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不才,却绝对不会做此欺师灭祖之事。"林海如急忙道。
"哎!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些书本上讲的‘道义'根本不是真正的道义,如果你死认这些迂腐的道理,会害人害己。真正的道义应是因循时事,利人利己。我之所以如此安排你,是不想自己以后行事还要为你分了心去,你也能好好练武修行。"
"可是......"他不止该如何说话。两年前面对灭门灾祸,他无能为力;两年后面对师徒离散,他仍旧是无能为力。
思及此,林海如终是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聂悯轻笑地摇头,止了他的话道:"我的把兄是江湖上盛传的青阳宫主沧云老人,青阳宫世代与白衣教交好,也不会辱没了你的出身。你以后是要继承父业,继任白衣教的执教,或是干脆入了青阳宫,一切有你自决。......好好学着,以后也好帮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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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上山,一路过关,直入厅堂。
林海如恭恭敬敬地向首座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数日来眉头深皱的聂悯轻轻地舒了口气,这个少年的身世来历他都已经详细告知给沧云老人。这位老者素与白衣教交好,又与九阳教不睦,定能看护好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
他自客座上站起,躬身向上首的沧云老人道:"海如这孩子随我两年有余,谦恭孝顺。如今交与大哥照管,还望大哥不吝管教。"
"聂老弟客气什么。"沧云老人摇头道,"我门下能得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是我的福气。只是你形色匆匆,却是为何?"
聂悯浅浅地笑了笑,道:"自何处来,向何处去。聂悯从前受大哥照拂,如今又将海如托付给大哥,还怎敢拿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麻烦大哥?只是如今九阳教坐大,时时不忘欺凌弱小。白衣教又不断受到重创,恐怕青阳宫以后又要多担待些了。"
"你可是......要去找回毒王司徒凝香?"沧云老人头几年虽不知一直随师弟出没的那个黑衣人是谁,但终是猜测了出来。而如今,旬前九阳教乱阵中擒了一小儿与一黑衣人,执念甚深的聂师弟又怎能放任。
聂悯怔了怔,才低声道:"他......已不是司徒凝香了。"说罢,深鞠一躬,转身出门而去。倏忽间,身影没于山林间。
沧云老人看着山花飘摇的窗外,良久才道:"这个傻冒小弟,连命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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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十六岁。
这一年,沧云老人避世隐居,将青阳宫交给了刚年满十八的首徒。
十六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并不算长;对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来说却是全部。十六年里,他曾拥有一个庞大荣耀的家族的疼宠,有过亲睦有趣的师父的照料,然而安定的生活往往在最不经意间就被打破。
已经五年,大师父与二师父行踪不明。就算后来所拜的师父沧云老人如何彻查,也无法打听到丝毫消息。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似的。
然而他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两位师父不会将他一人独自留在青阳宫里的。他想出去寻找,可是他虽然已经得到沧云老人的认可,却深知自己的火候不足。独自蛮干,是无法达到目的的。尤其是在浩浩沧海中寻找渺渺一粟时。
有时候,他常常一觉醒来,盯着淡色的床帷,不知身在何处。似乎没有立身之地,即使身为是沧云老人的徒儿、青阳宫主的师弟,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有余,却依然无法将这里视为归宿。
"......林师弟!"
林海如从恍神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自己居处花厅的圆桌旁,对面坐着沧云老人的首徒。
相处五年,他深知这个师兄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多疑。曾有一段时间,师兄对他的到来有些疑心,虽然处处都显得生疏。沧云老人无奈之下向师兄解释了他的身世,也许是因为同是无家可归,师兄起了同病相怜之心,加之他一直也都用心做事,于是师兄也终于慢慢地放松了戒备。
只是他是白衣教左执教继任的身份十分隐秘,即便是白衣教内人也不能随便得知,沧云老人便没有说到这一层。至于大师父与二师父的事情,说了反而会让师兄疑心大起,所以沧云老人也便没有提到过。
师兄虽然有这样的毛病,却瑕不掩瑜,尤其近两年是越发的稳重成熟,虽然疑心的毛病不改,却越发大度果断,处处留有余地。以至于不是十分亲近熟悉的人,断然看不出师兄的多疑。许多人都已经被上下怀疑个透了,还深以为自己深受这位青阳宫主首徒的信任。沧云老人终于能够安心地将青阳宫交给了师兄。
"林师弟你考虑得怎样?"对面那人又问了一句
林海如看向师兄愈显英气的面庞--今日似乎未刮胡须,下巴略现青影。那具黄金打造的镂花面具搁在圆桌上。大概是因为常常以面具示人,所以这位师兄也不是非常注意仪容。
自年前师兄的父亲派人来请,却遭师兄言辞拒绝而闹了不大不小的一场子事件后,林海如与师弟妹们就都知道了这个师兄的身世--原来竟是已失踪了数年的东齐七皇子刘辰赓。
至于刘辰赓为何要改名换姓地居住在青阳宫里,林海如是一点兴趣也无。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刻苦用功地练聂悯留下的内功心法,时时处处谨慎小心,绝不惹人疑心。
只是最近,这样的生活他已经累了。因为这样的地方,顾忌太多,信任太少,根本就不像家。
"你是想让我当你正妻?"林海如一哂,青阳宫的三宫六院十八室的设置他早就知晓,这二十七处关口中,最近顶峰的三个关隘就是三宫的住所。表面上是宫主的正妻,实际上却是协助宫主暗中监管内外事务的心腹。如此设置,虽能暗中行事、占取先机,却也有种疑心深重的意味。如此的青阳宫,又如何能让他有归属的感觉。
"并非如此。只是你也知道,师父已经把原先的三宫六院十八室带走。我又刚接管青阳宫,别谈妻妾,连心腹都十分的少,能排满这二十七处关卡就已让我心满意足,又怎会打你的主意。"
"就不能先空着?"
"前辈所留的体制,我刚一接管就有所怠慢,总是不好。"
"我没有意见,反正我拜入师父门下本就没多少人知晓,外面也根本不知道师父共有四个徒儿。"林海如上下打量刘辰赓两眼,笑道,"我只要能自由行事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刘辰赓说着,饮尽最后一口茶水。将茶盏搁回桌上,起身,拿起面具罩上,告辞后走出林海如的居处。
将师兄送出院门,看着在山路上消失的背影,林海如渐渐敛了脸上温和的笑意。
他合上了院门,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墙边,举头望着空阔的天际。
接了三宫的位置,也就是有了许多下山办事的机会。也就能借着办事的名由去寻找踪迹杳然的两位师父了。只是人海茫茫,又该向何处去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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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之 【南楚寒春】
1 楔子-飘雨
[三年后.梅若影十九岁]
南楚象郡外深山,时值入冬,细雨纷纷,越发潮冷的雨气终于压得缠绕林间的瘴气消散了些。
几乎见不到路的荒山上,隐约传来几声咳嗽,而后拨草而行的沙沙声响越发地近了。不片晌,一个被蓑衣斗笠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转出了繁茂灌木的覆盖,渐行渐近。
那青年又咳了声,终于停下脚步,抬起斗笠,看看不断飘落的雨丝。
只见他被掩盖于蓑衣下的身型稍显单薄,已经是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优美。露出斗笠的面庞色泽青黄,却是连一丝血色也无。
梅若影抬起头上的斗笠,吸吸鼻子,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拉拉背篓,加快了脚步。
都已经是入冬的季节了,要是在北方,肯定是该下雪的时候。可是如今搬到南方居住,却不能不忍受这连绵不断,似乎没个完的雨天。这种半死不活般的天气真是让人由里至外冷了个透实。
好在数百里的路,也总是要走完的。去山里采药采了N日,走路走了N日,最终还是要回城的。
近暮,烟雨重重,又是入冬,天色暗得很快。隔着雨雾远远一看,象郡主城的城墙只能模糊可辨。郊区散落的农庄里,袅袅的晚炊烟起,让人的心底也轻轻松松地暖和了起来。
当若影在城外两三里地的一处小院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杂柴捆的院门时,天色已经暗得灰蓝。
拉开那间土砖砌的小屋的木门,果然看到被整理得干干爽爽的大炕。青年早就被冻得哆哆嗦嗦,连忙把蓑衣斗笠草鞋什么的挂在屋外,跨过高高的门槛,换上了室内一双粗糙却算干净的木屐,砰地一声关了门,把嗖嗖的风雨挡在外面。
极尽速度地忙碌了片刻,飞快点上了暖炕的柴火。又在一个掉漆掉得斑斑驳驳的橱柜中找到一块像是能吃的大饼子,擦干了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脚丫子,立刻像入水的鱼儿一样,刺溜一下蹿上了大炕。
屋后的墙灶刚点上,炕上实际还冷得很,这一蹿上去,只是把已经冰冷的身体钻入一个和身体一样冰冷的被窝,一下子冷得不行,无奈下蜷成一团,团得像一只被狐狸盯上了的小刺猬般,索索地打着抖子。
好不容易撑到炕暖的时候,他才慢慢舒展开身体,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真是要命了。来来去去还是把自己弄成这样怕冷的体质,还好不顾左邻右里惊怪的眼光修了这个大炕,否则还不把自己冻成冰窟里硬梆梆直挺挺的猪肉么......
一边缩在被窝里细细地啃着大饼,一边嘟哝着这饼又硬又冷。不过总算天气潮湿,这饼子也不算新鲜,早就发了潮,不算难嚼。最终他还是把吃剩的半个饼子又包好搁在被窝里暖着,翻了个身,入梦去也。
一夜无梦,睡得个沉实。第二天暖融融地醒来,还有些迷糊,就感到两道可以射死人的目光射在身上,激灵一下,刷地睁开眼。
只见一个少年坐在炕边,一见他睁开眼睛,就立刻捶胸顿足地大声嚷嚷道:"哎哟哟,我的若影阿哥哟,你终于起来了!"
"是三狗子啊......"若影有些头疼地抬起一只手抚着可怜的耳朵,一边安抚地道,"又怎么了,这么早到我这来。"
"你还真是没良心耶,我帮你辛辛苦苦整好了被褥,你就这么不欢迎我来啊。"
"得了吧你,到底什么事。"
"哎,还不是那档子事?你这几天不在,我爹也外出公干,可衙门里一下子接了好几单子命案,其中就有两单疑难的。你也知道,如今近了年关,郡守催得着急,大哥二哥都不知该怎么办,你就叫我天天到这里候着你回来,你还不快去看看。"
若影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把被子拉了上来,翻了一个身冲里墙睡着,一边捂在被子里咕咕哝哝地说道:"我才不要去,被窝里好不容易弄暖和了......"
"你猪啊你!"三狗子怒极,抓起被子就要掀,想不到若影已经死死地抓了被角,任他怎么揭,就是揭不开。末了,气得两个鼻孔直冒白气,指着应该是若影后脑勺的位置道,"你也不想想,这些天都是我照顾你的屋子,要不是我,你哪来干柴可以暖炕,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呜呜呜,我不管,哥哥们说要是这次再找不到你回去,就连我也不许回家了,呜呜呜,你还不快跟我一起去。呜呜呜......"
三狗子越说越激动。
这个少年的两个哥哥个性十分别扭,往往越是喜爱这个弟弟,就越发欺负得起劲。恰巧这几天他们老爹雷鸣外出公干。两个哥哥得了空闲,又没人管教,就趁着大好时机把幺弟欺负得狠了些。
总之这个委屈的少年说到后来,已经没头没脑地哭了起来。
若影把被子捂得更严实了些,又冲着墙里挤了挤。三狗子见他这么不理不睬的,干脆不管不顾起来,撒欢子似的号啕大哭。
真是无语问苍天!
试想,如果当某人一心一意要去寻老聃论道、找周公下棋时,距耳旁不足三尺之处却有个再世唐僧以高八度的破鸭子嗓门哭丧,这人还能怎么办。
若影忍了片刻,无奈,在被子里闷声道:"得得得,我起来我起来,你先帮我找一套干净衣服才是正经。"
三狗子一听,如听到皇恩大赦,哪里还继续哭丧下去,赶紧从搁在一旁的背囊里捧了厚厚一沓冬衣雨服出来,搁在炕上烘暖,一边抹了泪破涕为笑地道:"我就知道若影哥哥待我最好了,这是阿爹给你准备着的,今天正好拿来给若影哥哥试试。"
若影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推拒,着三狗子一旁候着,自己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裳,拾掇了些零碎物件,又套上底面一色油黑的鹿皮靴子,才从厨柜顶上取下一把油伞,不情不愿地跟着少年出了门。
象郡地处深山之中,在沿着邕河的一小块平原上修建了城池,就作为郡内的主城宁城。这个宁城四面环山,按地形来说最是不利于防守,但好在地处四国之地的南端,周围树林茂密,常有瘴气阻隔。平日里除了熟悉地形季候的往来商队会出出入入外,倒也没什么闲人敢来挑起战事。
远远一看,护城河的吊桥一大清早就已经放下了,虽是连绵不断的雨天,但郊外进城买盐买衣卖柴卖菜的农人、城里出去采集野菜探望亲戚的人们仍是络绎不绝。
未近得城门,守卫已经看见蹦蹦跳跳的三狗子。一个年纪稍长的城门官心中一乐,举步就要过去。可刚迈出两步,竟看见那人恰恰跟在少年身后,刚刚浮起的笑立刻凝滞在脸上。
"是梅若影......"城门官身后的卫兵已经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梅若影?东齐悬赏寻找,南楚悬赏捉拿了三年却一无所获的那个?"另一个明显是新丁的人惊道。
"怎么可能!此梅若影非彼梅若影也!悬赏榜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了吗,他们悬赏的那个梅若影,原名叫司徒若影,脸上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烙痕,发色稍黄,面目微黑,如今年约十九。你看这人可是长得那样?再说了,要真是那个被悬赏的人,隐姓埋名还来不及呢,又怎有胆量会用原本的姓名?"
"你说的有理,可是这么远,我怎么看得清楚......唔,等等......的确很不一样......不,根本就不一样嘛,但是城门官为何如此惊慌?"
先前那老兵脸色凝重地答道:"那人是连我城仵作雷鸣都要敬佩三分的人。年纪轻轻的,却不知修了什么妖术,无论什么样疑难的尸体,多么错综复杂的犯案现场,到了他手里顷刻间就能破解,就像天生是要和死人打交道一般,平日里也决不与仵作行当以外的人亲近,衙门里的都管他叫看尸鬼眼。"
正说话间,若影跟着雷鸣家的三狗子已经来得近前,两名城卫赶紧闭了嘴直视前方。只见三狗子满面欢容地向年岁稍长的褐衣青年絮絮叨叨地说话,那个青年面无表情地只是走,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那名新兵见这年轻人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说话,刚想透一口长气,猛然间却看到那双乌幽幽的眸子电射般向自己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