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凝香向来跋扈嚣张,并不搭理病员的目光,续道:"既如此,对人体应该是非常了解了的。"
"还行。"隐隐感到对方要继续说什么,梅若影也瞪大了眼睛看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去帮伤号包扎。"
他并不想在医房中过于出头,反对道:"可是主事,我是医童啊!"
司徒凝香原本将这个医童与林海如安排在一起,虽是想让林海如增添一点人气,但如今时候不同。如今业已准备开战,他们也将要频繁活动,如若还让一外人留于身边,必然会有所阻碍。
他自然不能将这一番考量说出,只是懒得多话,把山羊胡子一吹,飞起一脚极顺溜地踹在他屁股上,道:"恁多话!再不去,看老子踹不死你个光吃不干的小崽子!"
梅若影无奈,只得接了个药箱,点了个侍应兵丁,另到一边坐下。
司徒凝香又道:"我见你和覃快挺熟,今日起就去与他同帐好了。"说完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欧!"不远处侍应着高老头的覃快一声低呼,他对这个安排自是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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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边已经开始上手的医童"雷双"。他早已询问过将他自宁城带到军营报到的两个兵丁,也接到廖毅传来的飞书。所以他已经知道那个青年是真雷双的替代者,而他在宁城使用的名与自青阳宫走失的梅若影相同。
可是不论如何质疑,如何查询,查到最后,也只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梅若影,其实是柳郡仵作吴家的遗后吴若影,因为吴家在检验一宗大案时受了贿赂,被灭族定论,幸存下来的吴若影便改姓求存。
这个医童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一人。
虽然仍然对他手臂上的伤痕有所怀疑,但是二师父司徒凝香已经看过--这个雷双的身上光滑如新,根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仍存着侥幸,但他也会自问,天下间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吗?会有这样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幸运?
虽然他还可以再试探,再查问,奈何理智上清楚,凭二师父的眼光,不可能看漏青年身上的蛛丝马迹;凭二师父的冰魄凝魂,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死里逃生。
况且他今日身在敌营,身边还有两位师父,又怎能冒这个希望渺茫的险,以暴露自己身份为代价,去试探一个十之八九只是陌生人的外人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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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偶尔抬头,便看到了林海如犹豫、复杂、暗含探寻的目光。于是也有忽如其来的复杂不忍。
因为愧疚,对林海如的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目光,至少在四年前,这样的目光是不曾出现在林海如脸上的,不应该属于林海如的。
他是很信任血网黑蝎的掩护,正因为有这样可靠的伙伴存在,所以不会让别人看出他的来历。可是林海如呢?林海如是他的故人,非常非常可靠的,能够倾心以待的,是将他带出修罗地狱的人。怎能这样欺骗于他?
每次看到这样含着一线希望,却更多是深藏的悔恨的目光,就有种想要坦诚的冲动。
可是不能冒这个险。他之所以一直被伙伴所信任,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他的忍耐,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血网黑蝎的工作效率很高,只在发出通告的第二日就回复了第一条飞书。此后关于"沐含霜"的各种消息不断。但终归无法判断出"沐含霜"究竟倾向于哪个江湖势力,只能归结为无门无派,向来中立。
可是这只能说明,林海如的隐藏功夫十分到家,又或者是他背后也有一个足以为他提供良好掩护、湮灭一切证据的组织的存在。
因为至少他是知道的,林海如曾与青阳宫过从密切。可是这一点,连血网黑蝎也没能查探出来。
心中涌上即便是他也无可克服的交杂。
对方如今还是青阳宫的人吗?或者又另有身份?无法得知对方的立场,便无法预估到相认后的各种变化。这是险,极大的危险,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他身后的山庄同伴。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却不能不为别人打算。
还能清楚地记得,作为三宫之首的林海如,就是因为宫主的命令,一开始就是抱着别样的心思与他结交。
曾因此很怨怒,甚至愤恨。
因为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在围着青阳宫宫主。没有一个人,真心与他结交。
但这些怨和愤,都在那个午后,在那个几乎要耗尽他心中所有光明的囚牢中,在那个泛着松子香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刻的解脱,怎么可能忘记将他带出绝境的人?
而如今,无法知道林海如为何会离开青阳宫,他曾经贵为青阳三宫之首的过往烟消云散,无人得知。
更是看不懂,曾经面含温暖的三宫之首,怎会与旁人隔阂至此。也许与四年前那场旧事有关,但也许根本不是。
相本就是不期而遇,同帐更是天大的巧合。数十日,每每见到他对与人的交往不再是鱼水相容,而是淡淡的疏离、漠然的旁观。
想要报答,想要询问,想要想方设法地去化解他的心结,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因为不能就这么唐突地相认。既然不能坦白,又从何询问他的心结从何而来?
该怎么办,如何做......
一边是不可能忽略忘却的林海如,一边是当下必须了结的恩怨敌仇。
能够为了与区区司徒一族的恩怨就必须要连自己所在乎的人也一同欺骗么?
真的值得?而且正确?
但他又能为了这个不期而遇的故人,而将自己身后的山庄暴露么?
想要两全其美,又如何可能?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三部 医踪毒影 第61章 突发的口误
章节字数:5331 更新时间:07-09-04 23:55
司徒凝香与聂悯肩并肩地自江边走向大营,一边压低了声音交谈,不时发出一两声浅笑。
他们刚到长江南岸两日,早发至北岸的南楚探子就已经回报,东齐并未屯兵于北岸,相反地,北岸的东齐地界绵延数百里更是空无一人。看这样子,无需渡河战,南楚就可毫无顾忌地挥军北上。
公子小白今日正召集了将领们紧急商讨该如何应对。
"这小白公子看来不行,太冒进了些,消息一回来就嚷嚷着要立刻渡河北上,也不管各地驻军才刚集结,配合尚差,"聂悯又道,"我看即使有老奸巨猾如司徒荣及和司徒威霸在侧,以后也可能会吃亏。"
"我看东齐那个也是个白痴,就让两个皇子相互狗咬狗,等他们咬够了再说。"司徒凝香语不留情地答道,"我心里的账清楚,一个一个慢慢算。"
"你的账清楚,海如的账可糊涂。"
"噢?"
"他虽说不会帮手东齐的事情,可你觉得他能够始终置身事外么。"
司徒凝香想想,点头道:"也对。我就觉得他近日来越发阴阳怪气。以前还好,冷是冷了些,不过还是容易理解的。但近日来总是心不在焉,我总以为是对同帐的那个医童心怀不满,可是就算让他们分居两帐仍是日日若有所思。莫非真是为他那个什么什么师兄的事烦恼?"
"兴许是另有隐情。"聂悯思索了片刻,渐渐停下脚步,疑惑道,"上次他让你去帮忙察看那个雷双的身上是否有什么伤残痕迹。他当时仍和雷双同一营帐,为什么不亲自看呢?而且又为什么要专看伤痕呢?"
"......"司徒凝香也随他停了脚步,抬起乌眸,看进对方的眼睛。
相互默默对视,两人心有灵犀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聂悯话中有话,司徒凝香自然听得出来。
半晌,司徒凝香轻咳着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你多心了。小林多半是在查什么别的事情。"
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荒谬可笑的事情。
这一刻,聂悯有一种想要将对方紧紧圈于怀中的愿望。与二十多年前那种年轻的冲动完全不一样的愿望,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但是,此刻,不能。
旷天化野中,滔滔白江边,连营军帐前......白天的他们只是上下从属。只有夜晚,他们才是聂悯和司徒凝香。所以只能......
司徒凝香却在聂悯有所举动之前自行停了言动,突然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末了还不忘骂句粗话道:"X的,天天这么蹲点看司徒荣及压孙玉乾,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真想不出荣及老弟喜欢那个肥油白肉哪点,莫非因为手感好?孙玉乾也怪,莫非觉得司徒荣及那亮晶晶的秃瓢很帅?"
"......"聂悯无语,刚酝酿好的一番心情全都烟消云散。
司徒凝香放开聂悯,举步继续向自己所在驻军的营地走去。
过了营门,四处行走的兵丁后勤就多了,于是把声音聚成一线又道:"昨夜那人又来了。"
聂悯知道他指的是谁。当日尚在湘漓郡营地时出现的那个极擅隐匿的神秘黑衣人,自那日之后再也没出现。直到前日与昨日,又再度出动。
只是昨夜这次不同,在司徒荣及与孙玉乾完事之后,那个黑衣人就尾随而去,看来对那两人的藏身处已经是志在必得。
"下次若再遇见,我们也随着追去看看究竟如何。"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司徒荣及的藏身处了么,还跟?莫非你又对那个黑衣人产生了兴趣?"
"那可不是,你看那家伙定是善于迷药毒物。昨夜他是自我们埋伏的方向向司徒荣及那厮潜近。可是我们防止干扰,那一路上已经布满了迷雾迷粉,若非善于此道,怎可能躲得开去。"
聂悯想想,点头道:"幸好他似乎以为那迷药是司徒荣及布下的,否则说不定会发现我们的藏处。"
司徒凝香又道:"而且他的隐匿之术几乎无人能及,却足足隔上那么久的时日才又来探视司徒荣及他们,不知又有何隐情?"
"大概与他同营帐的人也不知他的身份,他就不能随时行动。你看他每次出现都在深夜时分,定是待同帐人睡熟后才敢出来的。"
"唉!那么前一旬他没出来,岂不是因为他同帐人失眠?"
"再说吧。今晚如果还见他,你当面问他不就成了。再说,今日还要忙着改变军医房的编制。还是今晚再说吧。"医帐已经近在眼前,聂悯与司徒凝香随便惯了,说完也轻轻打了个呵欠。
"连续两夜盯梢,你都累成这样,那黑衣人定然也是呵欠连连了。"哂笑着舒了个懒腰。末了,脸上一凝,恢复了属于宁主事的乖张跋扈,出手将到了鼻前的帐帘掀开,带头行了进去。
才刚迈入,一眼看见坐在大帐角落的雷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鼻涕眼泪几乎都要被那个张成巨洞状的嘴巴挤了出来。
两手却不忘动作,一手轻压在坐于他对面的兵丁的牙床,另一手托着他下颚上下微移。只见那士兵陡然间剧颤一下,哎哟一声痛叫了出来。看来是下颚脱臼,刚刚被雷双扶了上去。
司徒凝香见到,不由心中感佩。
真的是简洁而且直接的手法,堪称行内人士。莫非是当仵作惯了,对人体骨骼也喜欢拆拆装装,因而练就了这一手功夫?还有,好大好舒畅的一个呵欠......
雷双这小子,莫非昨夜也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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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猛地吃痛叫出声来。刚一出声,连自己都愣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帐中满是伤病号。大家都是赳赳男儿。流血不流泪是他们最首先要遵守的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虽是各有苦楚,却都忍耐着不言不动。
见血断骨的不少,而他只是连腮帮都肿不起来的小小脱臼,就这么叫了出来。实在是太没面子。更何况在座的还有他同伍前来的战友,大概明日自己就要被传成胆小鬼了。就这么越想越恼羞成怒,根本无法咽得下这口气。
这一阵痛本就事发突然,怒气上涌更是骤然。于是这伤兵想也没想,一抬手狠狠给了眼前医童一个响亮的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