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打我第二次麽,‘伯提沙撒’?”
故意将房廷的更名念地沈重,如料想般看到他浑身一震,男人满意地卷起微笑──自己的恫吓已然得逞。
永世效忠,为其臣仆,不得背叛,不得忤逆……
当时的誓言历历在耳,房廷一想它,背脊上愈合的伤处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残酷又任性的王,为何对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如此青睐?若是一时兴起的游戏──他何时才能放过自己呢?
手掌越勒越紧,好像非得将其扼断才肯罢休,男人故意不放松手上的力道,眼见著怀中人面色渐红,偏偏一声不吭……忍受痛楚的模样,让自己的脑中蓦地迸出一个怪念头──
从来只见过他惊恐,惶惑,憎恶与哀恸的模样……
忽然很想看看,房廷……笑起来是究竟是什麽样子的呢!
这般念道,便松开了钳制的手……也不由得自己多想,探出的手掌紧接著便掬住了他的脸颊──
挤弄那柔软的面庞,将之扭曲成唇角上扬的姿态……只可惜困惑的眉眼加上男人加诸的动作,使得整张脸哭不哭,笑不笑,看上去无比别扭。
“真难看。”
凝视著自己的“杰作”,尼布甲尼撒如此评价道。
放开了房廷,瞧他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很想干脆叫他“笑一个”给自己看,但又觉得这种话由自己说起来很是生硬,正欲放弃……忽然电光火石般,脑中一个灵感乍现──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
“唉?”陡然冒出这麽一句猝不及防的话,房廷还一时摸不著头脑。
“今天,是‘坐庙日’……巴比伦的民间盛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了呢。”
内侍官早晨的那句提醒今次居然派上用场了。
男人轻笑,执起房廷的手,也容不得他拒绝,一把牵过便大步流星地朝宫门迈去──
另一边。
离开了外国使节下榻的马度克神殿谒见厅,居鲁士一身布衣,仅携两个心腹侍从走在巴比伦城最热闹的普洛采西大道上。
宽度容数十人并排行走的笔直大道,於小亚诸国中难得一见。视线中伊斯塔尔城门、宫殿、山岳台连成一线,南北纵横的金像夺人眼目──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各国商贾触目皆是……繁荣的盛世景象。
“唉,真想留在巴比伦,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希曼一边走,一边徒发感叹,立时惹来那异性同僚的一声冷嘲热讽:
“色鬼。”知道希曼是贪恋马度克神殿中的“淑吉图”女祭司,米利安毫不留情地揭穿。
“噫──还说我呢!自己盯著尼布甲尼撒王看,口水都要滴下来啦,还假装正经,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你说什麽?!”轻易地被同伴激怒,女将按上了剑柄──
“唉──”
居鲁士长叹一声,引起两个正欲械斗的男女注意──
“王子?”
以为自己与同僚间的摩擦触怒了年轻的主人,米利安小心翼翼地问询,只听那蓝眸的少年拉长了清朗的声调,说:
“怎麽一个美女都没有看到呢……”
米利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希曼则习以为常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歪了歪唇角。
第十七章 中
“你们是外国人吧──难怪不知道呢!今天是巴比伦的坐庙日啊──”
“咦?是今天吗?”
日中时刻,普洛采西大道上人潮涌动,皆是朝同一个方向去的,见此异状,希曼奇怪地询问路人,这才知道今日出游竟赶上了巴比伦一年一度的民间盛会。
“难怪路上都不见什麽女人呢,要不是王子提起,我都没发现。”
巴比伦的“坐庙礼”在小亚诸国间相当有名。这天巴比伦大部分的年轻女子,无论美丑都会云集神庙前,打扮地花枝招展恁由前来男子们挑选──被选中的女子需无条件地贡献出自己的童贞,这在当地被当作一种向神献身的仪式。除了皇族,巴比伦的每位女性一生之中必经此礼。
“哼,急色鬼──现在都跃跃欲试了不是麽?也难怪!这种豔福可不是年年都消受得起的!”米利安当然也知道这个习俗,听闻後不禁调侃起希曼。
“唉,幸好米利安不是巴比伦人,不然可能坐一辈子的庙都没人要呵。”
希曼针锋相对地回道,气得女将再次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
异邦的风物,繁荣的景象──巴比伦确实比米底……以及自己的祖国波斯,富饶得多。
建立也不过数十年的时间──如此强大的帝国,由那被誉作“马度克战神”的男子推至颠峰──如果是由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我们也去看看吧。”心中怀有其他的打算,无视两个属下近乎无理取闹的拌嘴,居鲁士挽起和煦的笑颜,这般说道。
此时,未来的波斯王并没有料到,就是这麽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使他遭遇了一个日後会影响他一生的人。
五月至七月,在巴比伦的冬宫中磨过了好似漫长无止境的六十多天,房廷还是第一次被允准来到宫墙之外的世界。
嘈杂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的都是从各地汇聚“神之门”的外国人。
眼中鲜活的场景,远比从高高的城邸之上俯瞰的感受亲切得多。
好像都能在此地,嗅闻到“自由”的味道……只不过自己那从踏出宫门之际,便被男子紧紧攥握的手时刻在提醒著,自己囚虏的身份。
不知这算不算微服私巡呢?
尼布甲尼撒带自己出宫,并没有带随从……在更替服装的时候,他还把一方女用的织花绸巾拢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愿戴女人的饰物,房廷拒绝──可男人的态度却十分强硬:
“不行,你太显眼了──给我遮住脸,除了眼睛不许将其他地方露出来。”
结果,就以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扮上了街市──真是羞耻!说是要避人耳目,自己确实没有人注意呢……相较而言,身侧高大的男子,却是路人注目的焦点──
高大的身材,凌厉的琥珀色瞳仁──就算身著朴素的大围巾衣,仍掩不去那特异的狂傲霸气……若不是因为他把淡金的发束藏於缠巾,大概人人都知道──他,便是巴比伦的王。
长时间抓著的手心渐渐润湿了,是被汗液沁染的──男人像是担心自己会逃跑一样,始终不肯放手。
两人就这般宛若眷侣亲密连系──这非自己的意愿,却又不能反抗,很是无奈呢……
“在看什麽?”
时间一长,手掌都麻木了,房廷出神的片刻,头顶上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你喜欢那种东西?”
顺著房廷目光所及,指点街摊上摆设的诸多精巧饰物,男人问询道。
连连摇头──男人却仿佛没看似的,拉著他径直走向那里,用空出的一手撩起那些叮叮当当,有的还亮晶晶的小玩意。
“喜欢的话,全都买给你。”皇宫之中有不少珍奇,可男人看房廷对它们都不甚感兴趣,所以才误会他另有锺情。
又把自己当作了女人。
敢情在他眼中,自己已经与女子无异──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取悦……
可越是这样,越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第十七章 下
房廷蹙起眉,正欲拒绝那狂王难得的殷勤,他却妄顾自己的感受──从那诸多的饰物中拣出一物。
还没看清楚,便不由分说地将之套於自己的脖颈之上──
房廷怔了怔,垂首去瞧,发现是枚浅蓝色半透明的石质滚印──筒身铭著整齐的锲字,捞过下端则看到一个狮型的凹文。
房廷读过文献,知道这是古代两河流域,国王和权贵们在签属契约时所使用的印章。而通常象征王权的滚印皆是以天青石制成,是一种十分珍贵的宝石。
难道……这浅蓝的石印就是天青石的滚印?
尼布甲尼撒竟施於自己那麽贵重的东西麽?!
诧异地昂起头──
“这是蓝玻璃”,男子携著轻笑,道:“民间仿冒天青石的制品,几可乱真呢。”
原来是这样……刚才还真是吓了一跳。
“失望了麽……还是说,你想要真正的天青石?”
还没完全放松的心情,在男人陡然说罢之後再度绷紧──惊得抬头,面颊却迎来一记突兀的亲吻──
隔著面巾,依旧炙热。
“如果是你,说不定我可以……”
可以什麽?
因他逾礼的行为房廷退却了──以至错过了那句撩过耳畔,含糊不清的话……
为什麽总要这般戏弄自己?对自己这般真是那麽值得热衷的游戏麽?
浑身僵硬,正陷入尴尬的境地,忽然街市上猝然而起的呼喝声让房廷转移了视线。
一辆双桅马车从路中迅速碾过,将原本就很涌堵的人群挤至两旁──
“快闪开!”驾驶马车的车夫大叫著,也不放慢马匹的疾驰──房廷就站在摊座的边缘,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一紧──整个人便被揽著摔进了男人的怀里。
惊魂未定,扭头查看方才站立的地面,深陷的车辙痕迹,稍晚一步的话,说不定就会被撞上──
躲过了一劫,余悸犹存……可是尼布甲尼撒却迟迟不肯松开自己的,甚至还捱著自己的脑袋按於他的胸前。
鼓动的心跳,温暖的体温──不知为何,房廷此时油然而生一种近乎安详的体验……
忽然觉得,被这样对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麽讨厌呢。
“……请……放开我!”
被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推开与自己亲密相贴的强健身躯。忽而再次对上的四目,教房廷无所适从起来。
“过分!车赶得那麽急不怕压死人麽?”
“是迫不及待赶著去看‘坐庙礼’吧──据说今年的美女特别多呢!”
“真的假的──”
周遭的议论中夹杂著几声抱怨,尽是关於“坐庙”的声音……说起来,今次随男人出宫,目的就是为了参加那盛事。
“时辰快到了……”率先回过神,尼布甲尼撒望了望太阳:
“去维鲁司神庙吧。”
在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女性对神庙来说有著特殊的意义。除了祭司,女性是与神庙联系最为密切的人,可以说,神庙便是她们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梯。
而在二十一世纪,房廷就曾於《希罗多德历史》上阅读过──那最为奇异也是最惊世骇俗的宗教仪式──巴比伦的“坐庙礼”。
如今自己就像亲眼见证了那典籍上所书:
坐庙这天,巴比伦的男子,不论老少、美丑都倾城而出赶至维鲁司神庙前──这些人衣著华贵,仆从如云,他们一面是炫耀财富,一边物色自己中意的坐庙女子邀其与之寻欢作乐。而女子们,则用花头巾把脸面遮盖住,於庙前坐成一排──恁由男子们观看、挑选。
第十八章 上
第一次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古巴比伦的“坐庙礼”,房廷难掩心中的好奇──
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奇妙的宗教仪式早已绝迹,若是自己仍在那里,恐怕也只能於文献上窥得一些只字片语。
好多漂亮的女性呢……
络绎不绝的坐庙人群中,触目皆是五彩的纽帽,连襟的紧致束腰,曳地的华丽长裙……每位巴比伦城的女性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多情。
也难怪,坐庙是她们一生之中的大事,不慎重一些是不行的。
眼见游人之中有相中自己中意的女子的,就将一枚银币丢於她的膝盖,说“愿米丽塔祝福你”,两人便相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