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幸夏站在门口处看着房中对峙的三人,在门主没有发话之前却一步都不敢迈进,只能焦急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幸夏,你出去!"男人满不在乎的被白莲若瞪视,对门口的孙幸夏吩咐道,"我和莲花要叙一下旧。"
"是,门主。"虽不放心,孙幸夏却只能依照命令关了房门退了下去,将对峙的三人留在房中。
房中重回安静,男人打破沉默眼中带笑地看着白莲若说道:"莲花,你还舍得回来?"
"云碧溪,十年前我与千隐门已经脱离关系,如今你何必要牵扯外人进来?"u
千隐门主云碧溪听见白莲若指名道姓的称呼沉了脸色,冷冷看着他对微微的维护举动,"我若不请他来,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的重回千隐门?"
微微察觉白莲若的身体在听见"心甘情愿"四字的时候突然变得僵硬,他伸手握住对方紧紧攥成拳头的手,马上便被对方回握住。他这才放心一些,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与之相互交握。
"莲花已经忘了十年前的誓言了吗?我可是一字未忘啊!"见两人互相关心的交握之手,千隐门主云碧溪突然邪笑问道,"要不要我再重复一次?"
莲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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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若有生之年再不踏入千隐门半步,否则......"
"够了!"白莲若猛然打断云碧溪如背诵一般的重复,"云碧溪,你知道那是万万不能的!"
云碧溪不顾白莲若怒目而视上前几步,伸手欲摸向对方的脸,"莲花,你发誓那时的样子无比认真,就和现在一样。"
白莲若一手挥开云碧溪探来的手厌恶地斥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云碧溪虽被狠狠地打到,却是不怒反笑,"我脏?江湖中有着青莲公子之称的你不也正是从这一滩污泥中长出来的?"
白莲若闻言顿时青了脸色,握住微微的手也有些抖。云碧溪见状更是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莲花,你之所以会改了主意不计前嫌的与安醒梦携手,不也是因为他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所以你我半斤八两,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白莲若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一片灰败之色,却还是咬牙反驳,"不要拿我与你相提并论,我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莲花说这话可真是伤了我的心,你之前可是最爱与我亲近的。"云碧溪故意旧事重提,嘴角甚至泛起了微笑。
"无论如何,你我之事与微微没有关系,我要带他走。"胸膛剧烈地起伏,白莲若几乎抑制不住破胸而出的怒气,他定了定神直视云碧溪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莲花不要忘了,这是千隐门。不是天判山庄,更不是侯门安府。"云碧溪只是笑着提醒。
房中再次陷入死寂,云碧溪老神聚在的重回低榻,甚至放松全身舒服地靠在软枕之上,悠然地看着白莲若兀自痛苦的神情,如同看着猎物掉入自己挖好陷阱之中徒然挣扎的猎人,带着残忍的兴致。他的目光在白莲若身上游移,在瞥见对方衣衫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的时候,突然嘲讽地笑道:"是玉面罗煞还是天剑?"
闻言白莲若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微微惊异的目光中老实地回答了云碧溪的问题,"卫云暮。"
"哼,成事不足!"云碧溪冷哼道,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大出微微所料,"莲苑一直给你留着,先去休息,明日再来见我。"
白莲若一直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拉着微微便向门外走去。然而云碧溪的声音却再次让两人停住了脚步,"莲花,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莲若握住微微的手又紧了紧,头也未回用微微从来没有听过的冷硬声音抛下一句,"云碧溪,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微微被白莲若拉着出了房门,听见身后房中云碧溪的张狂笑声,那笑声中溢出的却是不可言喻的苍凉之感。他感觉到拉着自己手的白莲若有小小的颤抖,抬眼看对方神色却是没有半丝波动的面无表情。顿时一种名为后悔的感觉充斥于微微的全身,在碧风楼得到了白莲若的保证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对方的一切,之后不出意外地看见现身安府之外的孙幸夏之时,更是毫无顾忌的跟着他来到了千隐门。
虽然嘴上说着相信,但他的心中始终是有着怀疑,只不过平日里他将这怀疑压到了心底深处。大哥的担忧提醒不经意间便回旋在脑海之中,在看破那个所谓的半真半假的赐婚圈套之后他甚至选择了装作不知,以此来观察白莲若的反应。在大哥和安家人面前,他隐去一切心计只想当一个被众人宠爱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那些外人面前,他几乎可以算是无视他们的存在,那些人的想法作为通通与他无关;可是在白莲若,他唯一动心之人的面前,他却是言辞小心步步谨慎,不仅仅是想知道对方是否是真心,更是想要了解对方隐秘的一切。
如今他却是后悔了,在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不单后悔自己前来千隐门的鲁莽行为,更加后悔他对白莲若的步步紧逼。无论白莲若与千隐门主有着怎样的过往,那些都已经是旧事,他何必要逼着白莲若重新面对?而方才在感觉云碧溪轻佻之下的关心以及白莲若隐藏在厌恶之中的顺从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那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比想象之中更为复杂,而自己逼着白莲若面对的是他和千隐门主都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白二哥!"痛下决心之后微微开口,"我错了。"
白莲若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脸上带着些许的茫然,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那门上牌匾写着飞扬的两个大字:莲苑。飞扬的字迹宛如那人张狂的性子,他还记得初到这里的时候那人把他高高的托在肩膀坐着,邪魅的笑颜之上带着温柔宠溺的笑意指着这里对他说,小莲花,这便是你在千隐门的家......
从往事之中转醒,白莲若看着一旁安静的微微,对方漂亮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却还是继续无声的不断的继续淌着,碧空一般晴朗的眼中满是浓重的悔意。他抬起有些乏力的手为微微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声安慰,"微微,有些事情虽然不想,但还是一定要面对的。"
虽然一开始惊讶重伤之后醒来的微微与之前的醒梦大不相同,但是随后仍然因为对方眼中的晴朗无忧而产生了熟悉的感觉,把之前的一切过往抛在脑后。之后的相处让他对这个带着脆弱的成熟之感的孩子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直到看见女装的微微之时才将他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合在一起,怦然心动。
正如方才他说过的,只是因为一双相像的眼睛。白莲若苦笑,他知道微微聪慧单纯,却没有想到这个乖巧的孩子更善于利用自己的这些优点,不动声色的迂回将他逼到此种境地。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用乖巧和单纯将他的心计遮得没有半分破绽,而最可怕的是他身上的乖巧单纯却也是真实的,所以又让人无法指摘。
明明两人已经是动心衷情,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彼此都无法走进对方的心灵深处。他们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不时地试探一下,探查对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如今才一次性的全部爆发出来,这个孩子恐怕已经对这种谨慎的状态感到了疲惫,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来到了千隐门,这个可以得知一切的地方。
白莲若伸手将无声落泪的微微抱进怀中,他们都将自己保护的太好,所以都不敢将自己隐藏的一面展现给对方,所以才会弄成现在的局面。千隐门的过往对他而言是记忆中的伤痕,触之即痛的软肋,所以他不敢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但是这些却让怀中的孩子有了怀疑,失了安全。同样,与之前醒梦大相径庭的性情举止,也让他心生疑虑,但是相处越久,这个问题也是越来越无法出口。
"微微,没有你我会继续选择逃避,我该谢谢你给了我不得不面对的理由。"待怀中的孩子渐渐止住泪水平复了失控的情绪之后,白莲若开口温言答谢。
微微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紧紧地圈在白莲若的腰上,将他的头埋得更深。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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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若见状干脆打横抱起如鸵鸟一般的微微进了莲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有着熟悉的感觉,尤其在进了房之后,发现到处都没有半点尘土之时,他的心中更是有种难以言表之感。这处院落和他离开那时别无二致,想是天天有人打扫维护。
将微微放在床榻之上,这处他曾经的栖身之所。白莲若拉过微微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见对方绝色的脸上眼圈、鼻头仍然泛着红。这副委屈的如同小兔子惹人怜爱的样子让白莲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让委屈的小兔子眼眶中又充盈了泪水。他赶紧抹去,温言说道:"微微,你哭好像小兔子,眼睛都红了。"
微微避开白莲若的手,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哽咽着说道:"白二哥,你会不会原谅我?"
白莲若也坐上了床,把微微抱进怀里,"微微又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事,谈何原谅这么严重?"
"我不该逼你回千隐门的。"微微抓着白莲若的衣襟的手有些颤抖,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道。
"微微,方才我便已经说过了,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面对的,是你给了我不得不面对的理由。"白莲若一下一下摸着微微的头发,耐心地解释,"你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倒是我总是沉浸在过往当中,让你放不下心。"
微微埋头在白莲若的胸前,看见对方下摆的干涸血迹才突然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抬头问道:"白二哥,你有没有受伤?"
白莲若随着微微的视线也看着下摆,随即皱眉脱了外袍,"那不是我的血迹。"
"是卫庄主?"微微想到在蝴蝶园中云碧溪的问话,还是有些不确定,"白二哥,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白莲若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之色,竟有些不好意思,"我与他起了争执。"他本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然而在看着微微依旧不解疑惑的神色,才清咳一声继续说道,"他阻止我来这里。"
"卫庄主知道......"想了想,微微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千隐门的事情始终是白莲若心头之刺,虽然两人已经是开诚布公,但是还不宜探寻过深。
白莲若却轻松一笑,"微微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他知道一些我的事情,不过并不算多。"
微微乖巧点头,不过又马上有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对白莲若的过往一无所知。白莲若见状又把微微搂得紧了些,"他对我只是悻悻相惜,所以之前你才会误会。"
误会?微微先是疑惑后来才蓦然反应过来,白莲若所说的误会正是醋意大发的醒梦挑断他筋脉的那次。刚要开口反驳,微微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大哥他不是醒梦,但在白莲若的面前却是百般犹豫。说了他会怎么想?是否会相信?更甚者他是不是还会接受自己?明明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却被他弄得无比复杂。微微十分讨厌现在的自己,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干脆。
"微微?"
"白二哥,我没事。"微微摇头转了话题,"卫庄主受伤了,伤得重吗?"
白莲若闻言也是皱眉,"只是皮外伤,不过伤口不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是我太鲁莽了。"
"不是白二哥的错。"微微低语,归根结底应该是他太鲁莽才对,脑中闪现另外一个身影,他张口又问,"白大哥呢?"
"大哥倒是没说什么。"为了让微微安心,白莲若几乎是有问必答。
"白二哥,云门主是不是认识卫庄主?"微微突然想到云碧溪在提到卫云暮的时候那不屑表情,灵光一闪问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白莲若经微微这一问变得若有所思,"不过江湖人互相认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虽是这样安慰微微,白莲若也觉得云碧溪在提及卫云暮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对,难道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即使与云碧溪在十年前已经决裂,但是以他对对方的了解,云碧溪绝不会有害他之心。但是这两个没有关系的人现在突然有了牵扯,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伤了卫云暮之后便纵马赶到千隐门,直到看见微微无恙他心中的焦急才平复一些。方才被微微提及他才有空细想,余光瞥见地上的外袍上还有那人的血迹,白莲若长叹,只盼是他想太多了。
"微微累不累?"白莲若怜惜地问道。
与云碧溪对峙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到的,那个男人的霸道邪魅在见面的第一眼对视中便能震慑人心,而微微即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远没有那个男人历经世间百态。而今日,那个男人竟然难得的流露出了温情的一面......白莲若随之苦笑,云碧溪的残忍冷酷是他亲眼证实过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还好。"微微一动不动地靠在白莲若的怀中,格外眷恋此刻的平静。明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贪恋现在的温暖。
"微微不累,我可是累得很。"白莲若搂着微微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一同躺倒,然后抬手盖上微微的眼睛,"微微,陪我睡一会儿。"
白莲若将丝毫不掩饰的疲惫展露在微微的面前,阖上了眼帘。微微感到对方声音中的乏力,心中泛着甜蜜的酸痛,既是心疼又是开心。他虽然心疼白莲若的伤神赶路,但更开心对方已经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摆在他的面前。他将头埋在对方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门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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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是无比的安稳,他醒来时外面天已经大黑了。小心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微微的脖子下抽出来,白莲若又给沉睡中的孩子掩了掩被子,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他没有点灯,而是直接推开门出了房间。
一片月色之下莲苑的荷塘已经是枯黄色的残枝和黑色的泥土,白莲若叹了口气,已经有白雾从口中溢出。已经是冬季了,他离开千隐门也有整整十年。
"怎么穿得这么少?"一件厚实的大氅突然压在白莲若的肩上,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没有发觉地接近的人也只有一个,千隐门主云碧溪。
他曾经非常依恋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温暖,但是在看见对方残忍而冷酷的一面时,那些曾经的温暖却都如镜花水月一般的碎掉了,只剩下一些残留在脑中的似幻梦一般的记忆。白莲若不禁觉得有些冷,他拉紧了被披上的大氅有些茫然地问道:"云碧溪,你何必非要我回来?"
"莲花,我已经老了。"夜色中的云碧溪再也没有了白日的咄咄逼人和邪肆不羁,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云门主正当壮年,怎会老?"白莲若一直没有转身,只是轻嘲讽刺。
"呵呵,不老怎么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云碧溪也不在意白莲若的讽刺,只是说着自己的感觉。
"以前有什么好想的?"白莲若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大氅的边缘,紧得有些发白,似乎连骨头都要突了出来。
"寂寞了十年,才发现以前的日子是最好的!"
闻言白莲若猛然转身,脸上没有半分清雅只有一片激愤,"云碧溪,你现在才知道后悔,不过已经晚了!"
"我知道。"云碧溪只是低声说道,他眼神迷茫地抬手想要碰触白莲若的脸,却被对方如避蛇蝎一般避开。他轻笑一声,颓然放下了手,转头看着荷塘有些怅然地问道:"莲花,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
"云碧溪,你到底想要怎样?"白莲若无力地靠在一旁的红漆柱子上,乏力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