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颜承旧的声音温和地道:"你有些发热,给你擦擦。"才终于安下了心,实在支持不住,又阖眼睡去。
这个曾经追得他屁滚尿流年轻杀手,当成为敌人时是那么令人头疼和不幸;可当成为同伴时,他却是一个能放心将毫无防备的后背完全交付的人。
这热度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不过当若影又沉沉地睡去时,那些不识相的鸡已经叫第一遍了。颜承旧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便又把若影纳入怀中抱着,静待那一声声吵人的鸡叫过去。
当梅若影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懒懒地将一只手伸到纱帐外,冷......于是又赶紧缩回了被窝。
睡一日的懒觉应该也不算是罪孽深重的吧。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呵欠,翻身向里又准备睡去。
正迷糊间,一阵不同寻常的声息传入了耳中。要知道这处已经是一泓阁的后院,十分的偏僻。若非耳力不错,还真难听得到前院里传来的动静呢。而且......大白天的,显然不是宴饮作乐的声音。
那半男不女高亢尖锐、兼且中气十足的嗓音,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老朋友宁城府尹钱胖子钱大人了。
梅若影哀叹一口气。一泓阁虽然独立于群竹山庄经营,不被外人知道它与山庄之间的关系,但毕竟也是庄子底下信息集散的渠道。如今明面上的大老板不知去了何处,分店的鸨妈也不知应付得过来不。
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咬着咯咯作响的牙,飞也似的穿好了衣服,真想以手加额地庆幸昨夜是与颜承旧在一块儿。看不出一个当杀手当了那么多年的人,还能十分细心地将衣物放在被窝里暖着,此刻穿到身上也少了暖衣服这道痛苦的程序。
墙脚摆着个盆架,铜盆中盛着冰冷的清水,好在冷虽冷,却十分洁净。
简单的洗漱过后,理好长衣,下了阁楼,才推开门口,便见到一丛低矮的灌木哆嗦了两下。
没错,是灌木,而且哆嗦了两下。
心下好笑,便对那边打了个招呼道:"我要出去了,你们也去用早餐吧。"
那丛灌木正是暗岗之一,位置十分讲究,其中狭小的空间里也尽量布置得舒适,却端的并不好呆。尤其昨日冬雨绵绵,十分阴冷。据说每个将出道的血网黑蝎都要经历过这样的考验,锻炼过人的毅力、耐力、持久力。只不知当年的颜承旧躲在尺许见方的掩体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梅若影一笑,举步离开,一边走一边道:"我先走了,你们快去洗漱吃饭吧。"却是对着另一边的暗哨说的。由于他本身就有一些功底,其实并不需要高手守着,只不过血网黑蝎向来崇尚以老带新的教学法门,就连暗岗暗哨也不例外。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枯秃的葡萄藤架后,一个少年打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身上的油布罩头大衫满是残雨水珠。
打屋檐底下又翻出一条汉子。那汉子早探得周遭再无他人,便乐呵呵地摇了摇头,不顾少年哀求的神色道:"小崽子耐力不行,还想将来要加入咱八部天龙?来年你就天天蹲暗岗吧。"
15 府尹走场
其实在心底一直有一种不安。对如今的他来说,格外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这些知名的,或不知名的同伴们,总是能带心灵的慰籍。只有站在他们中间,那种孤独一人的担忧才能暂时消减。
绕过几处长廊,走在卵石拼花的小路上,当那对叫不出名字的师徒的对话已经听不清楚了,梅若影才敛下笑意。
现如今,一泓阁的事业发展得很快,八部天龙的规模也在稳定并且严格地扩张着。何止这两个部门,群竹山庄的势力已经遍布四国之地。
当年有谁能想到过山庄会有如今的规模呢?
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扩充着山庄的实力,就像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梦魇深渊在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一般。只要稍微一停下脚步,就会被带着倒刺的荆棘缠上、绊倒。
然后,就是地狱......
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单薄,要怎么与势力庞大、实力雄厚的九阳教相抗衡?要如何,才能够躲过已经相见无益的人......
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足以让一个初中生成为高中生,让一个高中生成为大学生的时间。几年下来,他也该有所长进了才对。怎么昨日,心还是丁丁点点地冰凉了下去呢?
颜承旧也一定感觉到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一路行到前院,那扰人的声嚣越来越大。果然正是从主楼旁的迎客阁传出来的。
"你们小小一个花楼,竟胆敢不把本朝廷命官放在眼里!"离得越近,越是听得清楚,那雌雄难辨又中气十足的嗓音直嚷嚷,叫人好生不得安宁。
"钱大人,您也知道,敝处经营艰难,全仗着往来过客给点儿薄面,又怎敢不将大人放在眼里呢。只是我家的烬阳公子可是实实在在地奉公守法,大人您一开口就要带他回衙门去,只怕是要坏了他的好名声。"鸨妈宝珠的说话不亢不卑,又句句在理,梅若影暗自会心一笑,举步上了阶梯,推开阁子的后门进了去。
绕过一面散彩阁双面绣海棠六联屏风,阁子大堂里的情形便完完全全展示于眼前。
正是一大早的时刻,阁里尚未开门营业,只是钱胖子仗着手下有几个兵丁,又是本城父母官,便强闯了进来。当下正与鸨妈对峙的,也就这寥寥十数人了,并无不相干的看客。就连一泓阁里打下手的小厮,也都自不慌不忙地给来客端茶递水,浑然不觉对方是前来找麻烦的。
钱府尹本是九阳教的簇拥者,所以一直都照拂着司徒氏的产业楚芳楼,即使一泓阁再出名,他也想尽办法明里暗中地找茬。可是不论他如何诋毁,使尽手段打压,那初来乍到的一泓阁的名气却仍是越来越响。
月余来,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楚芳楼越来越冷清,以及一泓阁的姑娘小倌质素超绝的消息。
本着对组织的忠心,他死撑着不去看个究竟。可是昨日驻宁城临时步兵编队的小司空江湖人称白羽银箭的司徒健却带人到了一泓阁探听究竟。他自己本是过来声援的,却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头牌烬阳公子。
当时,秃树下那浓重的身影原本并不让他在意。可当那身影一退步之间避开司徒健随手打去的袖箭,偏于稚弱的身形在那一刻似动而不动、似静却将动,委实让他惊异。
直至掩住容颜的黄竹斗笠掉地,他才终在那一刻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尔后入了灯火之下,褪下大麾,只见那人身着红色长衣,领口处将露不露,纤长挺直的项颈简直要使他发狂,直欲扑上去啃咬吸吮。虽说那曲琴曲听得不是太懂,却依旧让他魂魄欲飞。尤其看着那垂肩的长发落于地上,丝丝缕缕地随抚琴而飘摇浮动,更是色予神授。
他本性色欲过人,初回去时还只是垂涎欲滴。到了夜间,怀里揉啜着自家美艳的小妾,心里想的却是那身红衣下恰可盈握的细瘦腰肢,垂坠衣摆掩盖下那修长滚热的双腿。体热难耐下几乎一夜无眠。
于是便打算着凭借自己的权势讨了人回去。怎知一泓阁的鸨妈姿色虽然不怎样,却实属难缠,口舌交锋不过几回合,对方句句不落人口实,既不得罪他,又明摆着就是不会交那烬阳公子出来。
那胖子靠在红木八仙椅上直喘气,正被那鸨妈堵得慌呢,眼角余光中却突然一亮。转目看去,原来是让他体热了整整一夜的人儿绕过了屏风,正懒懒地打量着他。
便不知怎的,不由得慌了神。而想到这娇弱温雅的人儿待会便会被他捆缚手足,强压于身下,显露出羞怯愤恨却辗转吟哦的神情,忍不住止了喘息,咕嘟一声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梅若影把那声咕嘟的咽涎声听得清楚,与鸨妈对了一个眼神。只见对方也偷偷地向他投来一个被恶心得直发呕的神色。
真是何苦来由。
他本不会凭外貌取人,甚至还对身宽体胖者怀有十分的亲切感。因为前世时,就有几个朋友就是神宽体胖的好人,乐天知命,也每天不忘带给周遭朋友愉悦快乐的达观心情。
后来还有一个同事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不得不以暴饮暴食的方式减压,虽然体型暴胀,可是依旧力求工作尽善尽美,是个十足可靠的搭档。
可是眼前人却与前世的朋友同事大相径庭,真的是完完全全的RPWT(人品问题)。他如今之所以不喜欢以素颜示人,便是因为钱府尹这般的恶心人实在是多,目下尤以此人为代表。
此类人士见到他时都会表现出一个共有特征--都像苍蝇闻见大便香一般,赶也赶不走。三番五次下来,已经让他倒足了胃口。
只是权衡利弊之下,目前也只有打出"传说中的头牌"的名号,才能让一泓阁的分店在宁城迅速地打破楚芳楼的垄断,站稳脚跟。以后才能弥补了南楚南端一块情报搜集的空白,不会再耗费庄里更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如今,也只能忍忍了。
只是南楚底下净是这样的人物,却不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倚仗如此草包办事,看来司徒氏也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想到这里,原本因昨夜故人相遇而凄然的心情霎时又好了起来。
梅若影对着鸨妈会心地一笑,相比起那群酒囊饭袋,庄子里的人怎么就那么出色呢?
真的是......想不笑都不行啊。
粲然笑着走上前去,只见钱府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自己的肚皮下擦擦,而后又装起斯文儒雅的样子来了。
只是--装得滑稽可笑哪!真不知道南楚皇室是怎样选拔官员的,挑了那么些人到台面上坐着,不觉得丢自己的脸么?
钱府尹以前哪里曾见过烬阳公子这般惹人爱怜的人物,头天晚上初见便已经难以自拔,今日是冒着触怒司徒健的风险来的。
原本想着烬阳公子毕竟是传说中的头牌,是整月里也不会在公众前现上一两次的人物,必定不肯随自己回去,更不会主动投怀送报。还打算着强行索取了人去,就算看这妙人儿愤怒推拒的样子也足以让他热血沸腾了。
怎想到红衣美人竟似乎不以为意,嘴角还挂着勾人至极的笑意,顿时看得他魂都要丢了,就想迎上去当众温存。
怎知那烬阳公子菱唇轻抿,压出一道惹人爱怜的弧线,眼角含笑地行到了他的面前,步态飘摆却丝毫不显做作忸怩。继而一个抬手,钱府尹便看到半隐于红袖下那只色泽柔暖的手臂压上了自己的胸口。呼吸不由一窒,双膝再也无力撑持。终于呆怔着吸了一口长气,顺从着那素手的轻压,虚软地倒坐回椅上。
一旁的鸨妈看着,心脏也咚咚剧跳了起来。她本就是见惯各种场面的风月高手,什么样的花魁头牌没曾管束过?只是这烬阳公子虽来历不明,却是颜阁主亲自交托在她手里。那时阁主事务繁忙,往返于四国之间,临走前还叮嘱着她千万别让人把烬阳的油揩了去。
两月里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这个任务完成得一丝不苟,怎知却在颜阁主重返宁城分号的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等事情。
只是......阁主只说了别让人揩烬阳公子的油,却没说不准公子主动去揩别人的油啊。
她面上笑意殷勤,手里却绞紧了香帕--这任性的小倌儿可让她这鸨妈如何自处哪!
当颜承旧缓步行回,抬首看向街角那边的一泓阁时,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门口停放的青绒大轿。
敲开一泓阁紧闭的大门走进去时,循着人声来到迎客阁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堪称香艳的场面。没料到,他只是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就出了这等事情!
只见梅若影正将一个肚腩过膝的大白胖子压在椅上,弯了腰对胖子殷殷地笑着。
剑眉几不可察地挑了起来,主意断然定下,便即发出一声不紧不慢、风流露骨的笑吟,衣摆拂动间跨入了低浅的门槛走进厅间。
厅中都有些呆了的众人才晓得转过头来看向他。
梅若影抬起头,对上那那双风流不言自溢的湛黑眼睛,缓缓站起身来。广袖落下,将刚刚压在胖子身上的那只手掩了回去。
"阁主!"鸨妈和一众小厮都低头一鞠。烬阳公子也算是一泓阁的成员,梅若影于是也中规中矩地向他致礼。
颜承旧只一颔首算是回了礼,长目斜挑,径直走向那个大胖子。
钱府尹眼睛中原本只看到烬阳那只润泽的素手,只觉得在那隔衣碰触之下,烬阳公子暖热的血液似流入了与之相触的胸膛,胸腔里一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却在这时,那人儿突然收回手去退了开来。心底暗呼可惜,大骂着是什么鬼人来打扰了他的好事。
转头怒目而视之下,却看到一名身着黑缎暗金云雷纹长衣的邪肆男子,迈着践溪踏青般的翩跹步子,衣摆一垂一动之间,来到了眼前。
来人狭长的凤目中神采流转,显得风流无匹,与那红衣烬阳又是别有一番风味,正是昨夜见到的一泓阁阁主颜承旧。
钱府尹此前就曾听闻江湖传言,一泓阁阁主甚有本事,神秘莫测而让人看不出深浅,所以即便昨日一见惊艳也不敢动任何邪门心思。可如今,掌管着一泓阁上下的颜阁主竟对他露出了如此惑人的神色。心里一乐,不禁飘飘然起来。
身边的师爷下人总说他是属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类型,妻妾婢女也常夸赞他风流倜傥。他原本只信了七八分,还有那么两三分的怀疑。如今看来,大家果然没有欺他。正所谓"瑕不掩瑜",他果真有着过人的内涵,即使体型特出,也无法掩盖的过人风华!
原已被烬阳的伸手一触挑逗得半抬头的欲望,便再也无法隐忍地立了起来。
而一想到自己还要将这两个让人心痒难挠的人儿迷得六神无主,便不愿失了面子,于是讷讷地缩坐在椅子上不敢起身。
颜承旧何等眼色,钱胖子虽然赘肉垂落,却无法完全遮掩掉裤裆里那丑陋的抬立。好在他城府深厚,脸上风水不动,慢慢地俯下身去。
梅若影看着一只劲长有力的手指点在钱府尹圆润的赘肉上,顺着肚皮划了一个圆滑的弧度,来到了被肚皮掩盖的跨间。虽知道他正做着刚才自己未完的事业,仍是不忍瞩睹地看向了旁边。心里却大呼着:"真是暴殄天物啊!"
钱府尹只觉心中一荡,挣扎叫嚣的那处被完完全全套握入一只坚实拔长的手中......
16 膳食的灾噩
颜承旧的动作尚算隐蔽,只是一来他不愿瞒若影,二来若影站得也近,便看得一清二楚。当他掌住钱胖子那话儿时,早就被宽大的金纹黑袖遮盖住了。只是若影素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又知道他办公事向来稳重,便猜到他所做的并不是常人所想的。
只见颜承旧凑到钱胖子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因是收音成线,周遭人都听不到究竟。而原本一脸飘飘欲仙的胖兄却脸色一僵,顿时白了开来。这一白,更像是开水烫过的死猪面皮。
果然,他还是被......了。
钱府尹二话不说,颤巍巍地起了身,便向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走。只是他本身已经胖极,又死夹着粗短的双腿,一跑之下,就像一个白团团的大馒头着地滚去。
他带来那些兵丁打手,一见主子面无人色地跑了,也咋呼一声跟了出去。
一场风波,顿时烟消云散。
颜承旧当先一步推门进入暖阁。梅若影不语,也跟着进了去。
他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觉得颜承旧的脸色不怎么好的样子。于是便有些疑心,毕竟那人刚才做得好象十分爽利的样子,应该不是因此不愉快吧。正边想边上楼梯,哪知前面的人也正自沉思,突然停住脚步,害得他一头撞了上去。
好在他今日精神不错,反应也快了几分,随势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斜斜飘回梯下。脚尖刚一落地,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在不是屁股落地平沙落雁式,否则这么厚重的衣服可怎么洗啊。"
念头还没有消下,嘴角又翘了起来。眼前突然一黑,抬头一看,原来是颜承旧也随他退回了楼下。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梅若影不想再耗费心神,便直接问了出来。
他默然不语,突然走向窗户,对着外面的灌木丛中大声道:"去厨房帮取些早餐来。"躲在屋檐下的人此时已经自动换了地方远远监视着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