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全都没有见过这等景象,包括兽族之人,将手停了下来。那火烧的大,且快,不要半个时辰,只剩下淡淡灰烬落在地上。一株翻卷云天的树,眨眼化为乌有。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响起!
脱离
空中巨鸦光燃烧一阵,渐渐减淡,恢复雪白羽毛,忽而落了下来。楼何似飞身而上,一把接住了,触手楼倾城汗透重衣,长发沾湿了,眸子也合着,胸口小小急促的喘动。
朔饮羽缓缓立了起来,忽然转身,向崖上婴儿哭处奔去。
只听一声呼喝,刀械之声一齐响起。
兽族来此,便是要让凤凰不能涅磐,能杀了他,最好,但保守来算,抢了小凤凰去却是可能性最大的,因此竟是非得不可。楼何似惊起,一手抱了楼倾城,竟要独对这十几万大军了!
忽听得背后一声清鸣,徐徐传来。
兽族盾牌弓箭刀枪都稳拿在手,正要向前推进。楼何似一人再大力量,也不可能击退这千军万马,只能带人逃跑,但这山头数十里都被封住,就算能飞,又哪能跑的出去?他蓦然回首,见白纱轻衣,脚步不带半点丁冬,额心一枚黑玉轻轻晃动,正是白如琢。
他缓缓走过楼何似身边,低声道:"在王复出之前......有劳你了。"
楼何似起初点头,随后一怔,一手抓住长衣袖道:"休得送死,你一死,莫非凤凰就得以脱身?"
白如琢也是一怔,此刻兽族已攻上山头,长矛已逼近到一丈地之间。他来不及多说,只是轻飘飘将两人往旁边一送,道:"你们走!"
楼何似皱眉道:"你......!"话声未落,白如琢平升而起,双手蓦然张开!
他雪衣轻纱,神色端庄美丽,浮在空中竟有一种令人不忍亵渎的清傲。
纤长十指,交叠于胸前,唇中开始读出咒语。楼何似突然觉得身前一股冲力袭来,当即飞了出去,仿佛撞上一堵墙,或者一堵墙撞上他。冲上前的兽族无一避开,一圈儿被撞飞出去!以白如琢为中心,半球状巨大的透明防护壁向外扩张开来,透明如水晶的面上流动着无数连贯的符咒,神秘又圆满。
半球一直扩展到整个山头,随后渐渐稳定下来。白如琢浮在空中,长睫闪了一闪后合上,整个人渐渐融入了透明之中,如同冰山里冻着的美人。
再不移动。
楼何似化为巨鸦翔在空中,背上驮了楼倾城,观看下方。却见原梧桐树根部之处,渐渐的冒了一点绿芽出来。那绿芽生的极快,不用一盏茶时分,便长出一丈高的树身来,正是梧桐。
婴儿哭声还在断断续续,想必是朔饮羽哄着了。
只听一人下令,数百人张弓,铁箭瞄准透明障壁,利然射出!
无数箭头一触障壁,纷纷爆炸,溅出无数尘烟。兽族命令士兵退后,等到烟尘尽去,却发现......障壁完好无损。
里面的梧桐在迅速的长大。
又是数百人上前,拔出刀剑来,用力砍了下去!兽族人的刀剑除了精刚打造,还用灵力之兽死后骨牙,灵气既纯粹,又厚重锋利,原本稳操胜算,岂料障壁丝毫不动,反而有人力气太大,震裂了虎口落了刀。
兽族人灵力武器全出,什么法术都用上,却无法奈何障壁一分。整个防护壁,稳固沉静的像是千年的城堡。
楼何似原想凤凰自有办法,见此便放了心。展翅而飞,瞬间越过兽族头顶!那些人全以凤凰为目标,一下疏忽走漏了他,转眼人已经出去数十丈了。下面便听人喝道:"不得走了楼何似!"
低首一看,却是期子跃。
背上一阵挣扎,却是楼倾城苏醒。他缓缓翻过身来,咬牙道:"哥哥......我......"
楼何似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想都不要想!"
楼倾城咬着牙道:"他若放开灵力包围,你我皆非全盛,如何能脱......"
才说到此,长箭便随风声而来!楼何似正要翻身,忽然噗的一声,一只黑绿相间的蝴蝶出现在他身下,箭头插入蝴蝶身体,那黑绿色突然爆裂开去,无数细小的粉末向下飘落!
下面喝令闭眼低头,但闭眼低头又如何能攻击楼何似?愈多的蝴蝶翩翩飞来,围绕在楼何似身边,再后来,甚至飞翔到更低空自爆,粉末如雪般下,沾到眼的立就瞎了,沾到手的翻起一大片水疱,红肿的吓人。
楼何似长笑,一震双翼,望天翔空而去!
一路飞下山林,将追兵全抛在身后。转过路口,一直向前长飞。掠过一个小村子,直到离山脚远了,进了一片林子。潇湘依旧半靠在骨鸟颈上,紫衣人坐在一边的树下,并无言语。
楼何似翔下,摇身变回人形,一手捞住了无力的楼倾城,道:"速行!"
一缕青烟缭绕。
平静的檀香味道,素布帐子,简单的床。
楼何似端了漆盘进来,先搁在一边,随后从床上扶起楼倾城,柔声道:"娃娃,来吃东西。"
自脱险以来睡了一天一夜,楼倾城并无受伤,只是过于脱力。此时也就乐得撒娇,在被子里蹭着,道:"不要,娃娃不喝药。"
楼何似笑道:"不是药,是苍主独门秘方的粥膳,嗯嗯,可实在珍贵。"
倾城撅起了小嘴巴,道:"娃娃就是不想吃东西,珍贵也不要。"
楼何似在他身上的被子外拍了一下,道:"又任性了!"
楼倾城开始装哭,呜咽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是真的,除了楼何似。
正啼笑皆非,倾城眨巴了大眼睛,道:"哥哥亲娃娃一下,娃娃就喝。"
楼何似指着他,笑道:"说,亲一下喝多少?"
倾城咯咯笑了起来,道:"哥哥是怎么也不肯受骗的!"
楼何似有这么个娇惯却又聪慧可爱的弟弟,爱的不行,俯身在倾城面颊上吻了一下,又在另一边吻了下,道:"快点起来,乖乖喝粥。"
楼倾城撒着娇,正软软的应若,眼睛瞟到门口,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接了碗,自己一勺勺喝起来。楼何似直起身,回头一看,却是潇湘依旧,立在门口的阳光中,影子拖的老长。
"......可是有事?"
楼何似走上前去,道:"出去坐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楼何似细心的将门合好,在前厅里坐下了。
复合
潇湘依旧手横放桌上,淡淡道:"查过了,苍梧山被兽族围的水泄不通,只是无一人能够打破白如琢所设障壁,那梧桐愈长愈大,也听不到婴儿哭了。"
楼何似颔首,心道凤凰涅磐数次,怎可能没有防护措施,如今听来,那障壁定然可以护到凤凰成人,自己不用担心,可以去放手做事了。
下午的阳光照进窗来,屋子里暖烘烘的,有些热。
楼何似轻吁一口气,执了茶壶斟半杯茶,递与潇湘,道:"你口渴了罢?"
潇湘依旧伸手来接,修长手指触着他手,有些丝滑的温意。楼何似松了杯子,要收手回来,却给他连手带茶杯一起包住,握在掌心里。
楼何似睫毛一动,想用力又怕翻了茶,便道:"做什么?"
对面的男子欲言,话到嘴边又回转了去,只道:"你......可有了喜欢的人么?"
楼何似微微一笑,道:"有啊。"
潇湘依旧手一动,茶水溅了一滴出来,落在自己手上,宛然不觉其烫。
"......是谁?"
楼何似低了低头,数道:"多的很,比如写眉哥哥,娃娃,白如琢,苍泱水,还有那只小怪兽,我都很喜欢,自然了,也很喜欢你。"
潇湘依旧的手一紧,楼何似抬头一望,见对方面容似笑似哭。
"你......还故意如此说。"
楼何似轻叹,抽手道:"你先放开。"
修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缓缓的松开。微有粗糙的指尖滑过他的手背,握着茶杯收了过去。
楼何似只觉给他一摸,手背酥酥麻麻。心中跳动,还是将手收回了袖子,道:"我们......既已如此,又何必再回头,就算不做情侣,也好歹不算敌人,就这样罢了吧。如今暂时平静安定,你就乘时机回去最好,若是一定要亲手杀了萧潇,我倒是可以帮忙。待日后......我若有命回来,就到谷里去蹭你一顿饭,还望欢迎才是。"
潇湘依旧气短,道:"你又让我回去。"
楼何似抿了抿唇,道:"留着有什么好处。"
对面男子稍微静了下来,轻啜了一口茶,缓了半天,道:"回去也可,我只想要个理由。"
楼何似道:"是何理由?"
潇湘依旧淡淡道:"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你我皆孤身一人,情分也是有点的,目前我并不十分想游览了,只想陪着你说说话儿,将来若有事,也可以搭上一把手,我究竟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了么?"
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楼何似也不知道潇湘哪里不好,甚至可以说哪里都是好的。真要说个不喜欢的理由,也是找不出的,他并不讨厌潇湘,反而也很喜欢,之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大概......是之前尴尬了罢。也是因为......无法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楼何似轻晃着杯子,看茶杯底一点水晃来荡去,道:"我欠你的。"
潇湘默然,道:"我并不介意。"
楼何似笑了,柔声道:"你介意的。"
潇湘依旧叹了一声,道:"我若说违心话,日后关系岂能长久?我实在介意,便不会再回头了。"
"起初......确实心里极难受的,后来放不下你,只好想做是自己的报应。再后来......你与楼怀远,却不是那关系,也并不心仪苍泱水,我怀疑我想错了,我以为你想着什么,你却并不在想着。"
楼何似沉吟着,抬眼看着潇湘,见那熟悉眉眼,心中浮起丝情意来。半日道:"就算如此......我怕你日后后悔。"
潇湘依旧淡淡道:"怎么说?"
楼何似叹道:"超度魂魄,避开五百年大劫,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而且事态凶险,到时我不幸身死也就罢了,你若因我而死,我该如何对蝴蝶谷交代?"
潇湘静静瞧着他,忽而微笑道:"我就知道......"
"让我先跟着你罢,到时的事,到时再说,如何?"
楼何似将手中杯一弃,站起身来,叹道:"你要想,也只随你。"
潇湘依旧随之而起,一手拉住他袖子。楼何似往后一倾,给人抱了个满怀。那人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上,半分欣喜的柔声道:"何似,你不知道,我发现你没有意中人时,真的好高兴。"
楼何似原本还是想让他回去,觉得两人尴尬,复合后结果难料。但给他这么一抱,心中忽而酸疼,便推不开人了。便心想,先如此也行,若潇湘哪天厌倦不喜欢他了,离开便可以。何况当时分手,他又不是完全无情,对潇湘还是惦念在心的。
忍不住,轻轻按住腰间环住的手。
一时两人心中都有种重生之感,似轻松,似惘然,仿佛昨日之决裂,只是一场烟云。话都说开了,才不会始终搁在心里,时时介意。
楼何似靠着潇湘的怀里,拨弄着他的手指,半晌笑道:"还不放开,里面有人。"
潇湘依旧将脸埋在他发里,道:"是你弟弟,有什么打紧,不放。"
楼何似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道:"许久不见,还是这般会耍赖。"
潇湘依旧轻笑了,道:"不耍赖,怎么留的下来。"
荒石
淡淡阳光洒下,空气有些微冷,楼何似坐在石凳上,趴着桌子,不免有些微凉。
旁边衣袂一动,潇湘依旧坐了过来,长指将他的手轻轻压在下面,化出一片温暖来。
楼何似神色不动,只是依然望着对面的苍泱水,道:"你说人族也有动静了?"
苍泱水颔首,淡淡道:"向鸟族地盘侵进,大有分一杯羹之意。"
楼何似摇首,那边倾城笼着雪白的手指,插了句话,道:"兽族恐怕不会同意。"
苍泱水抬手道:"事关全族......想任性可也不行。"
楼何似想了想,道:"加上水族,自可万无一失。"
就让三族混到一起去吧......刚好可以为鸟族争取时间,只是......怕真打起来,魂魄又猛然增多,便要翻天覆地,再多的时间也无用了。
茶杯光滑的沿在苍泱水唇边轻磨,半晌他起身,道:"我去罢,楼何似,你过来一下。"
黑衣身影跟了进去,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令他们欣慰的是,楼何似只一柱香时分便独自走了出来,倒了杯茶自喝了,道:"我要改日出发......"
"哥哥去哪里?"
楼倾城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楼何似。
楼何似道:"中原荒石坪。"
中原荒石坪,顾名思义,自然是在中原一带。据说十里荒芜,常年寸草不生,更无任何飞禽走兽更没有住民,典型的三不管地带。楼何似听闻后以为这是夸张其辞,三族打到头破血流争地,怎么可能放一块出来自生自灭。
只是三人一到地头,突然发现现实比想象还夸张。
靠着大石举起皮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楼倾城皱着漂亮的眉毛,道:"苍泱水,云水古今之主,他说的转机之地就在这里?"
楼何似眺望着远方清一色的石头,另加几根不知枯了几百年的树木,道:"如果我们没走错路。"
潇湘依旧笑了,道:"那么现在,我们如何行事?是分开来寻找奇异之像,还是另有打算?"
楼何似无意识敲着身后的巨石,半晌道:"分开罢,我打听过了,此处虽无人住,却非鬼蜮,并不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三人说定,便各携了水袋干粮,各探一方去。十里之遥,并不算远,楼何似细细寻找,直到黄昏将临才返回原处,看见的却除了石头就是枯草,除了枯草就是石头,别说稀罕的东西,就找不到石头与枯草以外的。有时遇上几座比较高大的石山,更是遁入细寻,惟恐落下洞穴,只是不管放眼还是细瞧,一个个圆满的很。
飞踏上石头,望下一跃,落回镌刻了记号的大石边。突然一声风响,一个皮袋掷了过来,楼何似一把接住,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黑衣绿衫缓缓走了过来,笑道:"可辛苦么。"
楼何似看了看手中皮袋,又看了看潇湘依旧的嘴唇,笑道:"我们很快便回小镇。"
潇湘依旧但笑摇头,这时白影一闪,楼倾城翩然落地,郁卒的道:"什么也没看见!"
无水无食了,三人先回荒石坪附近小镇歇息,次日再来。一连六七日,三人交替着寻找,将十里荒石坪翻了个底朝天,就是啥也没发现。
又苦寻十日,依然无所得,楼何似思忖苍泱水该不会错,而这个荒石坪,定有个古怪在里头。只可惜推算不出确切事物,甚至连确切地点也不行,只知道囊括在这十里中。想来想去,灵机一动,化为巨鸦高翔与云天之上,俯视了下去。
他以为纵观全局,定能看出一个端倪。只是旋飞两圈,乱石仍旧乱石,好似一张人脸,又好像一个繁体字,看久了,发现图象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又以失败告终。
若不是地点的问题......或许是时间的问题?
"哥哥......啊!"c
楼倾城只顾追上楼何似,脚下在碎石上一绊,差点摔倒。楼何似返身扶住他,摇头道:"你急什么?"
楼倾城嘟囔道:"夜里这么黑......哥哥不能一个人走!"
楼何似仰天望了望,又四周望了望,只有星月的光微弱的照耀这里,落到石头上,微微的亮,愈加衬的石缝里阴渗渗的黑。
回头看,潇湘依旧静静的望着他。
叹气道:"那便一起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