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
一只五彩的小小滚圆身体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落在凌酥锦的肩头,却因缠到了长发,一顿挣扎。凌酥锦皱了淡眉,伸手将它从长发中摘出来,顺了顺头发,微微翘起粉白的薄唇
"找死麽,你?嗯?"
圆圆的身体安安分分的待在拢起的细长五指中,瞪得圆圆的小眼睛无辜的看著凌酥锦,淡眉微微舒展开,粉白的薄唇划出一个锋利的角度,细长的手指渐渐收拢
"叽!!叽!!!叽叽!!!吱──────"
小鸟不安分的抖了抖脖子,一双小眼睛带几许莫名,还有一丝愤怒,就是没有惊慌。凌酥锦黑眸一弯,松开了手,看著小家夥翻身而起,神气的站在自己手掌上,抡了抡翅膀,抖了抖尾巴,凌酥锦吐出两个字
"白痴"
一震手,刚刚挑衅的摆出完美姿势的小鸟被甩向了帘幔重重的黑色大床,就听一声巨响,隐泉宫始建以来,头一次,它厚重端方,雕刻精致的黑色镂花大门被狠狠的一脚踹开。
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贵气的强壮少年,带著不符和他正直长相的恶毒目光,铁青脸色站在门口,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昭示了他尊贵的的身份,凌国19岁的少年太子,凌攸言。
凌攸言张得中规中举,不十分俊美,身材也不是特别出色,此时,他迈著不是特别长的两条腿,傲慢的走进来,紧紧地拧著两道过浓的眉毛,好像隐泉宫的地板弄脏了他昂贵精美的靴子。
背後两名侍卫面无表情,下巴扬得比他门的主子略低。紧紧地跟在凌攸言身後,冰冷的眼神後掩藏著浓浓的骄傲和不屑,看见凌酥锦静静的立在一个灯柱旁,平静得看著他们,便厉声喝道
"看见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凌酥锦黑眸一抬,那个侍卫一惊,下意识的向後退了一步,却见凌酥锦拱手一揖
"见过太子殿下"
按照凌国礼节,同是皇子,见到储君倒是可以不跪,然,凌攸言显然没把凌酥锦划分到可以不跪的那类人里去,冷笑一声
"因何不跪"
凌酥锦淡淡道
"因何要跪?"
凌攸言浓眉一立,大眼露出狠光
"路经,路语,教教他规矩!!"
二侍卫答了声是,冲了上来,路语一抖手,狠狠一个耳光,将凌酥锦打得偏过头去。凌酥锦缓缓的回过头来,伸手擦了擦嘴角流下的血,平静的问
"可以这麽对待皇子麽?储君"
"皇子?当然不可以这麽对待皇子,不过,你是皇子麽?我就让你明白一下,你是个什麽东西!!"
凌攸言几步走过来,一脚踹在凌酥锦小腹上,路语,路经也顺势将弯下腰去的凌酥锦扭住双臂按跪在地上,凌攸言一撩袍子,从腿上摸出一条短鞭,以鞭梢挑起凌酥锦的下巴
"本宫今天就让你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大力的挥下一鞭,凌酥锦背後的衣服应声而裂,冰雪般般透明的皮肤上印下一道豔丽的血痕,凌酥锦皱了皱眉,痛叫了一声,数鞭过後,凌酥锦背後衣服残片皆无,横七竖八的鞭痕遍布整个精致的背。血,一滴一滴滴到打磨得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上。凌酥锦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丝丝缕缕,晶莹的汗水,湿了全身,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滴到地上,凌酥锦黑沈沈的眼睛波澜不兴的看著光华地面上自己的倒影。
路经,路语表情有些奇特,这个凌......八皇子,每一鞭都在叫,我在他们手中的手臂却没有挣动,身体也没有挣扎,按说,如果,要是想保面子,不是应该不叫的麽,太子手里的那条,可是马鞭啊,这这,想不明白,奇怪。
凌攸言可没管那些,他一脚踹到凌酥锦血淋淋的背上,将他踢倒在地
"啊!!"
"这会知道自己是谁了吧?嗯?你是个婊子,怪物生的婊子,来说句给本宫听听"
凌酥锦伏在地上,满眼冰冷
"说什麽?"
"说,我是婊子"
"太子是婊子"
凌攸言脸色顿青,狠狠地挥鞭抽打,凌酥锦满地翻滚。半晌,凌攸言打累了,看著衣服残破的凌酥锦,如丝长发纷乱,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猥亵微笑
"路经,路语,告诉这条母狗,婊子都应该做什麽"
路经路语,立即走上前去拖住凌酥锦的腿,将他向床上拉.凌酥锦惊叫了一声,便一言不发。直到被甩到床上,闷哼了一声,路经路语有些急躁的冲上去按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扯掉那些破烂的布片。
当此时,梁上落下一人,凤目威严,长眉入鬓,高额隆准,唇如涂朱厚薄适中,此人宽肩窄臀,蜂腰长腿,一把银白色飞龙逐日长剑,握在有力的左手中,微微泛著蓝光的长发束在脑後,刀削般的脸上严肃冰冷,两字出口,震人魂魄
"住手!"
路语,路经扭头一见他,立即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凌攸言也是一愣,继而面色滴血,竟嗫嚅
"我......"
那人一皱眉
"太子不要再来了"
凌攸言立即连声称是,带著路经路语一道烟的走了,全无形象。
独自一人
威光内敛的凤眸看著凌攸言离去的背影,入鬓的长眉微微的骤起,男人的俊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瞬间即逝。
回身,对这床上坐起的狼狈少年一拱手
"臣,崔浩,见过殿下"
凌酥锦眼睛也没抬,将兀自在床上昏迷的彩雀捉到枕上放好,扯起床单围住自己,让开崔颢伸过来扶持的手,慢慢的站起
"无事,请回"
崔浩一愣,黝黑的凤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莫名的有些心软
"殿下......"
凌酥锦头也没回的向前方走去
"若崔大人担心我不平,会搞出什麽事来。大可放心,凌酥锦别的没有,自知之明倒是还不会少的。"
崔家为凌国著名的名将世家,地位举足轻重。虽家训良好,各个温谦有礼,不会拥兵自傲。但是,别人另眼相看那是免不了的。基本没有这样碰钉子的时候,故,杵在原地,一时无语。
天下兵权三分,皇上手掌京畿重兵,崔家北疆边防数万,二皇子凌攸黎亦手掌精兵数万,而皇上唯一的弟弟,景王,在封地亦拥数万之兵,其他,零零碎碎,还有几人,比方,大皇子,凌攸汶的母族融贵妃薛氏亦有兵数千。所以说,除了皇上手里的总调兵符外,凌国的兵权分散制衡得不错。
与皇族并架的崔家,行事低调,极少过问政事。其父崔舒带兵在外,两个儿子,崔浩,崔翰直接守在皇上身边,听凭调遣。外人眼中,崔家自然恩宠无匹,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也是个约束。
自从皇後的宫监死了之後,崔浩就被皇上派到八皇子的隐泉宫,亦保护亦监视,因为,当时在场的二皇子只说,那宫监不敬,但对八皇子怎麽出手结果了宫监的含糊其辞。皇上当年和鬼妃闹得沸沸扬扬,将其囚禁在隐泉宫宠幸,不过,对鬼妃身後留下的这个唯一的骨血,颇有忌讳。总觉得他有什麽鬼魅之处。
崔浩看著单薄的少年,行走过出,拖下的一地血痕,悚然动容,快走几步抢上去,却被他全身拒绝的寒气挡在数尺之外
"殿下有武功,为何不反抗......"
凌酥锦心里冷笑,看来是怀疑那宫监的死有蹊跷了。不然谁会问这麽一句废话?凌酥锦的确也是按照皇族子弟的教育长大的,可惜的是,老师都是最烂的,并且谁会待见一个无权无势又沈默寡言的孩子?凌酥锦的武功,根本不怎麽著,就算真打,也是自取其辱。何况......
"崔大人自己验验"
崔浩望著对自己伸出手臂的少年,长发凌乱,面如寒冰,一双眼睛兴味阑珊的垂看著地面,那条手臂衣袖褴褛,积雪一般的皮肤仿佛吐著寒气,映著交错的血痕醒目惊心,一时间,战场上的铁血将军竟然有些手抖
"......验什麽?"
凌酥锦脸上露出一个刺目的讽笑
"验我还有没有内力"
崔浩稳住心,将手指搭在凌酥锦手腕上,竟然......也是温热的呢,而且,也有微微的脉动
"殿下的内力?"
"那次之後,便被人下药废去了吧"
崔浩突然很愤怒
"谁干的?!"
凌酥锦收好手臂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 "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要去沐浴了,崔大人自便"
崔浩嗫嚅的吐出一个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我......",便消了声,崔浩一生没见过如此的人,彻底的放弃了挣扎,是因为绝望麽?隐泉宫内黑沈沈的,裹著黑色的龙纹绸单的少年纤细的身影仿佛就要被这片黑暗所吞噬。
崔浩的左手紧紧地攥著银白色的长剑,其实,从太子一近来他就在看,从那事发之後,他就看著这个少年,看他静静的睡在黑色的大床上,看他沈默的看著没有光亮的灯台,看他微笑的和那只并不名贵的五彩雀说话,看他和唯一来看的三皇子凌攸禀温和相处,看他被太子凌辱毒打,看他被两个侍卫按在床上......
然後,他依照皇上不能有损太子声誉的圣旨出手阻止。猛地吸了一口气。崔浩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没做错不是麽,他是皇上的侍卫,他要听皇上的命令,他,崔浩,身後有父有弟,有成百的家人,还有不能破坏的凌国的平衡,所以他,不能选择挺身保护这个寂寞的,人人欺凌的少年。
猛地转过身,崔浩的目光落在一扇窗上,那扇调著桃花的黑幕窗糊著旧了的发黄了的白色丝绸,紧紧地关闭著,挡住了窗外的明媚,阳光倔强的想透过它,晕开温柔的昏黄,床下有把椅,椅上扣了本书,深蓝色的封皮上,一枚白笺题著四个圆润的字──流年暗度。
他曾看凌酥锦安然的坐在椅上,聚精会神的看这本书,崔浩走过去,拾起这本书,翻看,翠竹制成的上好宣纸,扑鼻清香,这书,居然是页页空白。
崔浩默然,眼前浮现出凌酥锦半眯著眼睛,在柔和的光晕里认认真真的模样,咽了口口水,崔浩放下书,心中有些暗痛。流年暗度,是只想坐看流年暗度麽?
崔浩没再回头,大步向门口走去,他不敢回头,他好像被整个隐泉宫唾弃著,嘲笑著,蔑视著,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门猛地被推开。崔浩一愣,还没开清来人就被急速冲入的力度撞倒。顿时,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谁......?
崔浩在两人纠缠的长摆衣袖长发中奋力抬起头来,那人却不安分,七手八脚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向室内冲去,头也没回。崔浩愣在地上,看著那人踉跄的背影,二皇子......凌攸禀?
光洁晶黑的理石地面上是什麽,是血!太过鲜豔的红色,刺痛了凌攸禀的眼睛,避过那蜿蜒的血迹凌攸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进了寝室後面的小院,在崎岖的卵石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狼狈的推开了浴室的门。
隐泉宫,正如其名,处处隐泉,梨花树下的清澈泉水,栖影台顺壁流淌,还有,就是这洗月沈星的雾隐温泉,斑斑湘妃竹以灿银的金属丝线编成了这个精美的阁楼,一泓温泉以大块不规则的清白玉砌成缠绵流畅的池壁,薄薄的水雾淡淡的悬浮在温润如玉的奶白泉水之上,池面上,半透明的水中,漂浮著长长的黑发。
凌攸禀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
"......塑......晋......"
水面轻分,少年如同一株新荷立出水面,漂浮於水中的黑发顺势温柔的贴在他修长的身体上,本是没有光泽的乌黑,因为浸湿而闪著柔光,本是苍白的唇,因为热度而成为淡粉,本是沈不见底的逼人黑眸因为要避开流下的泉水而微微眯起,被沾湿的睫毛遮起,隔著淡淡的水雾,看起来氤氲遥远,冰雪般寒冷的皮肤也因热度浮现浅浅的粉红,其上纵横交错凌虐的鞭痕,此时更像是荷花瓣上的深颜色的经络,平添豔色。
此时的凌酥锦,突然温柔鲜活起来,令凌乱的凌攸禀一时杵在水边,看著他,两眼发直,凌酥锦皱了皱眉
"叫我?"
奶白的泉水齐到少年的腰,过腰的长发就在水中飘飘摇摇,看凌攸禀依旧迷茫的眼神,凌酥锦有些不耐,伸手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拨於脑後,额头上的那只鹏鸟也仿佛水润起来,颜色变得鲜红。
"哎,你......"
"别让别人随便进来!"
凌攸禀突然蹦出这麽一句,凌酥锦微微眯起了眼,尖锐的目光刺穿凌攸禀刚刚有些清醒的眸子直接插到他的心里,凌攸禀猛地一哆嗦,立即恢复全部神志,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妥,却分辨不出哪里不妥,於是张开嘴,却没说出话
凌酥锦目光一转,将自己浸在水中,淡淡地说
"本也不是随便让人进的"
这下凌攸禀更窘,清秀儒雅的脸一时红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垂了下来,视线不知往哪里摆
"我,我......"
是嘛,他原就是自己闯进来的,还无礼的冲著自己的弟弟发了半天呆,虽说,没有什麽不洁的念头,不过,不过......
别让别人随便进来!凌攸禀想起自己的话一呆,为什麽?对,这样的酥锦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不能,为了......为了他安全。
"既然都进来了,就把那边的锦毯递给我"
凌酥锦平淡的语气打断凌攸禀的胡思乱想,凌攸禀立即转身,去寻找所谓的锦毯,看著他满地乱转,凌酥锦叹了口气,一跃跳出水面,自己拎起岸边的白色锦毯擦干身上的水,凌攸禀尴尬的站在一边,满脸通红,显得很无措。凌酥锦抛下手中已经湿了的锦毯,捡起另一块洗得柔顺的,缀著五彩丝韬,精致流苏的月光白色锦毯裹住身体,抬起眼睛,看了看凌攸禀,随即移开眼睛
"梳头"
凌攸禀一愣,还未待有举动,就见竹门轻开,一个清秀可人的绿衣女孩低著头走了进来,将桃木梳妆盒向一旁一放,打开,取出一个淡粉色的小瓶,到出一些晶莹的油,轻轻的揉在凌酥锦的长发上,然後取出一把普通的木梳,轻轻的梳起过腰的长发,素白的手,漆黑的发,一个精巧,一个柔顺,一个灵活,一个缠绵。凌攸禀感到自己的目光紧紧地粘在那女孩的双手上,移都移不开,心,也随著那双手每一次接触到黑发而颤抖,一时间,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怒非怒,似躁非躁,十分难受。
凌酥锦上一世过得挺精彩的,冷霄卿有过无数仰慕者,後来死守一个红颜知己洛静婷。两人同是律师,志同道合,性格又和,经常相携去登山骑马,挽弓射箭。洛小姐是蒙古人,豪爽大方,又不失细腻体贴,那时冷霄卿快乐无比,常去寺庙感恩酬神。尽管那时两人都是名不见经卷的小律师,却是冷霄卿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28岁,冷律师跪地求婚,洛小姐为了一枚镶著小钻的戒指眉开眼笑,答应得兴高采烈。那是,一场最幸福的婚礼,不喜欢热闹的冷霄卿都觉得,有的时候,不喜欢的也会幸福。然而,幸福总是不长久。一年之後,洛静婷车祸去世。冷霄卿凉了。
长长的走廊上,一名男子安静的问
"疼麽,医生"
"先生你冷静点,洛小姐,是,颅骨粉碎......当场毙命,疼,倒是不疼"
安葬好妻子,冷霄卿最後去庙里酬神,感谢洛静婷没有折磨的离去。冷霄卿其实挺看得开,他们比世界上很多人已经很好了,他们找到了最相爱的对方,并且到死都是没有遗憾的相爱的。
不过,洛静婷离去了,冷霄卿从此很寂寞,开始的时候,很难忍耐,不过,几年过去了,寂寞就成了习惯,成了一种安慰,一种需求,成了......生活。
直到5年之後,冷霄卿糊里糊涂的和两个男人以非常奇怪的方式搅在一起,纠纠缠缠的5年中,冷霄卿惊觉,他,已经不会爱了,或许,他爱人的能力随著洛静婷的离去而消失,或许,因为太过长久的寂寞而忘却,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只能算是,算是什麽呢?有情麽?有。喜欢麽?喜欢。然而,爱过的冷霄卿知道,那都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