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面牛身有翼兽。”
噙起那挂於犹自渗血的耳洞之上,金色的耳轮,男人这般道。金环上镌刻的是巴比伦的瑞兽,尼布甲尼撒的象征──
“戴上这个,就是教你时刻记得,你是属於谁的东西!”
恫吓话语,仍旧是霸道如斯。狂王热热的吐息,使得房廷无法直面──还有那牙齿的小幅撕扯,更是教人心惊胆战──生怕他稍一用劲,便会将皮肉一起撕扯下来!
“呜……”
这麽担心的时候,结果真的就用上了力道,痛得呻吟出声,怎知男人忽又放过了自己的耳朵,紧接著下巴蓦然被捉起──就这麽毫无预警地对上那凌厉的琥珀眼。
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掠夺般索吻。
所以选择闭上双眸侧过头去……
“伯提沙撒。”
听到男人唤了自己的更名,疑惑地抬眼,意料之外的,瞥见一抹与往常不尽相同的温柔表情。
忽然,视线迷离,心跳鼓噪──就在这个暧昧的时刻。
这到底是……
被这般凝视,抑止不住的血液逆流,自觉潮热业已漫上脸面──
不是畏惧、不是胆怯……反倒有一股期待的感受。
好像自己变成了女人一样……
被这荒唐的念头唬得心惊!赶忙敛起神思,却听上方的男人问询道:
“你的故乡……在什麽地方?”
心脏漏跳了一拍。
怎麽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回想起来,自三月到八月,不知不觉间竟在这异境他乡度过了百余日的时间麽?
从二十一世纪的穿越时空到达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中东,从耶路撒冷到巴比伦……不可思议的历程,也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次体验……
今次为男人提及,不觉再生旖想──直至听到头顶上方不悦的轻哼,这才回过神来──
“……在……东方。”
自男人的怀中扭转过身,指点之处,乃是那日升之处。
“是‘日出之海’麽?”男人这麽问,房廷摇了摇头。
“是更远……更东面的地方──”
於巴比伦冬宫的高台,远眺之处可以望见的便是那千年之後盛产石油的境地──
“日出之海”,古时的富饶港湾──自己的故乡则比它更遥远,依靠著这海,穿过扎格罗斯山,横越波斯高地……沙漠、丘陵、群山、峻峰──直至大陆的尽端,那时隔两千五百年之後的境地,才当是自己的归属之地。
只是千年阻隔,万里遥远,时间与空间上的巨大差距,已经教自己无法溯回了……
“想回去麽?”
他这麽说的时候,完全是猝不及防冒出的一句──上扬的赛姆语音,听起来恁是古怪──
还以为是因为耳朵的关系,产生了幻听,房廷确认般蹙起了眉头,正欲确认,忽然肩膀上一紧,又被箍进了他的胸怀。
“再遥远的国度,我都会将之征服……到那时候,就送於你吧。”
“只是,再也不许说什麽,要我放手之类的话了──”
第二十五章 中
这是在……说什麽啊?
占领古中国?地域跨度如此之大,就算他是王中之王,就算他是尼布甲尼撒,恁是再花上几百年的时间,都是不可能达成的……
明明是无法兑现的承诺,却以一副信誓旦旦的口吻,好像胸有成竹一般──真不愧是一代狂王呢,哪怕是信口开河,都那麽有气势……
房廷埋在男人的胸前,无奈地苦笑。不过,正是因为他近乎童言稚语般的诱哄,又被撩拨得心神不宁起来……
男人这番霸道如斯……可乍一听闻,竟像是一通情话,如同对伴侣的倾诉。
想多了吧……
自己之於狂王,怎可能是那样的存在?
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物……迟早要厌弃的,他又如何会对这样的自己动心?
房廷感受著自己同男人紧贴相联之处──彼此之间灼灼体温熨热了对方。
身体接近得,练呼吸都可以交换──
但是心灵,为何却仍旧相隔得那麽遥远呢?
这般念道,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啧啧,还真是如胶似漆呢。”
於宫室尽端观望著的男子,看到这暧昧的一幕,不由得发出感叹,斜眼偷睨一旁俊美同僚的脸色,毫不遮掩的妒忌与吃味,忍不住调侃道:
“沙利薛,最近你很沈默啊。”
“你管得著麽?伪君子!我沈默不沈默,与你何干?”
恶狠狠的语调,显而易见的不悦。
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家夥!和自己这个贫民的出生不同,沙利薛祖辈是亚述的降将,尽管如此,仍被王御封为新贵一族,地位崇高。
据说在没有入朝侍奉成为四将之一之前,沙利薛在王都便是有名的飞扬跋扈。之後上了战场,更是变本加厉。
但沙利薛越是这样傲慢,越是想搓搓他的锐气呢──
拉撒尼玩味地扯起嘴角,痞痞地说:
“还是说,王对伯提沙撒大人如此青睐,你仍旧不甘心麽?也是呢……论姿色,我们的沙利薛将军可是全国闻名的美人呢,王怎麽就没有看上你呢?”
“你──”
俊脸被拉撒尼这话气得一阵青一阵红,沙利薛正欲发作,可是又忌惮身处之所乃是禁宫,只得忍气。
指节捏得“哢哢”作响,沙利薛恨恨地瞪视了同僚一眼,拂袖离去──殊不知,遭到眼杀的某人,仍旧是不痛不痒地咧了咧唇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再回望那径自相拥的二人,拉撒尼收敛了神情。
伯提沙撒,神之护佑。
百日前自己曾亲眼看著他於耶路撒冷被俘,然後作为囚徒回归王都──
现今,已一跃成为王御点的新任巴比伦行省总督及宰相。
他有释梦的能力,过人的智慧,以及出众的胆色……这样一个妙人,好像真是神施於巴比伦的恩赐呢。
虽然他的过於“善良”在迦勒底人中格格不入,不过恐怕正是因为这点,才教人觉得他是如此特别──
也难怪王会对伯提沙撒如此锺情。
而且自从那日,他於火窟中救出犹太少年之後,王似乎对之更为宠信了──
不光是如此,王都巴比伦城中亦开始盛传:“伯提沙撒”便是天使下凡这样的说法……虽然业已查明,那次事件并非神迹,可是一传十,十传百,传闻被扭曲地神乎其神,整个变了样子。
因此,被虏获的那近万名犹太人……似乎有骚动的迹象呢,趁著这机会想以神之救赎为借口,公然反抗麽?王都十万人口,两万驻军,一旦发生暴乱不知有没有能立时压制暴动的能力?那些觊觎伯提沙撒宰相之位的酒囊饭袋,个个似乎除了向上位攀爬的野望,都没有察觉呢……表面上繁荣宁静的王都,在自己看来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很危险……
拉撒尼胸中忐忑。
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即早将自己的忧心尽数秉呈。
第二十五章 下
九月初,新月沃地的河床依旧裸露。
西北的吕底亚和盟国米底之间的争斗,在旱季即将进入尾声之际,终於告一段落。双方各有损失,可是仍然互不相让,似乎标示著下次战事,已并不遥远……
巴比伦城•议事殿。
当传令官向上位的男人汇报此事的时候,诸臣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口吻,强调两个邻国间的关系紧迫,使得迦勒底人的利益也蒙受了损失……男人百无聊赖地听著,心中其实早已一片清明──
哪会有人真的关心吕底亚-米底之争?他们只是在旁敲侧击,要自己早早向阿斯提阿格斯王求亲罢了。
原本是说了明年再做考虑的事,可是偏偏有人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若是说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後宫中并不乏嫔妃……不过,大臣们似乎仍是希望自己能娶个地位崇高的女人繁衍子嗣,这般还可以重新稳固同米底的盟约。
米底和吕底亚,这场持久的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地完结,在时局再度动荡之前,得得到一个确实的保证,这点不用旁人提醒,男人自己也清楚。
只不过,正妃赛美拉丝过身之後……他对於女性的需求,似乎也越来越淡薄了呢──
知道并不是因为那亡妻的缘故,尼布甲尼撒算了一算,发觉自己已经超过三个月,鲜少驾临後宫……甚至都没有召幸过嫔妃了──这些都是在和伯提沙撒……那稀罕的异族男子有过肌肤之亲之後。
若是在从前,一定很难想象……一个男子怎能独得自己的青睐。
可是今次,偏偏就是为这样一个“他”所吸引──不可思议。
这般念道,男人不由地将视线转向房廷的方向,发觉他正交握著双手,一副紧张的模样──
是在在意大臣们的话麽?
近日,不少关乎他的闲言碎语流进耳内,无非就是有人不平自己将全省的制治权交於他,心生忌妒──虽说,目前只是形式之上的,不过男人确有心思,在将来适宜的时刻,由他真正掌管巴比伦的政务。
只是,伯提沙撒还不会运用权利……倒是教人担心。
实在不想见他为臣子间的明争暗斗而烦恼,而且比起温床的男宠,他的才能才是更值得重视的。
毫无背景的他,一跃成为高位者,难保不会受诸臣的敌视──是不是到时候施於一些特别的监护呢?
这般寻思的时候,那原本微颔著的脑袋忽然转动了一记,黑眸朝著自己的方向望过来,忧郁的眼神……
四目交接,瞧得男人一愣──
似乎是发觉自己也於同时在看著他,所以立即就把头转了回去。
为什麽要避开?
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模样麽!
方才听到“同僚”们的窃窃私语,尽是些愤懑之言──而後也有人盯著自己耳朵,指摘那枚突兀的金轮──
“快看,是人面有翼兽……不是王家的纹章麽?他怎麽可以戴那个?!”
“那是王亲赐的金轮,别忘了──我们的新‘宰相’可是‘真神护佑的天使’!地位自然不是你我可以同日而语的!”
“哼──说白了不过是个嬖臣……得意什麽!”
赛姆语越来越熟练了,可是相对的,自己并不想听到的话,也在此时一并溜进了耳朵。
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原来是如此不堪呢……
意料之中,可是还没有麻木到能够置若罔闻的地步──然後,又听说了,诸臣那有关甄妃的臆测:
王妃赛美拉丝数月前薨逝,王无嗣,所以巴比伦一定会再娶一个公主作为它的女主人……
这话,教房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举世闻名的传说──
相传尼布甲尼撒娶了米底公主之後,美丽的王妃因思念故国的山河而病倒了。王为了取悦她,遂大兴土木,聚集天下能工巧匠,建立了那座被後世之人誉为“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空中花园”。
房廷所知,目前巴比伦并没有建什麽“花园”……难不成,是将来男人要为他的第二任妻子所建的麽?
还记得那个王妃是叫做──安美……安美什麽?
记不清楚了──
虽然还不知究竟是不是杜撰的故事,可美丽的传说仍教人憧憬──
只是,那个只会攻城略地的霸道男人……也会有被爱情俘虏的一天?
实在很难想象呢,他……居然也会有……为人付出一颗真心的时刻麽?
这麽想著,房廷鬼使神差地回首,一下就撞上了那狂王的琥珀眼──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热潮立时涌上脸面,脑中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