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沉默著走了半个时辰,终於看到了墓碑茔冢。我举目望去到处是一座一座孤单的坟冢,在这荒郊野外静静地安息著。阴风凄
凄地拂过,红尘繁华转瞬即逝,生与死,也不过是这一方墓地的区别,任生前如何风光,死後依然是难掩的凄凉。
蓝亦采缓缓地走到一座墓碑前,那墓碑上没有什麽生平,只有几句诗句,我奇怪,但是蓝亦采也不解释,摆了四样供品,点香叩拜
。我也点了三注香,认真地祭拜了这位无缘一见的老人。
蓝亦采盯著墓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无语。
远处是一片晚秋的山色,红似火的枫叶漫山遍野仿佛是一场燃烧在人间永不熄灭的火,热烈又有些疯狂。那是我最喜欢的色彩。
过了许久,蓝亦采拉著我道:“走吧……”
“时间还早。”我笑得无比灿烂,“我们去看红叶好不好?”
蓝亦采看了看我有些赖皮的神色,摸摸我的头,“好吧,难得今日悠閒,不让你尽兴恐怕你也不会开心。”
於是我们继续向山里走去,只觉得眼前的那团火烧得格外炽烈,在阳光下刺目得耀眼。有些难耐秋风的红叶随风飘落下来,辗转间
风情无数,我伸手接下,将枫叶小心地收入怀中。
蓝亦采不解,“留它做什麽?”
“喜欢罢了。”说完又觉得不妥,撇撇嘴,“送给娘亲做礼物。”
蓝亦采哈哈大笑,又接了一片递给我,“这片你留著吧,可做书签。”
我一怔,随即照单全收,又挑了几片完整的,边走边拣,玩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正午,枫叶却越发红得妩媚。
“咦?有人家?”蓝亦采停下脚步。
我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枫色嫣然之中有一座小木屋,炊烟嫋嫋的,门前还有一片胭脂色的菊花圃,氤氲中亦真亦幻,宛如人间
仙境。
“……这花好特别……”我走到苗圃前俯身看著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分外绚烂的菊花,心生感慨:“别处的花都快凋落了,这些花却
开得如此生机盎然。”
“阿弥佗佛,良辰美景既是无,再美好的事物终有一天也会毁灭,在老衲看来,这些花也许明天就会凋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
後响起,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暖黄色僧衣的老和尚。
“大师。”蓝亦采笑著转身对和尚施礼。
“阿弥佗佛。”老和尚回礼,“老衲路径此地,口渴难耐,施主可否施碗清水?”
“大师多礼了,我们也只是路过之人而已。”
“哦?”老和尚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蓝亦采,问道:“施主不是这木屋的主人?”
“不是。”蓝亦采摇头。
和尚又看向我,“小施主……”
“大师,”蓝亦采不等他问话便抢道:“这是犬子,只是样貌怪异罢了,大师不要多心。”
老和尚一愣,“老衲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见谅。”
蓝亦采笑了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大师没什麽事,我们先告辞了。”
老和尚欲言又止,随即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人,缘何想不开呢……”
他轻声的叹息飘飘然传入我们耳中,走了几步,蓝亦采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见老和尚敲了敲木屋的小门,高声喊道:“阿弥陀
佛,施主可否施与老衲一碗清水?”
“老爹……”
“嗯?”
“我也渴了。”
蓝亦采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啊,”他叹了口气,“走吧。”说著转回身向小屋走去。
快走到近前的时候,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美豔女子的容颜。那女子一身胭脂色的罗裙,婷婷玉立,如同那屋外的鲜花
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女子见到和尚愣了一下,问道:“大师可是渴了?”
老和尚施礼,“正是。”
“那……他们?”女子看了看站在苗圃外的我和蓝亦采。
蓝亦采连忙施礼,“姑娘,我二人也想讨碗水喝。”
老和尚一脸诧异地看著我们,眼中尽是不解。蓝亦采依旧云淡风轻地笑著,拉著我的手穿过苗圃,走到小屋门前。
女子连忙将我们三人让进屋中,道:“寒舍简陋,几位不嫌弃的话到屋中喝杯茶水吧。”
“这僻野荒村的,奴家有好多年未曾见到外人了,没什麽好茶,只有奴家自己栽种的菊花做茶,几位不要嫌弃。”女子笑意妍妍地
端来一壶茶水。
那老和尚连忙手捻佛珠道:“贫道只要清水就好。”
女子面色闪过一丝尴尬,又回到厨房取了些清水,老和尚这才接了。
里屋里忽地传出几声虚弱的呼唤,我们全愣了。
“妃儿,妃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声音差不多是个中年人。
女子连忙欠身,“各位慢用。”然後匆忙地进了里屋,屋里传出些许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也听不真切。
“女施主家中有病人?”老和尚貌似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
名叫妃儿的女子苦涩一笑,“是奴家的夫君,多年的旧疾了。”
“哦?”老和尚微垂的眼睛缓缓地抬起,道:“老衲对医术略懂一二,不如,让老衲看上一看。”
妃儿微微一福,婉言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这顽疾跟随夫君多年,已经无药可医了。”
“既然无药可医,姑娘你又在执著於什麽呢?”蓝亦采看著菊花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端著菊花茶,轻轻一嗅,“好茶。”
“尘儿——”蓝亦采的手伸到一半,还未来得及阻止茶水已经被我尽数洒在地上。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空中,许久才缓缓地收了回来。叹道:“的确是好茶,天地之精日月之华尽在此花之中,寻常人哪里会懂得这
茶的金贵。”
女子闻言露出一脸的惊诧,随即苦笑了一下,“这位公子真是会开玩笑,只不过是花期比平常的菊花长几日罢了。”
“阿弥佗佛……”老和尚口念佛号,“世上万物都有一个理,该生之时自然会降生,该亡之时天命不可逆,何况是小小繁花,到了
该凋落的时候焉有不落之理?女施主,你还要执迷下去麽?”说著手中佛珠一抖,闪现万丈光华。
妃儿浑身一阵,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摇地後退著,“你们……你们是来拆散我们的麽?”
蓝亦采摇摇头,“我们无异拆散谁,只是,这菊花常盛不衰会耗尽多少人的性命,我们不能不管。”
“他们该死!”妃儿激动地喊著:“对我见色起意,这世上该死的男人少一个是一个,我没有错!”
“妃儿……”身後的男子又在呼唤著她,妃儿也不再理我们,径直冲进了屋内。
“夫君,夫君我在这里……不要怕,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没有人——”妃儿紧紧地搂著床上骨瘦如柴的男子。
“姐姐。”我站起来走进屋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哭喊著,“我有什麽错?为什麽你们始终不肯放过我们?我只想和夫君在一起,有什麽不对?”
我叹了口气,拉住她的袖子,“我们并不是想要伤害他,只是,你仔细看看,他真的依然是你爱的那个人麽?他真的还活著麽?你
这样留著他又有什麽意义?”满屋充斥著那麽浓烈的死之气,那麽让人作呕的腐败之气……
妃儿怔怔地低下头,怀中的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妃儿……我怎麽忘了呢……我……我已经死了啊……”话语的终结,是一堆散
落的白骨,在女子胭脂色的纱裙中化成无尽的相思……
“夫君——”妃儿失声痛哭著,抬头狠狠地盯著我,“为什麽?为什麽要破坏我的幸福?为什麽——?”
“强留下已经逝去的,对你来说真的幸福麽?人妖殊途,你又何苦为了他耗尽自己的法力?”我为著女子感到可悲,人与妖,注定
是没有办法长相守的。
“尘儿,”蓝亦采在身後抱住我,将我护在身侧,而此时老和尚也缓缓地走了进来。
“阿弥佗佛——孽障,你还是接受老衲的渡化吧。”
“休想——”她猛地飞身跳起,抓向蓝亦采,蓝亦采一道纸符帖在她手上,顿时一阵黑烟灼得她惊声惨叫。
“为什麽不帮我?我是妖,你也是——”她指著我一阵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麽,你是妖啊——为什麽帮著这些人来欺负我?”
“爱本是没错的,错在你是妖而他是人,错在你为了他不惜伤害无辜的性命,妃儿,你若能诚心悔过,我会帮你。”我挣脱开蓝亦
采的保护,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人妖殊途,哈哈哈……好一个人妖殊途,你以为自己就可以被人类接受麽?你是妖——”她终於悲伤至极掩面哭泣。“我只是想
和他在一起……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而已……”
见她停止了反抗,和尚的佛珠如泰山压顶一般压了下来,却被蓝亦采挡住了。
“大师,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她一条生路吧。”
老和尚长眉纠结,两人对峙之时,妃儿忽地化成一片飞花,从众人眼前消失。
“施主!放虎归山必有後患。”老和尚收回佛珠,一阵惋惜。
蓝亦采抖了抖衣袖上的花瓣,笑得格外淡然。“真爱已逝,欲望也就不再了,她又怎会再去害人。”
“放走一个花妖,老衲可以接受,只是老衲不明白,以施主这等高人带著这样一个妖孽,又是为何?”
“尘儿不是妖孽。”蓝亦采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阿弥佗佛,施主,妖就是妖,即使披了人的外表也不会有人的心,百年之後他依然是妖,施主又何必自欺欺人?”
“大师!”蓝亦采猛地转身冷冷地盯著他,“我敬大师是得道高僧,一直以礼相待,望大师莫要逾越。尘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他
是人也好是妖也罢,我从不介意,大师还是继续云游去吧。”
言罢将我抱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窝在他的胸前,搂著他的脖子回头看去,那老和尚依然站在屋中叹气。
“人啊,缘何看不透……”e
原本美丽的菊花渐渐地衰败,被秋风一吹四散纷飞,“人妖殊途啊……”我看著飘落的花瓣,心中微微苦涩。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都看得透彻,可是如今竟然也这样迷惘著。
花妖的话、老和尚的话以及蓝亦采的话反复地在脑海里回旋著,让我想起,如果我是妖狐弟是人的话,我们的结局是不是如同这花
妖一般无奈?妖是不是真的不该介入人类的生活?如今的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模糊了,混乱了……
“傻尘儿,”他在我脸上一亲,“你就是你,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说法。”
“即使我是妖你也会一样待我?”
“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把你看作另外的人。”
“谢谢……”我将头埋进他的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你什麽时候知道的?”他忽地问道,“以你现在的力量应该看不透那幻术吧?”
我得意地一笑,“鼻子啊,你忘了狐狸的嗅觉很厉害麽。我一进那苗圃就嗅到了,很重的死气。老爹你呢?”
“也是那些菊花,”他叹了口气,“就是因为那些菊花太过豔丽,倒不似人间之物了……”
於是我们都沉默了,美到极致的背後,其实是一种丑陋。
第八章时光
“啊!——蛇!蛇!蛇!——”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尖叫著从书房奔出,那样子,真是夸张得让人笑喷了。
我掏掏耳朵,挽起袖子抓起那只正在地上匍匐前进的碧绿小蛇,悠然地装进我身上的竹蒌,一阵唏嘘,“切……不过是一只蛇而已
,夫子也太夸张了,为人师表的形象全没了。”
“哥哥……夫子为什麽跑了?”四岁的语轩坐在板凳上一脸茫然,“小蛇很可爱啊。”
我微笑著拍拍他的肩,孺子可教也~“夫子胆小,你回头告诉爹爹,说这个夫子没有大将之风,辞退了罢。”
“教书先生需要有大将之风麽?尘儿……”蓝亦采的声音由门外传来,语调邪魅,听得我不禁感觉有些冷。
“爹爹~”语轩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被蓝亦采一把抱在怀里,顺势给了蓝亦采一个响亮的亲亲。
=_=|||从懂事起语轩就被教导:见到爹娘要亲亲……唉……若不是我强烈抗议,估计我的脸也会被口水洗过了……无力……
“语轩有没有很乖呢?”蓝亦采笑著掐掐他的嫩脸。
“很乖!”语轩使劲地点头。
“哦,那麽是谁不乖,又把夫子气走了?”蓝亦采细长的眼睛斜睨著我,一脸给你好看的表情。
“嘿嘿……”我傻笑。
“哥哥没有气走夫子,是夫子胆小,没有大将之风……”
==……
“咳,语轩乖,先出去玩。”他放下语轩,认真地盯著我,“尘儿,我有话对你说。”
“哦……”看他向书房内室走去,我蹑手蹑脚地一点一点後退,开玩笑,我才不想听你唠叨呢。
“尘儿!”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我,“不要跑,你这个小鬼头!”
“老爹~”
“再这麽喊下去,我就真的老了……”他搂著我的腰将我放到他的腿上。
我也没有反抗,反正从小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为什麽气走夫子?”
“他胆子太小。”
“那麽之前的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