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紧张道:“听说昨日松岩王和昊王遇刺?盟约已定,咱们早些回去最好!我已吩咐下去,下午便启程!听说昊王已经回去了?”
颖瑜心中忐忑道:“是的,昊王今天一早便回去了。”见永昌一双招子不离小袖,心里定了定,小心道:“父王,儿臣有些事情,怕是不能和父王同行了。”
“哦?瑜儿要去哪里?”永昌拉过小袖,抱在怀中。
“这……”颖瑜瞟了一眼小袖,却吞吞吐吐。
“小袖不是外人,但说无妨!”永昌道:“如今为父,可一时也离不了她了!这次没和你商量就要走,除了怕不安全,也是我想早点带小袖回宫。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东西也不全,早点回去,也好让为父早点尽兴嘛!”说著,色迷迷的在小袖身上乱摸起来。小袖咯咯颤笑,声音悦耳极了。
颖瑜尤有些疑虑,却不大敢当著父王面撒谎,便道:“儿臣想到香泉神庙求颗药丸……”
永昌一听,立刻挥手打断他:“好了,为父只需知道你身在何处就好。你要做什麽不必多说,只管做好便是!”
颖瑜这才定下心来,躬身道:“儿臣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待得他出去好一阵子,小袖凝神细听,没什麽动静了,才幽幽一声长叹。
永昌脸上却已非刚才神色,反倒一脸黑云遍布,怒气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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虏走风月,颖瑜为保一击即中万无一失,明知势必元气大伤,还是将能调动的人手全部用上。这其中,就包括保护永昌留在驿馆的侍卫。本以为凭永昌的迟钝,动几个人他根本发现不了,就算被他知道,他也可寻个借口洗脱干净。
不料那小袖却是个眼尖的,头一天晚上下楼时便觉著有些个侍卫脸生得很,上楼便对永昌哭诉道:“大王子一直怀疑小袖是奸细,前些日子还曾来问过,这下定是不放心,派人来监视小袖的。”
永昌本不以为意道:“怎会!想是他有些事情需用到这些个人吧。”
小袖嘤嘤哭道:“大王是不知道,小袖怕成为那挑拨离间的人,一直不敢告知大王。可到了今天这个份儿上,小袖要是在不说,只怕是要有性命之忧了!大王子他在大王去赴宴那晚曾来小袖这里,逼问小袖来历。大王是一清二楚的,小袖哪有什麽见不得人的来历?大王子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後来他竟说、他竟说要是小袖肯与他交欢,他便信了!”
她边说边哭,直哭得粉面色变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就是那铁石心肠也要为她心疼上一番,任谁看了,也要问上一句为何,安慰上两句贴心话,何况永昌早已被她迷得七魂少了六魄?听她这麽哭诉,当下便怒火中烧的提了剑,要找颖瑜算账。
小袖哭倒在永昌怀中,死死拽著他的衣襟哀哀求道:“大王使不得啊!大王要是去了,便是小袖天大的罪过了!小袖如今日日与大王厮守,早已别无他求。小袖命贱,死不足惜,可大王子大权在握,这驿馆如今又进了面生之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听谁的,万一惹怒了他,他、他动起手来,那、那大王可就危险了!”当下死拽著永昌,一步也不肯让他迈开。
永昌被她这麽一哭,犹如被人当头棒喝,冷汗象是刚洗过澡般出了一身。他生性平庸容易被人诱惑,为王几十年却又使他时刻保持警惕,两项混杂参和,当下疑心大盛。
疑心生暗鬼。
永昌下楼一转,果然见到几个没见过的生人,心中立即便有了定数。岩京人多眼杂,若是颖瑜有心害他,定会在路上趁人不备暗下毒手!永昌也不是傻子,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以颖瑜的性情,自己出事之时他定不会在身边,以求个清白。
永昌当即悄悄著人部署了行程,第二日又听说昊王与松岩王遇刺,更是惊惧不已。他叫来颖瑜假装告知回程,实则是试探。
可颖瑜背著他与成国的交易他哪里知道?颖瑜还指望这一次与成国做个彻底,却不料已遭父亲猜忌。
永昌一行离开後的傍晚,残阳似血燃烧,朔风悲泣叹息。
朱雀守在岩狩寝宫,此刻他短短的手臂上,正停著一只信鸽。从信鸽脚上取出一块小小纱布,又喂了信鸽几粒玉米让它飞走。
粉色纱巾握在他小小的手掌,一股奇异的暗香轻幽入鼻。上面书著几个娟秀蝇头小字:香泉神庙,骨肉离心。
那字竟是女子画眉用的黛色。
朱雀微微一笑,眼中尽是与童稚面容毫不相称的流光异彩,转身去找岩狩。
两骑青骢骏马,一前一後走在长乐山幽暗的山林小道上,任马上的人如何心急似火燎,小道崎岖坑洼,也只得慢慢前行。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风月过夜的池水边,颖术掘的那个火坑犹在,里面盛著被露水打湿的灰烬。
前面身材欣长的男人下了马,在池水边走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另一人在马上低声道:“二庄主……”
男人回头看他一眼,正是青龙。那马上的人,却是他从燕庄带出来的神耳。
然而此刻,早已没了在风月面前时而温柔如水时而拘谨有礼的青龙。他一脸杀意双目如刀,狠狠瞪了火坑一眼,那火坑若是还燃著,定也被他这狠极冷极的一眼给瞪灭了!
青龙一袭利落皂衣,重新翻身上马,带动腰间一个金色事物晃了晃。
神耳凝神听了听道:“二庄主,他们还是一路向东走了。”
青龙哼了一声道:“看来小金蝠带的方向是对的,月儿想必没被他换过衣物。”
神耳接口道:“只是这东西不怎麽方便,只在晚上有用。”
“我只盼月儿如今平安无事,”青龙周身泛起浓厚的杀气:“不然我定要血洗了平国王宫!”
风月发著烧,浑身触手之处皆是火烫,身上却一阵阵发寒,口中苦涩干燥,想要喝水偏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恍恍惚惚,身体随著马儿上下颠簸,全身皮肤因为发烧而疼痛,碰一下尚且酸疼难受,何况这麽颠簸著!走了一早上,只觉得自己简直要四分五裂了!涕泪交流中,风月也顾不得身在何处,只管难受地缩在身後那人怀中轻声哼哼。
颖术被他闹得心烦之极,却见他烧的几乎昏迷实在不敢大意。对方要得是个大活人,颖瑜之前也交待,人一定要活的!
可在这深山老林中,身边又没有伤寒药,无法可想之下,只得任他闹著,不时喂他点水喝,一面留意路上可有能用的草药。
风月一路都在不自觉地流著眼泪,泪水之多让颖术都觉得不可思议。又见他意识模糊下仍喃喃唤著庆泽,完全不是假装,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自古世上多情痴,颖术眼神渐渐飘忽。
“庆泽……”风月变了调的低喃再次从怀中传来,一双滚烫的手紧紧抓住了颖术的衣襟。
颖术看著他,烧得满面潮红,眉间微微皱起,双目紧闭却无法安然入睡,混沌的意识显然还在疲惫的支撑著,原本红润的双唇变得苍白干裂,吐出不成声的字句。
字字句句思念,声声慢慢揪心。
颖术长叹一声,松开缰绳双手抱紧了他,用被山风吹得冰凉的脸贴著他滚烫的小脸。颖术出来,并没有带多少衣物,此刻他自己只穿著一件薄衫,其余衣物统统裹在了风月身上。
“如果他也像你思念昊王这样思念我,就是让我立刻死在这里,我心里也是甜的。”颖术喃喃道:“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不愿他有一点点差迟……我也是这样想的啊……”话未完,俊俏的脸上满是悲凄。
直到傍晚,颖术才在路上找到一点能用的草药。好在长乐山中到处都有山涧泉水,他寻了一处泉眼落脚,在水边土中又掘了一个坑生火,将风月放在火坑旁边,怕他掉进去,特意寻了块大石将火坑压住大半,这才去林子里捉了只野兔回来。
可是左右寻觅,却找不到可以用来熬药的东西。
“别……找了……”风月暗哑的声音轻轻传来。
颖术回头一望,只见他微微睁开双眼,水气弥漫的瞳仁里都透著发烧带来的难受。颖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我……我不吃药……”风月有气无力,声音已经轻到不能在轻:“我只想喝水……”
火边,有颖术特意放在那里的水囊,一打开,竟然还冒了丝丝热气。
扶起风月,颖术拿著水囊将水一点点倒进他嘴里。直到他不喝了,颖术才重新将他放在火边取暖,站起身来就著泉水将野兔洗剥了,放在火上烤著。
风月一直半张著眼,瞧著颖术的一举一动。热气从身体一边传来,渐渐侵蚀全身,燥热中发了一身的汗。这让一直发寒的他舒服不少。只是有烟,发烧的人鼻子最是敏感,风月只觉得鼻腔又酸又疼,不停的有鼻涕想要留出来。他吃力的拿出身上的丝帕,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他疼的想掉眼泪。
不等他把丝帕举到鼻子上,已经有一双手拿一块干净的汗巾给他擦掉了快要过河的鼻水。
“谢谢。”风月吃力地说。
“你为什麽不能吃药?”颖术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我……”风月本想说是过敏,却转口说道:“我中过乌雀,自那以後就不能吃药了,否则会要命的。”说完,又要水喝。
颖术扶他喝水的当口,风月偷偷瞧他,却见他眼中光线流转,不知是火光,还是心神。
火烤的野兔,只洒了些许盐巴,并没有多好吃。风月生著病,也没有多大胃口。颖术却不放过他,硬是逼著他吃下一条兔腿。
待得二人将歇时,已是月朗星稀。山林黝黑,眼前这一片火光灿烂无比。
风月躺在火边,见颖术又开始怔怔发呆。那俊俏的脸上,忽而迷茫忽而悲伤,眉目之中疲惫与坚韧相交,倒似进了什麽迷宫,再也出不来。风月只是看著,不觉昏昏沈沈,又想睡了。
他努力半睁著眼,轻轻道:“衣带渐宽终无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颖术,你累了吧……”他的声音在枯枝燃烧的劈啪声中传来,悠悠飘进颖术耳中。
颖术转脸看著他,火光照著他半边脸,不晓得他此刻究竟是个什麽神情。
突然,一只小小的金色事物,飞舞在黑暗的山林中,竟是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小金蝠!”颖术低低惊呼一声,随後一把抱起风月,背上行囊撇下马匹狂奔而去!
风月在迷糊中感觉到身体一轻,随後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怀抱,赶紧问:“怎麽了?”
颖术发足狂奔,冷冷道:“救你的人来了!”
什麽!风月的心脏立刻打鼓似的咚咚急跳,拚尽全力开始挣扎。
“别动!”耳边一声冰冷的低喝,风月一滞,一口气噎在喉头,随即猛烈的咳嗽起来。
颖术见他咳得眼泪只流,眼神一暗,低声道:“我知你思念昊王,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风月咳嗽著,眼见那火光越来越远,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影到了那边,心中越发焦急,用力伸手抓住路上草木,凄厉叫道:“庆泽……咳咳……庆……咳……”
怎奈他高烧一日一夜,嗓音暗哑不堪,又连连咳嗽,那声音如何也传不远。
青龙弃了马,奔到火边,见马匹孤独拴在树边,火边有一堆吃剩的骨头,还有……一方丝帕!
青龙用颤抖的手牢牢抓住那丝帕,闻到上面传来熟悉的清香,只觉心中波涛汹涌,再难平复。
抬眼看见小金蝠在前方一闪一闪,青龙发足奔去。
身後的神耳忽然停住听了一阵,在追上青龙担忧道:“二庄主,刚才我听到……公子的咳嗽声。像是病了,咳得厉害,听上去难受得很。”
青龙猛地回头盯住他,目眦欲裂,像要吃人一般!他咬牙问神耳:“你没听错?”
神耳被他这麽看得浑身发毛,冷汗出了一头,“二庄主,决不会有错!”
青龙再无法忍耐,大吼一声飞一般奔了出去,厉声叫道:“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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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啸传至耳中,风月当即听出那是青龙,更是紧紧抓住身边树木,死活不放手。
眼见小金蝠就要飞到跟前,青龙人影已在不远处,颖术一急,用力抓住风月扯回去。
风月手上立刻被粗糙的树干扯掉一块块皮肉,一双玉色的细嫩手掌在月光下鲜血淋漓看得分明。“尧哥哥……”顾不上疼痛,风月嘶声叫喊,凄厉张惶无助。
颖术多少有些不忍,却仍是死死抱了他拚力狂奔。他身後,狂怒的青龙面目狰狞地追来,一路上树枝挂破了衣服脸颊,却不觉痛,只有风月嘶哑的呼叫在他耳中轰鸣。
月色下,密林中,两拨人马展开追逐。有战鼓般的风声,有心跳般的脚步声,有迅速倒退地树影,有一闪而过的人影。
有锥心刺骨的呼救声,声声是泪;有为此而来的凶杀戾气,铺天盖地。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风月哭喊著,双手垂打颖术,留下一个个血淋淋的手印。
尧哥哥就在不远处,只要颖术稍微慢一点,只要一点点,就能回到庆泽身边!风月几乎能听到鄯尧的脚步声,这声音像是法力无边的咒语,产生了巨大的力量。颖术一边奔跑,一边还要分神压制疯了一样挣扎的风月,眼见那小金蝠越来越近,甚至连追赶之人杀气腾腾的脚步声都能听见了!
颖术一狠心,手刀朝风月颈後狠狠一劈────
风月正在哭喊,猛然间後颈受袭,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立时窒息过去,软绵绵的搭在颖术肩头。
身形瞬间倒转,颖术同时精妙回手,一枚小小的透骨钉自指尖激射而出,直取那只追踪而来的小金蝠!
不料这小东西乖精得很,竟自己闪身避开了!透骨钉发出噗的一声钝响,扎在了树枝上。
颖术一惊,不敢再分心,脚下又加了些力气。他脚力果然惊人,半个时辰後,连飞在空中的小金蝠也被他甩得不见了踪影,绕是如此,他仍然不敢放慢脚步。抱著风月狂奔半宿,才在一处哗啦做响的山间小溪边收住脚。
将软绵绵的风月放在地上,颖术慢慢调息一番。风月高烧不止,双手血迹斑斑,脸上还挂著泪珠。看看自己身上一块块血痕,颖术忽然一阵难过。
眼睁睁看见希望就在面前仿佛伸手可触,却在瞬间被硬生生斩断,这心痛定是让人如入刀山吧……颖术默默拿起风月血糊淋拉的手,惊觉入手火烫!
“喂!喂!”颖术慌忙摇醒他,看见风月缓过一口气来,稍稍安心。
不料风月喃喃一句“庆泽”,满面凄惶的脑袋一歪,又昏迷过去。颖术一摸他脸上,竟比先前又烫了些!这才想起适才在火堆旁他发了一阵子汗,定是让山风一吹,伤寒又重了!又见他浑身颤抖不已,想是难受极了。
若没有这场祸事,他此刻一定在昊王身边舒舒服服睡著吧……颖术眼神一暗,脸上忽然狰狞。他抓起风月,在他身上一阵乱翻,似乎在找什麽东西,却始终没有找到。
“什麽都没有?”颖术疑惑起来,那小金蝠何以找得到他?
一阵山风吹来,他不敢多耽搁,抱起风月匆匆赶路。
朝阳初升,宽阔的驰道上,一队商队正在匆忙赶路。
队伍中间一辆普通的半新马车,里面坐著一位风流公子,赫然便是颖瑜。
一匹快马从後面追上,来人在马车边低声道:“主君,大王果然派了一路人马,绕过咱们奔香泉去了!”
颖瑜唰地抽开布帘,面色阴沈问道:“多少人?”
“五十!都是大王的亲兵!”
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颖瑜低声问:“颖术呢?还没有消息?”
“没有。”
颖瑜眉头皱了皱,“他搞什麽!知不知道他走哪条道?”
来人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这个,公子没有说过。公子单独行事时,一向不透漏行踪。”
“知道了。”颖瑜面上十分难看,吩咐道:“联络宫里的人,手脚利落点!”
“是!”来人一催马,又狂奔而去。
放下布帘,颖瑜阴狠自语:“事到如今,莫怪我无情了!”
松岩王宫。
岩狩歪在软塌上,一大早脸就板的活像雕像。
朱雀蹦过来,嬉笑道:“怎麽,还在气呐?”
“哼!”岩狩翻个身,不去理他。
朱雀吭哧吭哧爬上软塌,对他耳语道:“告诉你哦,大消息诶~~~~”说完,嘻嘻一笑,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