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行（翡翠外传）————烟寒橘柚

南溪行（翡翠外传）
第一章
"听说没有，四少爷后天就要回来啦！"女人们聚在一起就喜欢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方才大少爷那儿刚有了些动静，下人们这儿就开始你传我我传你的说开了。
"你打哪儿听说的？"
"看门的王伯把四少爷的来信给了大少爷，现在老爷正在大屋里和大少爷说着那！"
"我来这里3年都没有见过四少爷，不知道这四少爷长啥样？"还未婚嫁的丫头开始忍不住想象起四少爷的模样来，大少爷长得不差，这四少爷应该也是一个俊人吧？
"你这个丫头当然没眼福，人家四少爷3年前就去英国留学啦！他可是这南溪镇第一个出国留学的人，厉害着那！"
"那怎么不是大少爷去留学反倒是四少爷去了呢？"
年长的下人听了这话连忙"嘘"了一声，而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腿......"
"哦！"说话的丫头这才算是明白了，不禁也"嘘"了一声。
"呆在那边说什么呢？还不干活去！"范家总管见这些下人们又不干活尽在门口瞎聊开口呼喝了一声。
这些个下人们这才一哄而散了。

大屋里，范家老爷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个旱烟斗"吧唧吧唧"地连抽了两口，一阵吞云吐雾，不是没有抽过那叫什么香烟的洋玩意儿，但抽来抽去还是这手里的旱烟袋最实在。想他范继祖做了半辈子的镇长，就数这过年的时候最是舒坦，如今听说二儿子就要从英国回来了，更是神清气爽起来。
"行书啊。"磕了磕手里的烟斗，范继祖抬眼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舒坦的眉有了一瞬间的紧皱，他这个大儿子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要是这腿没有......每次想到这里，范继祖总要郁闷一阵。
"爸。"范行书应了一声，双眼恭顺地收敛着，一身青色夹袄棉长衫、一副金丝边眼镜衬得这人更显丰神俊秀。
"行云什么时候到家啊？"
"轮船不耽误的话后天就能到家了。"
"好，总算是团圆了。"范继祖叹了一口气又道，"大过年的，府里的事情你要多照看一些，但也不要误了厂子里的事。"
"是，我知道了。"范行书不冷不热地应道，每年快过年的时候他的父亲对他说的总是这么两句，他早已习惯了。
"家慧怎么样了？"家慧是范行书的媳妇，娶进门生下个儿子之后就生了病卧了床，如今更是严重到不能下地，整天病殃殃地躺着，他也劝过行书再娶一房，但这大儿子总是固执地不肯再娶，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还是老样子，在屋里休养着。"
"行书啊，这孩子总要有个女人照顾着，更何况你这腿......总是要找个女人来操持。"范继祖劝着儿子，人家钱庄陈老板的小儿子都有两个媳妇了，他这个大儿子都快30岁的人了就守着个病秧子过日子，这怎么成。
"爸，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厂子里还有事情等着我。"范行书敷衍了一声，当年家慧没有嫌弃他的腿不好硬是嫁了过来，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他又怎么能无情无义地再娶？今生有妻有子，他已经满足了。
"好好，就快过年的也不说这事儿了，你只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好，知道吗？"
"嗯，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范继祖挥挥手，起身又开始抽起了旱烟。
范行书离去的背影依然挺拔，但是行走间还是可以轻易地看出他那有些跛的右腿使得走路时的身子有些轻微地往左倾斜，这右腿，是他一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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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除了两个早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和范行书房里的家慧卧病没有来大屋，范家一家子人都聚在了大屋里，就等着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二儿子范行云。范老爷一共娶了四方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人丁单薄就一直想着开枝散叶开枝散叶，不知不觉就娶了四房回来，大太太为他生了一子一女，后来二太太也为他生了一子一女，最后是三太太，老来得子，更是激动异常。
范行云的母亲是范老爷的二太太，从前被大太太压着不好说什么，但自从范行书十三年前一次意外断了右腿，大有翻身为主之感，如今儿子就要回来了，家里最高兴的就数她了。
三太太生的儿子范行凯只有9岁，一家子人里就数他最小，光明正大地腻在母亲的怀里，红艳艳的小袄子倒也是富贵异常。
四太太是唱戏的戏子，当年在城里也是红极一时的名角，那身段、姿色都是没得说的，不知有多少公子少爷达官贵人为她神魂颠倒、一掷千金，当时红到顶尖的她对谁也没动心，谁也不愿跟却挑了范继祖这个将近50岁、没啥模样、小有薄产的老男人，让无数人大跌眼镜，这段风流韵事当年可算得上是轰动一时的大事。

大屋北面靠墙的洋玩意儿落地钟"当当当"地连敲了五下，前院终于有了动静。
"四少爷回来啦！"看门的老王欣喜地报告着这一个好消息，顿时大屋里的十几个人都迎了出去。
3年的留学生活，如今已二十有一的范行云终于是和家人团圆了。
"爸！大妈！三姨！四姨！妈！大哥！"范行云还没有放下行李就挨个地把门口的人一个一个的叫了个遍。
一家团聚总是感人和喜庆的，顿时大家都和范行云打着招呼，范行云的母亲更是搂着自己的儿子，一阵热泪盈眶。他的儿子，长高了，也长俊了，挺括的西装外披着呢绒大衣，洋气又精神。
"行云呀，妈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范老爷见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也是很高兴，但见到二太太哭哭啼啼的顿时就有些不满了：
"大过年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都进屋！"
老爷说话了，一干人也就移步屋里，却忽略了和范行云一起进门的人，等大家都坐下了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跟随在大家身后的年轻人。
范行云一时激动也忘记了介绍，连忙站起来拉过年轻人跟大家说道：
"这是和我一起在英国学习的同学，林觉尘，林世荣林伯父家的二公子，这3年的生活多亏了觉尘他们的照顾。"
"给大家添麻烦了。"林觉尘这才抬起头来跟范行云家的人打了招呼。
大家这才看清这年轻人的模样，唇红齿白的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难得是那一身书生气给范家老爷大大的增添了好感，又一听这孩子就是行云信里老是提起的给他诸多照顾的人，就更加欢迎了。
"原来是林家的二公子！快坐快坐！"范老爷对林世荣的大名也有所耳闻，南溪虽然是个小镇，但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也传得快，更何况他是这一镇之长，当年其大公子的事迹可是流传盛广。
大太太见两人都站着，就让下人在范行云的座位旁边添了一个位子，让两人都坐下来谈。
"觉尘来，我给你介绍。"两人都坐下后，范行云就将自己的亲人一一介绍给林觉尘，"这是我爸我妈，你知道的，接下来是大妈、三姨、四姨，还有这位是我大哥范行书，啊，还有我最小的弟弟，范行凯。"行云拍了拍脑袋，他差点忘了三姨的小儿子范行凯，刚走的时候还是小不点一个现在也长开了。
"你们好！"林觉尘本就出自大门大户，这点阵仗自然不放在眼里，落落大方地跟在座的人一一打了招呼，在见到范家大少爷的时候眼神顿了一顿，原来这就是范行云口里的那个大哥，留学三年，认识范行云三年，听到他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大哥，说的还都是他种种的好，如今总算是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了，就这么看着他还真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俊的人竟然是个跛子，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一瞬间他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可惜起来。
范行书很意外二弟信里一直谈到的好友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林觉尘是林世荣家的二公子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在他一贯的认识中，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都是风流倜傥不学无术，只知风花雪月不懂民间疾苦的大少爷，但这林觉尘出现确实打破了他对公子哥贯有的印象，如今见到了不禁对这个林家二少爷有些另眼相看。

第二章
酒菜渐渐填满整张圆桌，大家开始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团圆饭。
席间，范老爷开始询问起儿子留学的情况，3年只有书信来往，如今回来了自然要细细询问一番。
"行云啊，这3年留学，都读了什么啊？"其实让二儿子留学英国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大儿子的意思，自己学问也不高，见儿子们都争气，既然大儿子提出了家里也有些闲钱他也就同意了，至于留学英国到底读些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听大儿子讲了几次他只觉得难道花了那么多钱就是弄个洋博士的名头回来？他把心里的这句话顺带说了出来。
"爸！"范行云还没有开口倒是范行书先说话了，带着些无奈，他都跟他老人家说过多少次、解释过多少遍了怎么到现在还问这事儿啊，人家行云的同学都在呢，也不嫌惹人家笑话。
"学的多着呢，一时半会儿的也讲不清楚，以后跟您慢慢解释。"范行云看向大哥偷偷笑了笑，大哥就是这样，正而八经的没有一丝幽默感，也不会说些场面话，但是也正因为大哥身上的这一份实在稳重让他对大哥敬爱至今。
"行云啊，给你同学添菜。"二太太爱屋及乌，自己的儿子好，自己儿子的朋友自然也好，见林觉尘都没有夹什么菜就提醒一旁的范行云。
范行云好笑地看了身边的林觉尘一眼，这家伙平日里吃饭就是这么秀气，一副家教十足的样子，大家全都被这家伙的外表欺骗了。
"觉尘啊，你要吃什么，兄弟我帮你夹。"范行云笑嘻嘻地说道。
林觉尘睨了他一眼，一副谁要你多事的表情，嘴里依然很有礼貌：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范老爷也注意到了席上被冷落的客人，边吃边询问道：
"不知令尊现在可好？"
"家父现在在香港定居，生活得很好。"林觉尘简单地说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父亲打电话给大哥时候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在他这里，他的父亲就是凶人的对象，在大哥那儿，他的父亲就变成了被凶的对象，因果循环，果然丝毫不爽。
"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和一对弟妹？"在行云的来信中对这些事情也有所提及，范老爷像是很感兴趣地询问。
"是，哥哥醒尘在伦敦郊外建了一处农场，也养了些马，和两位--合伙人一起照看着。"嗯，应该算是合伙人，没错吧？回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那两个男人，他还着实惊讶了一阵，大哥他，果然是与众不同！依旧还记得他和大哥站在一处看向马场内的一匹匹骏马时大哥说过的话，"不要小看了这些马，日后，它们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片皮毛都将价值连城！"说这些话的时候，在他脸上所浮现出的那种自信与动人的神采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对于这位大哥，他是羡慕的，不，想到那两个男人，他的内心似乎，还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嫉妒。短短3年的相处，让他见证了这3个男人之间的风风雨雨，更见识到了3个男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与互动，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让他震撼的地方，却也让他感动，也许，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的感情才更显可贵与温暖，亦或许，他隐隐渴望的也就是这样一份感情。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范行云大哥的那张清俊冷淡的脸，顿时一惊，直觉地抬头看向范行书的方向，却发现范行书的视线也向他扫来，灯火下，那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神竟让他的心有着瞬间的颤抖，林觉尘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他这是怎么了？

饭后，林觉尘和范行云一起瞎闹着放了些焰火，噼噼啪啪地倒是有了新年的感觉，不多时，整个南溪镇都陷入了爆竹声中，林觉尘顿时就少了兴致，和范行云嚷嚷着要休息，范行云家里的人就把林觉尘安置在了范行云的屋子里。
屋里，两个丫头正在帮林觉尘的床铺上被褥，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悄悄谈论着什么，不时轻声打闹一下。
"没有想到四少爷这么俊，又年轻--"
"嗯，和四少爷一起来的林少爷也好看！"
"死丫头又想什么了？"
"你不也一样！死丫头~"
吵吵闹闹地把床铺了，两个丫头偷偷打量了几眼屋外的两个人，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喂，你家丫鬟都这样的么？"林觉尘有些感叹，自家的下人都是中年的居多，没有想到这范行云家竟然一个屋子就来了两个。
"什么这样那样，那两个是这两年新来的，我都没有见过！进去休息吧大少爷！"范行云推着林觉尘进了房间。

这个晚上，林觉尘胡乱地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有大哥、有大哥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有范行云，还有，有范行书，那张清俊冷漠的脸反复又反复地在他的梦里出现又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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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觉尘是被屋外孩子游戏的声音所吵醒的，既然醒了就直接起来，林觉尘小声地出了房间来到屋子的前厅，热乎乎的洗脸水早就备好了，在炉子上温着氤氲地冒着热气，看来是伺候的丫头见两人还没有醒刚离开。
林觉尘自己倒了热水细细地梳洗了这才神情气爽了许多，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想了想又戴上了帽子，转身出了房门。
跟看门的王伯打了招呼，林觉尘随意地沿着河边漫步。南溪镇是个江南水乡，镇上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河水流淌而过，隔个几百米左右就有石桥从河上跨过。河边的柳树有些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一片的枯黄光秃，若是在暖春，这里的景色肯定优美动人得像一幅水墨画。
已经有渔船自河上吱呦而过，荡起层层的波纹向两旁晕开，倒映出支离破碎的房屋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长廊跨上石桥，又向远处走去了。
"呼！"林觉尘对着淡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这南溪镇，犹如一个褪去了青涩的妇人，处处透着慵懒的风韵，让人忍不住流连，而后，驻足。
这时，孩子游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林觉尘听得很清楚。
"小皮球，香蕉来，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那跳跃的身影小小的，却又是鲜活而愉快的。
林觉尘不觉看得、听得有些痴了，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仿佛进入了梦中，梦中的一切，美好而安详。

"林少爷在这里做什么？"
询问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林觉尘猛然一惊，回神转头一看，一双眼就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撞入了他的眼帘。
是他......
范行书。

第三章
此刻的天际开始泛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浮云洒落下来，沐浴一身，瞬间驱走了清晨袭人的寒气，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眯起了眼。
对着阳光的范行书就这样微眯起了镜后的双眼，顿时显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懒散与悠闲，仿佛是很享受这温暖的冬日。
林觉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在梦里纠缠了他一个晚上的人如今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没有丝毫的防备，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那颗心怦怦地直跳着，提醒着他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感觉。
果真因为是兄弟的关系，还是因为，这3年对着都是那3个暧昧不清的人？他竟然和他的大哥一样，对男人，动心了？
范行书，他听了3年这个人的事迹，一个范行云口中优秀的、稳重的、可靠的大哥，但直到昨天他才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范行云也是男人，但是他对着他3年，除了朋友的情谊，他对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紧张而激烈的情绪，毫无来由的心动，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范行书，对他而言真的是特别的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