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转问宇时,"听说教主对此颇有研究,不如说给我们听听?"
宇时悠然地自斟自酌,"现在想来,倒也确实没什么滋味。"
我甩开金狼王的手,挑了挑眉毛,"早听说金狼一族好客,如今看来,也不过而而。"
金狼王哈哈大笑,指住了我,"敢和我谈条件,有意思。"
承让,我一向都颇有意思。
"听说金狼待人,要先干烈酒三碗。"
金狼王更兴致,"你也能喝酒?我们金狼的酒如刀似火,只给真正的男人喝。你个小白脸......"
我截住他,"我喝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男人。"
金狼王一招手,立即有美女把酒端在我面前。
"给我松绑。被女人喂酒,娘气,不够味儿。"
"说得好,"金狼王玩味儿地拍起巴掌,"合我脾子。来人,解缚。"金狼王大气地一挥手,坐回他的主座,"花架子不少,这一处,当比女人有趣。"
我端碗喝酒。
草原上的酒,果然够劲,一口下去,从嗓子到胃肠,都火辣辣地发烧。
确实好喝。
我又盯上烤羊肉,"喝酒无肉,不够味儿。"
金狼王又指挥人给我割肉。
我也不客气。
只要还有力气,就算是死,我都有底气。
金狼王盯着我喝下第三碗酒,摇了摇脑袋,"这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能招男人喜欢呢?"
我继续填肚子,"听说金狼的酸奶子和奶皮也都是一绝。"
"我明白了。"金狼王叭地一拍桌子,"你会讨巧!"他指住我向四周的人嚷嚷,"看看,几句话,就和本王讨了一顿好酒好菜。"
帐下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那好,本王赏你!"
我拱拱手。
金狼王向我俯低身子,柔情细语,"还想吃什么?本王给你上。"
"蔬菜瓜果。"
"果然是中土人,就喜欢些个不长力气的东西。"
金狼王把我当成了课题研究。
我埋头苦吃,无视一帐人对我品头论足。
突然有人走到我面前。
尚宇时抬起我的下巴,"这么看能看出来什么?还是要尝过才知道是什么味。"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宇时的手指慢慢在我脸上打转。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突然显出一抹玩味儿的笑,低头吻住了我的脖子。
一记酸疼。
我禁不住皱眉。
金狼王哈哈两声干笑,"本王还是喜欢软绵绵的女人,教主要是喜欢,不妨请便。"
"那本教主便不推辞了。"宇时提起来我,拉扯着向外走。
我一言不发,踉跄跟上。
有人在帐下嘟囔,"不哭也不闹的,还不如找个女人过瘾。"
宇时一记目光扫过去,那个人,低头沉默了。
***
宇时把我甩进帐里。
我环顾四周,豪华待遇。
"梁曜寒,"宇时站在门口看我,"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不会蠢到勾连外敌。"
宇时哼笑出声,"魔教,卖了金狼大批的火器,只要两军对垒,你的心肝宝贝儿就连灰儿都找不着。"
"宇时,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螳螂、黄雀和蝉的故事?"
宇时轻一抬手,帐内灯火俱灭。
"梁曜寒,"他推倒我,"你讲错笑话了。"
宇时的脸颊微微发烫。
"梁曜寒,你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布帛撕裂的声音,异常剌耳。
黑暗中,人的感觉尤为敏锐。
宇时身上的每一处疤痕,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交合处的钝痛,如同捣杵。
宇时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
"梁曜寒,"湿润的舌尖舔过锁骨,沿着脖子慢慢向上,叼含住我的耳垂,"怎么,不出声?"
"做,做都,做了,废个屁话!"
身下重重一击,头晕目眩。
之前吃下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
身子越来越软。
全身都止不住地颤颤发抖。
粗重的呼吸充斥在帐内。
耳朵听到的却是战马的嘶鸣和风声。
风吹过帐篷,呜咽作响。
精神仿佛被抽离,默然地注视着身体的飘摇沉浮。
最后一瞬间,被猛力抛上浪尖。
然后轰然跌落。
一地碎片。
宇时坐在我身边。
目光迷惑茫然。
"是你......没错。"他怔怔地看着我的脸,"为什么.........却像别的人?"
"人长大了,都会变。"
十三、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按着金狼的打仗传统,我被展示在高台之上,台下堆上薪火,然后他们再找人和祁皇上谈判。
谈得拢,我不一定能回去。
谈不拢,我也不用回去了,金狼一把火给我烤了喂鹰。
宇时没有反对。
我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站在这里看风景,遥望大祁军营,也是一种很难得的情调。
六月的北方,天蓝得像是颜料染出来的。
我被捆在十字架上,有点儿像耶酥。
金狼军的布置在我眼皮底下更是一览无余。
三国当年,小乔高台梳妆,为的就是替夫君周瑜一探曹军究竟。
我站在这里,有一点儿遗憾。
哨兵都站在架子之下。
其实我很想和他们讨论一下"妖是妖他妈生的",以及"人是人他妈生的"这种高深的问题。
吹着略带寒气的风,我舒发闲情逸致,琢磨这两天爆出来的八卦。
当年对宇时的围杀,果然是教派内的争斗。
宇时呢,也不是吃素的,对仇人剥皮抽筋,报仇雪恨,走哪叱路线。
至于个中曲折,尚需发掘,暂放一边。
杨天泽呢,应该就是吃了那个什么散,结果差点儿沦落成某人手里的玩物。
我琢磨着那个散,也就是杨天泽之前中的那个破毒。
景三还说了个"功亏一篑",难不成是我吓疯了小董这妮子?
话说这杨天泽,从小就活得不塌实,心眼儿小得信不过几个人。当初在我宫里醉酒胡闹时,他就差点儿把我当剌客给捏了。
子贤薨了,我被他圈得一头雾水,赵恩、江叶又不可能算计他。
如今能有机会和他亲密接触的人之中,除了疯了的小董,似乎也没啥大变动。
杨天泽还故意以身试毒............
如果真是小董,那这算盘打得不错,绝对响当当。儿子当太子,自己当皇后,老公一边兼着皇上傀儡的重任,一边给她当面首,甚为如意团圆,像小董偏好的门道。
还有那个老董,应该也乐意白捡这么个儿皇帝。
不管是谁这么算计,杨天泽,你都是个可怜的孩儿。
既然董家和魔教瓜葛颇深,那给我下毒却害到日昭,以及挑动子贤和我争斗的人,估计也都与这两位有关。集贤殿的一把火也有了着落。
魔教什物一向诡异,我个大夫都不明白的毒,于言却清清楚楚.........我不想再往下猜了,真是越想越伤感情。
于言这小子.........没想法。
最后想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杨天泽究竟知不知道宇时和金狼的勾当?
远方有河,蜿蜒流长。
大祁的军营则在另一边。
杨天泽最该做的选择,我很清楚。
江叶为了我的安全,并没有更正我的死讯。
这就是关键。
如果我确实死了,而金狼却找个人来冒充我,来欺辱祁军,那效果............那我一定从坟里亲自爬出来揍人。
如果我活着,却在大战之际被敌军俘虏.........真够让人意志低沉的。
就算大军愤然怒起,到头来也是件太过难堪的丑闻。
心里还是存了别的希望。
毕竟杨天泽比我聪明。
但我还是开始思考我的遗言是悲情的"天泽,我爱你",还是豪迈的"皇上万岁,人民万岁,大祁万岁万万岁。"
夕阳微斜,天边流光溢彩。
随风飘散的,都是烤肉的香。
我安份地等待夜幕降临。
草原上的夜色,非常迷人。
天空像倒扣的琉璃盏。
天地相接的地方,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相隔一层淡蓝的晕光。
侧耳细听,天地间隐隐传来哀怨的羌曲,混着草虫的低鸣。
还有一声似笑非笑,从头顶传来。
宇时点在架子顶端,提着酒,居高临下地看我。
不怎么帅。
倒有点儿像皱巴巴地小老头。
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问,"有吃的没有?"
都一天没吃了,光喝酒不顶事啊。
宇时落在我身边,"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本教主特来告诉你一声。金狼王准备明白天烧了你。狗皇帝一口咬定你是个假冒的,说你早就死在集贤殿大火里了,请金狼王随意处置。"
个中利害,再清晰不过,是皇上应做的选择。
真不错,终于能和杨天泽想一块去了,颇为可喜可贺。
但他选择了,我就没得选了。
我只能高喊豪迈的"万岁"去死。
我点头,"为国捐躯,我深感荣幸。"
宇时一声哼,"你不怕死?"
"怕。"
他挑起我的下巴,"那求我收你当个男宠,求得好,本教主可以考虑救你。"
建议不错,就是太恶俗。
"深蒙教主错爱,小的敬谢不敏。"
宇时松开了我,"你不是挺会审时度势的么?"
"那是教主误解小的了。小的虽然怕死,但尚且知道什么时候该死。"
宇时默了。
两个人各自望天。
"梁曜寒,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不想回答。
"梁曜寒,你不能恨我,要不是我先一步,你就得被金狼人扒光,直接压在帐子里一个接一个地糟蹋你。"
所以我不想回答。
漫天星斗,银河尤为耀眼明亮。
我回味着杨天泽强灌我的那些个星相学,搜寻将星。
虽然看不到最终的战果,但若能得个一星半点的预兆,倒也算个安慰。
牛筋突然绷断。
宇时把我穿肋提起,大鹏展翅。
一跃,足有十几丈。
金狼大营立刻躁动不安。
宇时提着我疾行。
我拱手,"大恩不言谢。"尚宇时,我不谢你。
"自作多情。本教主有更高明的法子,不屑这种下九流的手法。"
"所以你准备替金狼把皇上和三十万祁军都炸成灰?"
"这件事........."宇时突然停住脚步,把我拉近身边。
数千军兵从四周冒出。
箭矢直指我和宇时。
为首的将领,黄衣金甲,是杨天泽。
宇时一声冷笑,亮出配剑,""狗皇上,果然够奸诈。这一次,明争还是暗斗。"
杨天泽的声音在夜色冷若刀锋,"通敌叛国之辈,朕杀无敕。"
"消息倒还灵通,只可惜.........杨天泽,本教主今日无暇与你啰嗦,这条狗奴才,也暂且留给你养着吧。"
宇时把我扔了出去。
他身形一闪,跃到我的上方。
我朝杨天泽砸了过去。
宇时的剑寒光湛湛,借着我的遮蔽,直剌杨天泽。
反手点偏剑锋。
宇时剑气横扫,中途变招。
刹那间,他眉目弯笑,诡异难辨。
我跌在地上。
杨天泽焚玉出鞘,颤音虎啸龙吟。
剑锋错出一声尖锐的厉响。
宇时身影一闪,转瞬跃出包围。
。
箭矢追着他的背影满天疾射。
杨天泽啧地一声,收剑回鞘,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深蹩。
我也想不明白---他刚才完全可以伤了皇上,怎么突然就收手?
金狼派出的追兵在前方嘈杂。
杨天泽挥手收兵,悄无声息地隐回了军营。
我跟在他身侧,默然无声。
皇上回营升帐。
我被羁在帐外等候。
军政议到几近天明。
将军们鱼贯而出。
雷越走在最后,看着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拍拍我的肩。
又等了一盏茶,杨天泽才宣我。
行军地图之前,杨天泽负手而立。
"不用跪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瘦了。"
"皇上............"我暗叹了一口气,"清减得比臣更甚。"
"受伤了么?"他和颜悦色。
"没有,只刮破点儿皮。"
他点点头,伸手来捏我的脸。
手指慢慢抚过脸颊,他笑得很突然。
紧绷的弦刹那间松了。
他砸在我身上。
晕死过去。
十四、
探经查脉,只是疲劳过度。
奇经八脉中确实也有异动,暂时还要不了他的性命。
主将是军队的主心骨,我不敢声张,只得小心翼翼地安顿好他,然后找雷越商量。
雷越面无表情。
"江叶让我传话,为将者,担负着帐下所有将士的命。皇上正肩负着三十万士兵的命和他们的亲眷,你来了就老实呆着,别闹别添乱,要是再对皇上下软刀子,他就算踏遍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
这一次,我无话可说,纯粹地倒霉。
本想着跟在他的身边,尽些儿力所能及的心意。
可结果呢.........宇时、魔教、金狼,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掺合。
"小叶的话你别放心上,他这人从小娇惯,总爱图个自己痛快。"
我摇遥头。
不想了。
已经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雷越望向四周,最终压沉了声音,"从始至终,皇上都未表露半分圣意。但我揣皇上昨夜奔袭的本意,依然是救你。只是半途截杀到尚宇时,皇上另有了计策,所以才不战而归。"
雷越,是好人。
只是妄揣圣意的事,不该让好人做。
我叉开了话题,询问重点,"魔教勾连金狼的事,你们知道了么?"
雷越点头,"还不甚清楚,探子正在探查。"
"尚宇时售出大批火器,似乎要炸了祁军。"
雷越拧起眉毛,招上来两个亲随副将,着命他们立即搜查。
再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雷越看着我,一脸担忧,"皇上的身子........."
"无大碍。主要是太累,睡醒了就好。"
"那你呢?"
"我也挺好。"
雷越沉默了。
气氛突然异常尴尬。
我挠了挠头,决定安慰一下他,"也不全是坏事,好歹我也挖到点儿情报。"
虽然代价有那么一点儿沉痛。
雷越局促地笑了。
我也一样。
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天明时分,启明星孤独地闪烁在东方。
我闭上眼,呼吸清晨略带寒气的风。
"梁主,我不会安慰人。"雷越的声音在耳边有些遥远,"可我知道,皇上虽然决绝,却不绝情。"
我张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雷越,我相信你。"
难为你了,这么想方设法地安慰我,只是我怎么越听越伤心?
"我真是不会安慰人。"雷越自嘲地笑了,"想当年,皇上早已教训过我,只要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实在。只是过得年岁多了,我都有些忘了。你别介意。"
雷越,真好兄弟!
好兄弟告诉我,其实有一个人正等着见我,是于言。
好兄弟还告诉我,其实还有一个人正等着见皇上,可他觉得还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而这个人,是刘靖。
杨天泽还睡着呢,让刘靖等着去吧。
我去见于言。
雷越周道地我们腾出一顶军帐。
于言被缚在椅子上,目光从我进帐的那刻就落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