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苏眉吭噌吭噌爬上楼梯,趴在铁门上大口喘气。
唉,老了,不中用了。二十来级台阶,也跑得气喘吁吁。
有气无力地拍拍门,门立刻就开了。
苏眉只觉得眼前一花,已被贺长风一把抱进怀里。
"苏眉,有什麽不舒服麽?"贺长风担忧地上下探看。"你脸色好苍白。"
苏眉心虚地笑笑。"没什麽,有点累而已。"
XXOO也是体力活啊!
刑堂众人静静地候在一边,看著苏眉的眼里多了几分戒备恐惧。
隔著厚重的铁门,他们依然听见男人惨烈的嘶喊。
太,太,太可怕了......
不晓得是被砍了手脚还是剜了眼睛?
苏眉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想著自己赢了赌注,转过头去朝他们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这一笑,半是骄傲半是炫耀,其实没有什麽恶意。
众人却觉得不寒而栗,齐齐往後退了一步。
"我问出他的名字来了!"苏眉搂著贺长风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宣布。"走走走,一起下去啦!"
众人鱼贯而下。
还剩两级台阶时,苏眉扭著身子从贺长风怀里滑下。
被人抱著,比较没有威严。
一进地牢,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男人扫去。
眼睛,在。鼻子,在。耳朵,在。
手,在。脚,也在。
奇怪了。看上去什麽也没缺......
疑惑的视线又齐刷刷回到苏眉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苏眉缓缓踱到男人面前,伸出一个指头,挑起男人的下颌──那姿势,三分像审问,倒有七分像调戏──柔声问道:"你的名字?"
男人被迫抬起头,却垂睑避开了他的眼睛──十成十被调戏的含羞少女状──轻声答道:"林轩。"
苏眉转身,仰首,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个胜利的"V"字。
众人看不懂他的手势,却明白这场赌是苏眉赢下了,皆有些垂头丧气。
"行了,把他放下来吧。"苏眉指挥。
"放下来?"众人一起质疑。
"不是说了任我全权处置?"苏眉挑眉。"我决定把他带在身边,慢慢审问。"
"这怎麽行?!"贺长风惊道:"他可是刺客!会杀了你的!"
"他要杀的又不是我。"苏眉说著,扭头问林轩:"你会杀我吗?"
"不会。"林轩答得无比坚定。
"你也不可以杀贺长风。"苏眉进一步嘱咐。
"是。"林轩沈声答应。
这麽桀骜不驯的刺客,却对苏眉如此驯服,可算是给足了苏眉面子。
苏眉很得意地扬眉,朝贺长风笑笑。
贺长风又急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眉怎麽会这麽天真?人家说什麽他就相信什麽?
把一个刺客带在身边......他是疯了不成?!
苏眉见贺长风神情不悦,叹了口气,恹恹地垂下头。
"好啦好啦,不放就不放,你说了算。"
想想不服气,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说帮我们作证的呢......"
(十四)
此言一出,非但贺长风,就连刑堂众人也一齐变了脸色。
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们一本正经打了赌,作了证,事到临头却又反悔,教他们拿什麽脸面见人?
苏眉之低语,不啻於劈头盖脸的一个耳光。
"庄主,我们愿赌服输,刺客就交给苏公子了,刑堂再不过问。"刑堂堂主铁青了脸发话。
贺长风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在乎那个见鬼的赌谁输谁赢?他担心的是苏眉的安全!
苏眉仰著头,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决定。
贺长风思虑再三,终於让步。r
"放他下来可以,带在身边也行,但是手铐脚镣不可除去。"
苏眉欢呼一声,眉开眼笑,搂著贺长风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那当然!我难道就不顾惜自己的小命不成?"
一边说,一边在墙上的架子上选了两副镣铐。
"你看这个怎麽样?"
贺长风对刑具并无研究,只是见它黑黔黔、沈甸甸的,颇为牢固,便点了点头。
那厢已有人放了林轩下来,制住要害,解了原先的镣铐,换上苏眉选的那两副。
苏眉接过钥匙,想了一想,交到贺长风手里。"你收著吧!就算他害了我,镣铐不解,你要捉他也容易。"
贺长风沈著脸接过,闷闷道:"那你不如扔他在这里,省得事後麻烦!"
苏眉做了个鬼脸。"那就不好玩了呀!"
上完镣铐,众人松手,林轩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遍体鳞伤,他还是挺直了背脊,高壮魁伟的身躯比贺长风高出小半个头,苏眉更是只到他胸口。
即便两手两脚都以镣铐锁住,依然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苏眉,真的要把这个人带在身边?!
苏眉歪著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走到墙边,一阵翻捡,取了个物件出来。
一个项圈。连著条细细的铁链。
走到林轩面前,踮起脚尖,缓缓将项圈环住他的颈项,喀嗒一声,轻轻扣上。
林轩没有反抗,眼中却有丝屈辱的神色,一闪而过。
苏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中却偷偷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轩虽然变得让他认不出来,M的本性却还是在的。
所以,知道手铐脚镣只是刑具,而项圈,却不同......
"走了!"苏眉一牵细铁链,往地牢出口走去。
没两步,走到贺长风面前,双手一张,要他抱。
贺长风满脸掩饰不住的不高兴,却还是抱起他,动作一贯的温柔小心。
苏眉埋头在他颈边讨好地磨蹭,偷眼看看身後步履艰难的林轩。
太夸张了。太嚣张了。太淫乱了。
苏眉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
这样堂而皇之,招摇过市的三人行,以前他可没有尝试过。
好像......不太道德哦?
(十五)
苏眉将林轩安置在他空出来的房间里,手中的细铁链缚在床头。
这才定睛细看。
一身碎布,一身血污,其余皆不可见。
苏眉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动手察看伤势。
他是个残忍嗜血以折磨男人为乐的超级霹雳无敌大变态没错,但是好歹学医行医十多年,救死扶伤的信念早已刻骨铭心。
要他看著一个人血淋淋的却不加救治,实在是比雷锋叔叔不能做好事还要难受。
命人准备了几大盆水,锋利的小刀,干净的布条,苏眉关上门,准备大展身手。
拈起一片薄薄的利刃,在林轩眼前一晃,苏眉邪笑道:"现下,你的小命就落在我手里了。怕麽?"
林轩深深看著他,缓缓摇了摇头。
竟然不怕。
苏眉好生没趣,扁了扁嘴,埋头工作。
以布条蘸水,沾湿他身上的碎布,再一点点揭开。
有些地方与血肉粘连,则以小刀割去。
另有些破碎的,坏死的组织,也一并料理。
这一刀刀,都是割在活生生地血肉之上,比之凌迟,也相差不多。
手下的肉体一阵阵地痉挛,然後渐渐无力,直至昏厥。
然後,再在下一次的剧痛中清醒,如此往复。
苏眉握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莫默,见惯了残肢断臂,肚破肠流的莫默,无论面对怎样的惨状,都可以处变不惊。
他做不到。
心外科手术,要求的是绝对的精确完美,无论对环境还是设备,都有极其高的要求。
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麽简陋的手术室,也从来没有握过这麽粗劣的手术刀。
更没有亲手切割过一个未经麻醉的痉挛著惨叫著痛得死去活来的病人!
苏眉咬咬牙,捏开林轩紧咬的牙关,塞了团布条进去,让他咬住。
惨叫声顿时轻了。然而压在喉咙深处的低低悲鸣,听来更觉揪心。
苏眉硬著头皮,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正面完毕。换背面。
男人健硕的躯体在他手下一点点暴露出来,不著寸缕,而他已无心力垂涎。
清理好了。苏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又微皱了眉头。
事情还没完。
那麽多的伤口,不上药是不行的。
可是,药在哪里?
苏眉烦躁地叹了口气。
他该死的对这个世界的医学一无所知!
想来应该是中医。
本科的时候学过半年,现在努力回想,只记得起四个大字:"辨证论治"。
提纲挈领。却派不上半点实际的用处。
贺长风那里肯定是有药的,但是却不好开口问他讨。
毕竟是个刺客。想杀贺长风的刺客。
他可以借著赌约救下他的性命,再进一步的话──他得花多少时间向贺长风解释什麽叫人道主义关怀?
(十六)
没办法,只好因陋就简了。
苏眉推开门,探头出去,问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有没有酒?要烈酒,越烈越好!"
"有。"侍卫苍白著脸,被屋里的动静吓得心惊肉跳。"要多少?"
苏眉侧头想了想。"多多益善。至少两坛。"
两人领命而去,少时即归,一人抱著一坛酒。
巨大的坛子,足有半人高。
苏眉用尽力气都抱不起来,只能放在地下,慢慢地拖进房里。
拍开封泥,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熏得苏眉一阵头晕。
他对酒毫无研究,因此分不出好坏。不过光凭这个味道,也应该是够烈的了。
取了个干净的碗,伸手入坛舀了一碗出来。
想著接下来要做的事,禁不住有些手抖,端到床边时,已泼了小半出来。
林轩醒著,正静静地看著他。
苏眉却只盼他还是晕过去的好。
"那个......你忍一下。"苏眉边说边闭上眼睛,把碗里的酒往林轩身上浇去。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苏眉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林轩已如他所愿地昏死过去。
这就好。苏眉又快手快脚地舀了些酒,将他前前後後的伤口浇了个遍。
然後擦干。换掉血污的被褥。用干净的白布整个裹住。
所有这些事,都不便假他人之手。
苏眉从头到底一个人做下来,直累得眼前发黑。
拖著无比疲惫的身躯,苏眉一步三晃地走回贺长风的房间。
敲开门,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贺长风是不是还在生气,苏眉已经软软地倒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累啊。太累了。
就算要生气,也等他睡醒了再说。
结果,一觉睡醒,什麽事情都没发生。
贺长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宝贝他,让他很是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了一下。
林轩麽......养伤中,无事可做。
基本恢复了健康的苏眉渐渐感到有些无聊。
米虫生活是很幸福没错,可是总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啊!
回顾所有曾经看过的穿越文,其中的主角一定是负有重大使命的。
例如维护世界和平啊,促进全球统一啊,至少也应该推动一把科技和文化的进步。
那麽,他的使命在哪里?
难道浪费一个宝贵的穿越机会,只为了让他可以美梦成真,吃掉贺长风吗?
这个主题会不会单薄了点?
写出来会被读者大人们用力拍砖的吧?
苏眉努力思索自己存在的价值。
相比这个世界的人,他究竟有些什麽独到的长处呢?
促进医学发展?
──他的心外科手术技术足以傲人,但是,要在这个一没有麻醉二没有输液更不用说体外循环的条件下作开胸心脏手术,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传播SM技术?
──这个他也很擅长,可是,这种事情似乎不合适开班授课?
推广户外运动?
──在这个随便练练轻功就可以飞檐走壁的地方,他那点登山攀岩技术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一无所长。
苏眉陷入彻头彻底的沮丧失落之中,感到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
(十七)
闷闷不乐好几天,直到某天为林轩换药,发现他的伤竟然好的差不多了,才又突然高兴起来。
看看,看看,他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嘛!
这麽恶劣的环境,这麽简陋的器材,人都被他治好了不是?
所以说,中医就不必费心研究了,那些膏啊散啊经络啊穴道啊,他读书的时候就没能记住,现在离了书本就更不用说了。
还是西医对他的口味,一刀下去,立竿见影,爽快啊!
苏眉来了兴致,花了一下午时间在书房里画图纸。
手术刀,止血钳,小圆针,三角针──凡是想得出来的,都画上,旁边标了注释尺寸,拿去叫贺长风找人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打算开业行医,没点趁手的家夥怎麽行?
贺长风对著墨迹斑斑的图纸研究半天,越看越是迷茫。
带著长柄的柳叶飞刀?打弯的绣花针?这都是些什麽东西啊?
苏眉在一旁笑得肚子痛,知他不懂,也懒得解释,只是磨著他一定要叫人去做,做得越精细越好。
贺长风自然应了。
在东西做出来之前,苏眉依然处於无所事事状态。
而且,是越来越无聊,无聊得几乎疯掉。
贺长风身为一庄之主,事务繁多,前一阵子全心照顾苏眉,积压了无数工作,现在要一一补上,自然忙得没日没夜。
苏眉习惯了贺长风陪伴身侧,如今突遭冷落,实在难受万分。
他若是去跑去找贺长风,贺长风再忙也会停下手头的事情陪他,可是到了夜里,就会回来得更晚,神色也更疲倦。
苏眉於是不忍心再去吵他。
可是,可是,真的是很无聊啊!
这个小小的山庄,他已经逛了无数遍,闭著眼睛都能画出图来。
难道就没点新鲜的地方可去吗?他又不是在坐牢!
苏眉烦躁的脚步蓦然停下。
对哦!他又不是在坐牢!
山庄里玩腻了,可以到庄外去玩玩啊!
想想看,他到这个地方快一个月了吧?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呢!
不晓得是不是像小说里一样,到处都是妓院啊,赌场啊,街上还有人卖艺?
一想到这里,苏眉愈发心痒难耐,撒腿就往书房跑去。
"长风!"一把搂住贺长风的脖子用力撒娇,"人家可不可以到庄外去玩玩?"
"可以啊。"贺长风边说边放下手中的卷册,"走,我陪你出去。"
苏眉瞟一眼桌上叠得高高的卷册,微微有些心虚。"呃,长风,你不是在忙?"
贺长风牵了他的手往外走,柔声笑道:"不妨事。先陪你出去玩会儿,这些事待我回来再做不迟。"
是哦,然後让你忙一个通宵,彻夜不睡?
苏眉扁了扁嘴,既感动,又内疚。"长风,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可以啦。"
贺长风停步看他。"你的身子还没全好......"
"好得差不多了。"苏眉插嘴,"再说我只是出去玩玩,又不会找人打架。"
贺长风思索片刻,迟疑地答应了。
"那好吧。我叫人备马,再派两个侍卫。"
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玉牌,和一些散碎银子。
"喜欢什麽尽管买,凭这面玉牌皆可以记帐。这些碎银你也收著,或者打赏,或者买些小物件。"
(十八)
大约听了贺长风半个时辰的嘱咐,苏眉终於得以出庄一游。
那匹纯白的高头大马,长得可真漂亮。
苏眉当年玩遍新疆西藏青海内蒙,骑术还是很不错的,抬手挥鞭,颇有几分跃马横江的气概。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上马的动作笨拙了些......
一路策马,很快就到了繁华街市。
苏眉骑在马上,东张西望,很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