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啊。那是什么日子?"
"恩,让我想想......半年的话,大概是8月29日。"
"8月29日,我的生日。"
"呵呵,真是巧啊......"她不好意思的干笑。
"既然天命不可违,今晚就我就回去。"
尘缘未断 再续离情
老妈之于我,从来不都称不上仁慈。
二十几年来,她用着一个母亲的坚强,妄图把我塑造出钢铁的意志。她没有用自由换取一个女人所期盼的幸福,在那场落荒而逃的婚姻中,她没有选择牺牲。老妈像一个冷静自如的旁观者,看着身边所有的闹剧,应时而起,草草收场。
我正是那场风花雪月的结晶,象征着老妈一度狂热追求过的潦草的幸福。我清楚的了解,那样的幸福始终是老妈这样的作家虚构出来的梦境,欺骗着所有如她当年一般的无知少年少女前赴后继,伤痕累累。然而她却依然笑着继续,她说,这一身伤疤,显示他们曾被青春燃烧。
我不想懂这些,我不喜欢燃烧,更讨厌留下伤疤。我只了解,我的母亲,从不理会她一身的伤痛,从不提及伤心的过往,在她所有的故事里,每个邪恶都会被善良感动,每个落魄的灵魂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无论他或她是拥有一身的疾病,或是千苍百孔的身躯。她就像一个万能的神,赐予她所创造的子民幸福安康。
而这样的一个坚强的母亲,现在正坐在她儿子的病床边,穿着隔离衣,目光呆滞。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紧紧拽着儿子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医生说,奇迹或不幸,都只剩下这最后的24小时。
昏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儿子在不久前经历了几次危险的抢救,医生已经开始劝家属拔管。
"再等等这最后的24小时,一定可以的,他会醒来,他会创造奇迹。"她说。
她的声音沙哑,不停地颤抖。可能连她自己也听不出,她的那些话中的绝望,就连自己都不能安慰。所以,当奇迹真的发生在她眼前,她除了使劲的拍亮所有的急救灯外,已经双脚发软,浑身乏力。然后一群医生都冲进了ICU,她被挤向了一边。
她掂脚向病床上望去,从未被医生挡住的空隙中看到了儿子微微张开的眼,儿子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地转过头,朝着她露出脆弱的笑容。
然后医生们从病房里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病房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坐在走廊的靠背椅上,想起儿子望着她的笑容,从来没有这样惊奇的发现,生命如此需要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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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厌烦这样的悠悠转醒,特别是现在这种状况:眼睛干涩,浑身酸痛。我甚至开始抱怨为何要这样生还,然后,我听到了老妈的声音。
她颤抖着,声音失去了以往的磁性,说的话我根本无法听清,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无法抑制的悲伤。是我的那个如钢铁一般坚强的母亲,向着昏迷的我,吐露出她的悲伤。此刻,我真想说句话安慰她,想叫她不要再这样悲伤,我用很大的力气冲破黑暗,拖开重重的眼睑。然后,我做到了。我睁开了眼。
老妈果然守在身边。只是,她这样憔悴。
眼睛还是干涩难耐,无法看清老妈的脸。老妈大声的叫唤着我的名字,还一边使劲的拍打着床头的急救灯。
医生进来了。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四处寻找着老妈,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却发现根本无力张口。我勉强着,只能对着老妈站着的角落,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老妈,我活回来了。一切都好。
所以,请再坚强些,不要让自己如此疲惫。
是的,我回来了,但是这不是个奇迹,我只是来度过我未完成的生命。半年后,我依然会离开,并且永远的,不可回归的离开,没有一丝眷恋的,结束我千年的诅咒。如果您知道这一切,是否会责怪我如此狠心,让您一再的承受丧子的悲痛?
但是,请原来我的私心,我似乎没有爱您到希望您在我死去后会将我遗忘。我自私地希望,能在这短暂的时光里,陪伴在您的身边,享受着最浓厚的母爱,为我的母亲和朋友们的幸福和快乐,做我所能的一切。
这是死神最后的祝福。我是如此真诚的希望,生者幸福。
待身体一恢复,就和老妈打包回家。老妈喜滋滋地骂我没用,锁个门锁到医院里去躺着。我哭笑不得。我何尝不想就锁门回家,谁叫我遇见了絮儿那死丫头。摆了这么道乌龙,还要我帮忙收拾。这个叫做逢神不淑啊!
一路上,老妈和我聊天聊地。她告诉我,我那两死党一听到我进医院的事情,书也不读了,学校也不去了,就住在医院里陪了两个月。就在我醒来的前一个星期,这二人被学校强令返校,这才心怀不甘的走了。走时还再三叮嘱,要我一有情况就和他们联系,把病情告诉他们。
"不过啊,老妈我看他们几个兄弟还真是够朋友,所以啊,特地给他们两准备了份大礼。"老妈一脸诡计地说。
"什么大礼啊?"我问。
老妈说:"很简单,就是需要你的配合咯?"
"和我有什么关系?"
"傻瓜。"老妈奸笑着凑近我的耳朵:"你偷偷去找他们,他们至今还以为你在医院生死未卜呢。"
"老妈,你太恶劣了吧!这种事情能拿来开玩笑么?他们能有多担心啊!"我质问。
"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是,你看他们两现在小大人的样子,真是够酸了,你就不想去挫挫他们的锐气?"老妈对我挑眉。
"你真是......不过,若是能搓破他们的假面具的话,那就真的是太大快人心了......"我不禁想到他们两竖着眉毛怒气冲冲的脸,暗暗发笑。
卑鄙计划实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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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所有医大生而言,那年发生的怪事并不止一两件那么简单。先是校园里流传的怪谈,再到同学入院的灵异事件,就在这位同学即将死去时转醒不说,回到学校后居然一声不吭的办了退学,再也没有回来上课。自然所有的猜测再次蜂涌而出。虽然缺少了当事人的证词,各式各样的论点都无法证实,大家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失去了谈论的兴趣。于是乎以下这种状况就经常在我家上演。
"喂,请问是卫荆同学家么?"
"我就是,你哪位?"
"啊!你就是卫荆!"然后电话那头传来捂住话筒兴奋的声音:"快来快来听,是卫荆接的电话。"
我满头黑线:"请问,你是哪位啊?"
"我是你的一个很熟悉的校友......(谁熟悉谁啊?)我想,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那天晚上晕倒的经过?"
问我?那经过说出来有人相信么?我委婉地说:"同学,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真的没有一点点印象了么?是不是有见到疯狂的僵尸和满屋子乱飞的断手断脚?"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这是打哪听来的?
我说:"同学,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你要我回忆起来,我整个头都疼啊......"说完我还有模有样的哼唧了几声。
那头传来更加兴奋的声音,对旁边吵闹的人说:"快记下记下,卫荆同学精神受创,每当记起案发当时仍然紧张不已,对灵异现场的恐怖现象绝口不提。"
我浑身乏力,说:"同学,我今天又累又饿,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聊啊!"
"啊!"那边尖叫一声:"加上:卫荆同学经过此次事件,损伤过大,目前生活无法自理,成日昏睡不醒。"
我都成一什么人了这!我不就进了躺医院,怎么这人世间也八卦了这么多啊?我愤恨的挂断了电话,拔掉万恶的电话线头。
鲁迅先生说得对:"面对谣言,就是要连眼珠子也不要转过去。"终于在他们一头热我一头冷的冰封状态下,校园八卦军团结束了对我遭遇的热诚追求。我在出院半个月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生活,仿佛回到了初始的时候,只是他们两个没在身边,我好象失去了旋转的空间。
日子本就该如此平凡。就在我以为可以平静的等待死亡的时候,絮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一个容貌清丽的黑衣女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是不能逃避。自从我恢复记忆,我就不得不接受我的另一个身份--死神。
我知道我不得不在夜间行走于大陆,和所有的副神们一起,努力的,把所有的亡灵送回他们的归宿。我不得不带领着这群失去首领一千年的神队,在黑夜里发出号召。我不得不明确的知道,我先是死神,而后再是这个年仅二十二岁却只拥有半年生命的,拥有爱我的亲人和朋友们的渺小人类,卫荆。
絮儿已经在一旁必恭必敬的等待,她也换上了一身黑衣。流芝在她身边静默的站立着,她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不多言,仿佛在等待我思绪的回归。
"是时候该走了。"我说。
"是的,大人。"流芝回答。
"但是我会回来的,等今晚结束以后。"
"是的,大人。"流芝说。
"那么,今晚去哪?"我问。
絮儿站在窗边,推开窗叶,露出夜色掩盖下一片万家灯火,她说:"大人,请看这片夜晚的大陆,都是您巡视的领地。"
"那走吧!"
"是,大人。"
身居尘世 不渎神职
一生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你无法想象是你亲手所为。我一边走一边独自念叨着,身后跟着唧唧喳喳的絮儿和始终沉默着的流芝。
夜晚的降临终究还是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令我轻松。沉默像一只抑制着我的手,搭在我的臂膀之上,让我动弹不得。恐惧就是在这种沉默中应运而生。它似乎从我心里不可抗拒的迸发而出,就似影片中被缩短的植物的生长过程般,在惊人的关键的几秒之内,一枝绿芽破土而出,不断伸展,生长出茎叶。
而我现在正做着如我所说的那样,做着我不能想象之事。
我,絮儿,流芝。我们一行三人站在整座城市的最高点,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脚下是一片繁华的车水马龙。絮儿今晚束起了高高的发髻,身穿黑缎旗袍,失去了往日的娇小可人,在月光下更显高贵。流芝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高挑的身材,飘飘的长发下一张苍白的小脸透出刚毅。我在她们身前,用前所未有的眼光注视着我所熟知的人类,听着他们在我听得到的地方痛苦呼喊。此刻,我的父神在夜空下响应他们的愿望,我则是传说中那个手持黑剑的使者,死神。
这是属于我们的夜晚,宁静却充满危险。
我们奔走在黑暗中,如此快的速度,身边却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车祸现场。
一辆超速驾驶的货车在拐弯处打滑,司机来不及反应,与一台载满全家的小轿车相撞。碎落一地的玻璃,翻倒在护栏外的货车,被压在驾驶座内浑身是血的司机,和此时已经失去心跳的一家四口。幸运的是,母亲在翻车时的一个紧紧的拥抱,保全了小儿子的生命,他从剧痛中醒来,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已经失去呼吸的母亲依旧温热的身体。他摇晃,他呼喊,然后他意识到,在这场事故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放开了亲人的手,从满地的玻璃碎片上,从翻倒的车厢里,用不断流着血的手肘,一点一点的拖动着失力的身体,向着窗外爬行。
我们站在窗外看着这个遭遇不幸的幸存者,带着一身的伤痛从死亡中爬出,坚定的选择了生存。
生命尊重意志。
死神尊重生命。
死亡已经降临,我们迎上前去。絮儿用她温柔的手轻轻抚摩着亡灵的身躯,流芝用另人信服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向他们传诵着千古不变的誓言:不要眷恋,请向着光明离我们而去。而我看着生还的孩子,月光下笑得明媚。
孩子,要知道,无论是生灵还是亡魂,都要向着自己心中的光明,义无返顾的行进。不要去看是失去了什么,也不要去计较是否获得。我希望,在以后每年这个伤心的夜晚,你要想起的不止是惨剧,须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暗暗的欣喜,欣喜你的生命没有从我这里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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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妈在我退学之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阶级友谊,这主要得益于我异于常人的生活时间和本非常人的老妈的生活时间不谋而合。我们两母子经常在下午三四点醒来,吃过常人的晚饭我们的早餐之后,调整好状态,然后各自忙碌。在午夜时我必须抽空露面陪老妈吃夜宵,然后准备一份热腾腾的蓝山咖啡以表孝心,在天微亮时分赶回房间,享受我迟来的睡眠。我担心:这样拼命三郎的作风,会不会缩短我本就不长的寿命?然后在命定的日子不到的时候,就被非人道的工作折磨而死?
然而我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易的被脆弱战胜。因为当老妈送我两张异地的车票时,我一个冲动东去了。或者说,我为了我的那些挚友,沿着那条笔直的经线,顺着河流,一路向东。
故事的转折没有给我反复的机会,命运注定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相见。起先的原因很无奈,因为我迷路了。在所有的左左右右的岔道口上,我看着被高楼大厦割据而成的天空,再一次被自己的渺小打败。于是我做了一个不得已但是却自认为很聪明的决定,我决定等待夜晚的到来。到了夜晚,副神们会来到我身边,我完全不需要考虑迷路这种卑微的问题,我明天将毫发无伤地在他们的床边将他们摇醒,然后像那些很久不见的朋友们,相抱着,互相安慰,痛哭流涕。
然后我找了个安静的广场上,等待夜幕的降临。
广场的喷泉边不知何时来一群雪白的鸽子,它们静静的把我围在中心,于是我只好坐下来,掏出面包屑给它们喂食。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应该很温暖--我就像一个被鸽群安慰着的失意者,正等待着他人的规劝。
正如我所知道的,夜晚的时候,没有谁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他们来到我身边,惊起了鸽子,它们震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大人。"絮儿走过来,说:"大人可知今晚谁回来了?"
我问:"谁回来了?"
絮儿说:"大人真是太让我们伤心了,我们三姐妹自从跟随大人,一直是从不分离,直到那时您自知身受诅咒难以逃脱,把我们三姐妹分别派以不同的任务,如今我们姐妹二人守在身边,却独独忘记了若水妹妹......"说完还一脸愤恨不已。
若水么?我怎么会忘记,那个外表柔弱却内心好强,刚毅自信的女子,曾经为我出谋划策细心开导的女子,在我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忘记若水?絮儿你真是太顽皮了,你若水妹妹一定是有事在身,这才没有与我见面。"我说。
"大人怎么总是觉得絮儿顽皮,絮儿近些年已经收敛许多,就连流芝姐姐都夸我成熟不少呢,姐姐,你说对吧?"她转过头询问流芝。
流芝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只得轻应一声,走过来对我说道:"大人,若水今晚就会回来,她若回来必定是听说了您已经恢复的消息,我们不如暂且就在这里等等她,然后一起上路。"
"也好。不过,她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我问。
"大人没有印象么?"她问。
我说:"完全没有。"
她说:"大人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记起也是情理之中。"流芝走到我的身边,侧过脸,月光印出她秀丽的轮廓:"当年大人知道躲不过这千年之灾,也知道诅咒中势必会提及您的紧要之物,于是就在大人落入轮回的前日,把我们召集到了身边,分别托付了我们三姐妹一人一个任务,并要我们发誓,用生命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