对你,太过分了!徵那个混蛋,到你死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事,还说他对你的感情不是爱,这算什么!?蓝鸢也是,如果一点都不喜欢你,又为什么要让你爱上他?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却不去阻止!唉,我真是对你身边这些人失望透顶,都TMD是一帮坏人!不过你放心,我再也不要理那些坏人!也一定会代你好好侍奉你父母,孝敬他们,听他们的话,让他们开心地安度晚年!"
我朝水里的倒影笑了笑,陈雪也对我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好象在抚摩着陈雪的脸,渐渐地,看着那倒影,我有些痴了。我又温柔地开口对倒影说"雪,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只有我们在一起就好!"陈雪笑了,我也笑了。
我就这样在河边坐了一夜,和"陈雪"聊了一夜。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透过枝桠照到我身上时,我终于起身,对着清晰的倒影笑了笑,满意地离开了。
我曾经怨恨这具身体为我带来的牵绊,也讨厌每个身边的人都只看到陈雪,不是为我而来,但现在,我不再埋怨。因为我明白了自己和陈雪是一体的,他的伤痛就是我的伤痛,我开心了他也会开心,他的过去和我的过去都被我抛在身后,世界之大,其实只有我和他而已。
21
自那天以后,无论是蓝鸢,还是徵和费宇都再没有来打搅过我。在将军府里住了小半月,闲散安逸,家里的大大小小把我惯成了个大米虫。我抽空去了趟别院,将皮皮带了回来,说是在街上看到觉得投缘要养在身边。那天没遇到蓝鸢,看看屋子,又不象没人收拾,想是他有意避开吧。
我终于实现了最初的梦想:过上没有纠缠的日子。一开始,还怕会露马脚,没想到旁敲侧击地打探一番后,发现自己和陈雪的习惯竟然很相似。了解他越多,我就越是怀念他,也深深为他短暂的一生唏嘘不已。
慢慢的,我养了一个习惯,总会在每晚临睡前,对着镜子和"陈雪"说说话。告诉他府里发生了什么,或者我们共同的父母亲今天又做了什么,也会跟他聊聊自己的心事。我彻底将心封闭起来,因为害怕迟早会被人背叛。30年里,我曾不断地被乔白、封风和耀阳背叛,最后丢掉性命。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希望自己长了一岁之后,能有个全新的开始,安然度日,和同样遭人背弃的陈雪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把皮皮带回来后,经过精心照料,它又恢复到从前那样毛色光亮,健壮如小牛。这小家伙也快6岁了,正直壮年,有时候趁我不注意就会溜出门去找女朋友。一开始我很着急,怕它丢了,没想到这臭小子准时赶在吃晚饭之前P颠P颠地回来了,招来我一顿好打。后来它学乖了,要出去前总会过来拱我打声招呼,知道它认路我也就随它去了。
这天,直到过了晚饭点儿它居然还没回来,我急了,带上几个家丁满大街找它。它是没找着,半路上倒和徵撞了个满怀。
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先凶上了"你干嘛!?走路不长眼啊!?"
"我,我对不起了!"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从鼻子里哼出个音给他就走开了。
他们怎么还留在这里?心思恍惚间又想起了和他们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不可否认,那两个人是很宠我的,让我每天都过得很惬意。但他们对不起陈雪,我就绝不能原谅他们!
又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定睛一看,是蓝鸢!心里不禁哀呼: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皮皮丢了,撞上了徵,现在又冒出个蓝鸢来,全乱了套!
对着蓝鸢,我硬不下心肠掉头就走,回想起最后一次对他发脾气,其实他也有点无辜的。见我迟迟没说话,他先开口了"在找皮皮吗?"
"嗯。小鸢,我......"我想说对不起,又说不出来。
他朝我笑了笑,一如从前的温柔"我去过别院了,它不在那里。"
"哦,回头我再找找吧!"我想问他是不是还住在别院,张了嘴却问不出。
他等了一会儿,黯然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着说"天晚了,夜里凉,实在找不到就回吧,皮皮不会丢的,兴许现在已经回家了。那我先走了!"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脸,却又突然缩了回去,慢慢转身走了。
我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家丁来唤我,才和他们离开。怏怏地回到家里,闷闷地吃过晚饭。才刚一回到房里,皮皮就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我狠狠推开它,又踹了它一脚,它逃开了。
我气得吼它"你TMD死到哪里去了!?逛你们狗妓院去了啊!?"
皮皮见我发火,一屁股坐下满脸委屈地看着我,大眼睛仿佛要滴出泪来。
"你还委屈了啊!?老子找了一下午,跟疯子似的满大街叫你!"突然,瞄到它嘴里叼着的东西,我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你哪儿找来的这东西!?"
从皮皮嘴里拿出来仔细一看,那东西更是让我差点发疯。我用第一笔工资给自己买了个精致的黑皮烟盒,上面刻着一只华丽的蝎子。现在,那烟盒就在我手上!
"皮皮,这是哪儿来的?"声音抖得不象样,我虚弱地跌坐在地上。
我早该想一想的,皮皮如何能出现在这个时空?我一个人借尸还魂已是奇迹,这里不可能也正好有狗的尸体让它的魂也过来,而且还是无论品种、毛色都相同的尸体,连它尾巴尖上那一小撮白毛都一模一样!
皮皮过来小心地拱了拱我的手,我摸了摸它,又问它"皮皮,你今天究竟到哪儿去了?"
皮皮轻轻地咬住我的袖子,扯了扯我,示意我跟它出去。我木然地跟着它来到院子里,看它坐在一个池塘边,我走过去,它又朝池塘正对着的一堵墙跳过去。那墙突然豁开一条缝,皮皮消失在那里。不出半分钟,它又从那里跳出来。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墙还是墙,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我的心被恐惧紧紧的扼住。
22
我猜我是不是要疯了?因为我突然渴望看到从那面诡异的墙里跳出来皮皮之外的谁!如果我是真的死了,只是保留了前生的记忆,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牵挂,但我不是。我的灵魂依旧活着,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被生生扯离了原本的生活轨道而强拉到这个时空来的。那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始终是心里最隐秘的渴望,甚至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不堪,都不再使我痛楚。渐渐平复的心情,由于这面墙重又翻滚。
我站着,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皮皮跳回来的地方,生怕视线一离开,就会错失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奇迹!
天色逐渐亮起来,墙还是墙,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颓然地倒在地上,把头靠在皮皮的肚子上。狗的体温比较高,正好温热了我涨痛的脑袋。
"皮皮,你昨天究竟去了哪里啊?"
这么多年,皮皮就象是我的家人,我们虽不能言语,却仍能沟通。它听出我的失落,回过头来,轻轻舔我的脸,我舒服地闭上了眼,享受着它的安慰。
"哎呀,少爷,你怎么睡在这儿了?快起来,老爷夫人叫你去呢!"
丫鬟小慈来唤,我进屋简单梳洗了一下,跟她去了厅堂。临走抓了件衣服披上,今天感觉有点儿凉。
病怏怏地给二位请了安,便坐下一起用早膳。我心不在焉,吃得很少。
陈夫人关切地问"雪儿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啊,大概是有点儿着凉了,不碍事的,娘不用担心。"
"那一会儿让小慈上我房里拿点儿药给你。"
"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我又不晓得想什么去了,心神不宁地连筷子都掉了。
陈将军皱眉道"不舒服的话,现在就回房歇着吧!一会儿的访客,我会替你打发的!"
"有人要来找我啊?"我抬起头,"是谁?"
"还不就是六王爷和费丞相,说是要回京城了,来辞行的!"将军的话里明显带着怒意,老人家是不会原谅他们了。
"哦,没事,我会去见他们的。爹,您也别生气了,反正我现在也好好的回来了,这事儿就算了吧。"我耐着性子劝慰他,不想他一直耿耿于怀,气病了身子。
"唉,雪儿,你就是心太善!"陈夫人叹息道。
我朝他们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
吃完饭没多久,徵和费宇就来了。不知怎么,看到他们,我竟然有点儿高兴。等他们跟将军夫妇打了声招呼,就拉着他们去了我住的院。坐在院子里,看他们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暗自好笑,但脸上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皮皮过来闻了闻他们,又走开去追蝴蝶了,显然不怎么中意他们俩。
"小静是不是不生气了?"徵憋不住先开口了。
我朝他白一眼,恶狠狠地说"我生那么久气,不要生出内伤来的啊!?"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地嚷嚷"太好了太好了!"
"好什么好!我只说不生气了,又没说原谅你!你对小雪做出这种事来,还害他丢了性命,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把手挣出来,冷冷地回他。看他瞬间黯淡的眼神,心里直觉得总算给陈雪出了口恶气。
费宇对我微笑着说"我就知道小静会这样说。"
我瞪他,虽然他没有直接做什么,可不作为也是一种伤害。
"我知道小静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放任徵的大坏蛋,当然也包括他家那个笨哥哥的!"
他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虫,话都被他说去了!"什么大坏蛋、笨哥哥的,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可爱!"我撅起嘴大声地抗议。
对面那两人看着我,眼里满是浓浓的宠爱,害我脸都红了。
"小静真的那么恨我们吗?"费宇有些怅然地又问。
我想了想,平静地回答他"也说不上恨,但是我的确不能原谅你们对陈雪做的蠢事!可是,如果陈雪没死,我大概就不会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反正,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就象我曾经说过的,我对于肯给我机会的人都很感激,可为了陈雪,我不想松口!"
闻言,徵似乎松了口气,而费宇则笑眯眯地又说"就知道小静最好了,所以我们要送你一件礼物!"
"别恶心巴拉的,休想用礼物来贿赂我!"我哼哼着,昂起头。
这时,小慈走进来说"少爷,又有人来拜访你!"
"时间刚好!"费宇的笑容更深了,连徵都笑起来。
我看着他们,心慌地猜测来的会是谁?
23
一个小脑袋从小慈背后探出来,我一见就乐了,噌得跳起来,一边扑过去一边就嚎开了"啊呀,小正太啊!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啊!"
小正太见了我,先是一愣,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喜,但在我还没来得及搂住他之前,他便毕恭毕敬地站好,给我行了个大礼,淡淡地喊了声"公子"。
我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错愕地盯住近在眼前的小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徵看出我的尴尬,严厉地训斥他"放肆!"他的大嗓门让我回过神来,我朝徵摆摆手阻止他的呵斥,心中了然。
我慢慢蹲下身,和小正太平视,柔声说"小正太,把你丢下是我不好,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小正太的大眼睛眨了又眨,终于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他哭喊起来"还说什么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既然给我起了名字,就不要随便把我丢掉啊!"
我慌忙地把他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轻拍他的后背,不停地道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好,我最坏了!我不该把你丢下,不管去哪里都应该把你带上!委屈你了,委屈你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请你原谅我吧!"我们一大一小哭成了泪人,皮皮在我身边不住地呜咽,徵和费宇不知所措,小慈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园子,大概是去叫将军夫妇了。
不过,幸好在大队人马赶来之前,我和小正太就止住了哭泣,毕竟重逢的喜悦超过了一切。
"公子,以,以后,不,不要再把我丢下了,行吗?"小正太抽抽噎噎地说。
我摸摸他的头,破涕为笑"再也不会了!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公子了!"
"那要叫什么?"他揉揉眼睛又问。
我拖着他的手,抱他坐下,当着徵和费宇的面儿说"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