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此时,突进东齐军中的南楚士兵,突然齐声高喊。
初始喊声杂乱,还不能分辨是什么内容,但那南楚士兵齐心,齐落落压紧阵线,呐喊声也越发齐整,终于听得清楚。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那喊声一层层传扬开去,雷火弹不断在敌人阵中炸开,泥土飞散声、血肉碎飞声、惨叫嘶号声,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近三十万的南楚军士更觉气势陡然高涨,将领指挥更是如臂使指,士兵更觉得悍不畏死,挥舞刀盾,团团挤挤,向东齐军阵压去。
刘辰庚也觉得南楚军陡然间高涨的气势难以抵挡,他终于实地见识到信报中所言的司徒氏的秘密武器--雷火弹。那威力虽然不足以在大型战场上形成足够的杀伤力,然而不论巨大的声响还是爆起的火光,都非人力能够制造。
简直......如有神助!
东齐军阵一再后退,伤亡惨重。刚才的势均力敌甚至隐占上风的形势,在南楚两倍于东齐的兵力、雷火弹的神威和暴涨的战意下,已经被抵消殆尽。整个东齐阵线如同纸铸一般,摇摇欲摧。
"殿下!"诸葛长琨见形势危急,看向刘辰庚。
"帅旗压进!"刘辰庚当机立断,朗声道,"战鼓催阵,不得后退!"
"殿下三思!"诸葛长琨急道。
"此时不要跟我说什么‘万金之躯',"刘辰庚没将因雷火弹的神威而产生的动摇显露分毫,笑道,"那雷火弹胜在能鼓舞士气,我们既然没有雷火弹,也就只好本皇子亲自出马压阵了!"
转头向郑枰钧道:"郑公子,此后危险,本皇子就不能分力保你平安了。"
郑枰钧正在侧耳细听,没有搭理刘辰庚。
"郑公子?"刘辰庚又唤了一次。
郑枰钧终于听到了阵后隐隐传来的蹄音,猛醒般回头,向刘辰庚道:"恐怕是鄙庄庄主到了。还请七皇子原谅则个,勿要阻我庄主。"
刘辰庚立时省得郑枰钧所言之意,心神被从战场拉回,更是听到了如雨落下般规模宏大的蹄声。他大惊失色,如此被前后夹起,若是后方骑兵乃是另有所图,东齐危矣!
前后生变之下,刘辰庚抽出马刀在手,指向郑枰钧道:"你到底有何图谋!"
"鄙庄......"郑枰钧摆出一个绝对诚恳的笑容,然而才说了两个字,刘辰庚突然看到己方阵后的高坡上,飞射出十数枚拳头大小的弹丸。那射程远远强于南楚军的飞弹,如箭矢般跨过山坡,越过东齐列阵,射向南楚军中。
隆!
轰隆!
如闪电般的白光连续爆起,黑烟散射,震地震天的横空炸响腾空而起。
"九阳邪教,欺妇骗孺,天降雷火,灭尔狂徒!"不逊于那连串爆响的人声自山后迸发,眨眼间马蹄声响已经如雷贯耳,近在身后。
郑枰钧微笑着停了言语,气定神闲地看向刘辰庚。
而刘辰庚已经无从反应着突如而来的变化,竟然有些呆怔,直直看向阵后。
只见东齐军寨所驻扎的半山腰之上,一条长长的坡线横向延伸,那坡线上突然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继而如宽广的水瀑般泻下。
北燕,武阳公主,燕云黑骑!
刘辰庚疑惑地又看向南楚军。只见南楚那边更是混乱,适才还喊得震天介的"九阳圣教,助我南楚"的赞歌,已经散落破碎,庞大的冲击之势力,变得混乱。
又是一轮人头大小的雷火弹射向东齐军营,但是爆起的火光声响根本不足燕云骑兵那里飞出的拳头大小的飞弹般声威。
南楚中军战鼓加急擂响,正待催军愤死进攻,混乱中,一声悠长辽远的笛音响起,毫不费力地压下了腥风血雨中的喊杀声、爆炸声,清亮地划破了烟熏火燎的长空。
刘辰庚难以置信地寻声再度回头。
只见身后,高坡之上,万众黑骑之中,一袭比血还要艳红的长衣在南风中扬得回转飘荡,在烟雾和阳光之间耀得影影迭迭。
"不......可能......"他的话语断落在了颤抖的咽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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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长琨当年没有经历青阳宫和九阳教在泰山之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没从那笛声认出司徒若影来,他责问道:"郑枰钧,这北燕黑骑可是你引过来的?"
"军师无需担心,我北燕一向仗黄淮之便利稳守北方,若是跨河占地,实在统治不易。今日武阳公主前来,也只是为教训下九阳邪教,莫要让北燕子民有一人受它欺骗,实在是再无他图。"
几乎已经失却了抵抗的意志,刘辰庚缓缓抬手,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纵喝了出去:"收束兵刃,不得阻北燕援兵!"
诸葛长琨张口还要再言,终于也再没反对,事已至此,就算反抗北燕,也只是变成以一敌二的结果。心中除了无奈和犹疑,还对刘辰庚更的果断大胆增添了佩服。
梅若影横笛于唇,双足控马,夹在燕云黑骑中迅速持下。眼前两军对垒正酣,也被这一万精骑搅得动荡不安。那硝火弹的制作委实耗费他的心神,是以只发了三数十枚就将余下的停了。
其实那轰鸣着的白光黑烟的爆炸,那一声划破硝烟喊杀的嘹亮笛音,震撼的又岂止只是区区一个刘辰庚?南楚帅旗下的公子小白就被吓得眼口发白,又要顾着面子,只能在车舆上强装镇定,实际上早已双腿打颤,直不起身来。
而司徒荣及正被这数倍于雷火弹的天威炸得暗自焦急,猛发现对方停止了飞弹的攻击,笛声更显嘹亮。他当年没有经历过青阳宫一役,不晓得这催杀笛曲的厉害,反而大为惊喜,暗呼道:"天助我也!"
不过这庆幸的念头也没涌上多久,猛听得己方阵后左右两处阵脚大乱,登登的坠地声响起,转头看去时,几架投石机那长长的架杆已经坠落了。
"怎么回事!"
司徒荣及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连破坏了架杆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
因为左右两处阵脚的陷落,肇事者并非一拨。
白衣教的林海如率着教众在左翼看到右翼的投石机架架崩塌,而群竹山庄的水易寒率着庄丁在右翼看着左翼投石机的截截断碎,各自都是奇怪: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右翼(左翼)寻那些机器的晦气,是谁这么有共识,先一步帮了大忙?
心中都是暗自点头道:果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再看了一眼对侧那都是形状凄惨的投石机,又都道:好狠......
林海如自然是听到了那压过了喊杀声的笛子。但是没有像刘辰庚一般立时辨认出来。
四年前在泰山之上,他刚刚自九阳山上一连场恶仗回来,委实困顿,又一心护着梅若影,凝力耗费修为为他恢复元气,又要全神注意敌人的攻势,再无余力去记忆什么笛子曲子。
他当下远远瞥见黑骑出现,因那兵团没有任何旗号,还以为是刘辰庚安排的伏兵。东齐军阵中响起鸣金之音,而后鹤翼阵左右一分为二,向两翼缩拢,黑骑更是如马踏奔雷般向南楚这处攻来。
这种声威,可惜人数太少,要抵挡南楚的三十万大军也太过凄惨。他暗自摇头,正准备率众回头向南楚帅旗处潜去,突觉不对,凝神扫视,顿时发觉远近的南楚官兵都出现了异状。
南楚士兵脸上开始露出茫然,渐渐又变得血杀残忍,目中原本的清醒被层层泛起的血丝和混沌所代替。
这样的情景,十分像......四年前!
林海如浑身剧震,想到了一个令他震骇莫名的可能性,循着笛声向以奔至坡脚的黑骑。
61 乱马疾追
重重人影之中,已经看不到究竟是谁在吹笛。
但是这情景越发地与四年前相重合。
那时候,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面对着九阳圣教的教众,也是如此一两支笛曲,就让战意本盛的九阳教众昏了头脑,不分敌我地交相砍杀。
那笛声不断,悠扬而连绵,曲子虽然不记得,但毕竟曾经相互切磋,这等气势却忘不掉。
一定是他!
只是现在,大概因笛曲未尽,效果尚未完全显现。
林海如悔得几乎要吐血。
就是怕若影在战场上亲自乱来,他甚至毫无怨意地让颜承旧陪伴若影离开。可谁曾想,这才过了几天?万万不愿意在危险之地看到的人竟然出现在实地,而且是千军万马之中,乱战混战的里面!
颜承旧!万里追魂!连个伤病之人都能看丢,还追个什麽屁魂!
心中大骂着,林海如忧心更盛。当年见识过如此魔曲的不乏其人,比如刘辰庚,还有山庄里出来的人。至於九阳教众,虽然大多战死,但也有一些功力高深的终於凭深厚的内力清醒了神志,逃了出来。若影这回,是把自己给暴露了出来了,不知以後会引出多少麻烦。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要坚毅心智,迅速解决了帅旗下的人物,才能迅速打乱南楚的攻势。林海如猛咬牙,他们一行行动之初就已穿上南楚服色,此时隐藏着异於常人的功力,诈作自阵脚败退,急急赶向中军公子小白处。
果然,还没到得近前,就听到有一人愤怒地高喊了出来:"是司徒若影!那小贼还活着!"
看去,见是一名校尉服色的南楚武官,身形壮硕发横,肤色浓黑,正怒目指着远方,然後猛甩头,将双耳捂了起来。
那武官正随侍在公子小白与司徒荣及所坐车旁,因为林海如已经接近那处,甚至可以闻到自那武官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药气。
他因而疑惑,这是他用来追踪而施放的香,怎会在那人身上?
继而模模糊糊想了起来,这人似乎什麽时候在言及司徒若影时十分猥亵恶毒,下了香是想有机会再作教训,但因事情忙碌,就一直放着没去理会了,现在竟然又遇上了。
司徒荣及在听到那武官说出"司徒若影"的姓名後,也是心神大震,责问道:"陈伍,此言可当真!"
车舆下那名武官正是孙玉乾一直包庇着的宠奴陈伍。孙玉乾重伤後,他本觉着再没人罩着自己,不想竟然因祸得福,被司徒荣及调到身边随侍,此时听得主人垂询,赶紧回禀:"回主人,当日我与王老打自青阳宫上下来,曾远远听闻此曲。但是这威力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徒荣及腾地站起,运起内力,纵声吼道:"南楚将士,堵耳闭听,勿要受妖术所惑!"
南楚兵丁早前得雷火弹相助攻打东齐势如破竹,又齐声高喝九阳教赞歌,於是更加深信掌控九阳教的司徒家族乃是无敌於天下的神灵後裔。
然而於此不久之後,南楚兵丁们突然见到黑骑冲出,在自己身边落下的白光雷响声威更远远超越雷火弹,好像天神发怒一般,不断爆出白光,地动山摇。心中早已骇怕非常,已经隐隐对司徒氏产生了怀疑。
及此时,又受到笛声催发诱惑,思绪混乱,即使司徒荣及喊破了喉咙,也忘记要捂起耳朵。
再远远看过去,东齐後山的北燕黑骑已经迅速穿越东齐的阵势,接近战场,即将短兵相接。司徒荣及越发烦躁,陡然间身後风声大作,他业艺高超,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回目看去,竟然是刚才还小鸡般颤抖的公子小白不敌笛声蛊惑,红着双目挥舞着利剑向他刺来!
"该死的蠢货!"司徒荣及一声怒骂,反掌劈下,饶是他已经控制了力道,公子小白仍是痛得翻了白眼,抽搐着晕成一瘫软泥。他正要将公子小白扶起,奈何膝盖一抖,因那连绵不断的悠扬乐曲,胸口也潮涌般生出一团烦闷。
"家主!"司徒威霸眼见阵势渐渐散乱,他虽是尽力压制着,也有无力回天之感,"先杀吹笛人!"
司徒荣及纵身而出,足尖落在车舆前端的车辕上,木铜交错的牵引架具顿时碎裂,而他人则已经越过三丈开外,落在专为他备着的一匹空马之上。
林海如见司徒荣及奔出,压下心中急躁,招呼一声,同时飞身而起,直扑公子小白。
司徒威霸大惊,正待抢出救援,不料身周同时飞出几道人影,将他阻住,陈伍虽然有些能耐,但怎是林海如对手。林海如一个闪身,将公子小白踏在足下,往车角边一撂。而後抽剑出鞘,高高斜削,只听啪的一声,南楚军丈许宽的帅旗就此断折。
林海如气运丹田道:"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军兵败了!"
他这一嚷,随他潜入白衣教众也尽都喊了起来。将尚有斗志的南楚军搅得更是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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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稍早之前,也就是林海如与水易寒尚未将南楚军两翼阵脚处的投石机车摧毁之时,与他们两军之隔的梅若影,终於在时隔四年之後,又一次见到了刘辰庚──当年的青阳宫主,陈更。
当是时,一马冲在梅若影之前的慕容鸫诗,处於万骑燕云黑骑前线的中央,她早已换了杀场混战专用的兵器,单臂高举丈六长戈,挥舞着驰马向下,当先越过刘辰庚身旁。
她利眼瞧见着郑枰钧,双目放光,豪气顿生,纵声喊道:"若我胜得漂亮,回去定要我在上面!"
刘辰庚等人虽然听说过慕容鸫诗之名,却大多都没见过其面,只觉得这当先一将身形雄武,煞是英气逼人、豪气冲天,诸葛长琨更是心中赞叹,只是不知这位大将"他"所说的"在上面"是对着谁说的,又是怎麽个"上面"法。
梅若影双足控马驰於黑骑之中,因闻得慕容鸫诗的如此宣言,只觉得无语问苍天。深深懊悔当年与这女人交好时,实不应当将耽美同人当成三百六十五夜故事会讲述,弄得现如今堂堂一国公主常常口出狂言。
正这麽想着,他突然心弦颤动,明明昔日情人就在眼前,心中却竟然没有掀起滔天大浪。原来,那一段情谊已经冷却至斯。
梅若影落在燕云黑骑中央,他双手操笛,自日前便一直将养得精纯的内息圆融流转,竹节幽咽之声便绵延了开去,纵使前方喊杀声不断,纵使他身随战骑万马,一路冲杀近前也毫无阻滞。
几个马身过去,就要越过刘辰庚所在的帅旗,梅若影双目轻轻掠过帅旗下诸人,笛声不断,继续向前纵马驰去。
郑枰钧口中不言,自那双眼中看到了关怀和询问,自己也报以"无须挂念,但能自保"的微笑。
刘辰庚的目光随着那一道身影移动。
往昔那些似乎已经朦胧的旧事如同过画面一般,随着殷红的衣袂幡然飞过,流动得越来越快。
因那陌生而端丽无双的容颜产生了恍惚,一股交杂了不确定的失落和混乱的情绪升起。不论这个从眼前经过的吹笛人是不是他所思念的那个人,沧水般澄澈的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无波秋水般的面上,也不曾闪现过一丝一缕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个人,真的是若影?
但是,那平淡柔和的目光,那宛然舞动的身姿,那幽咽但是闪耀着璀璨音色的笛曲,为什麽会与四年前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相重合?
他仿佛看见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内心在怒吼着"追上去,快追上去!"肉体却无视自己的真心,冷静而准确地下达指令,让属下兵员向两翼收阵,放开生门让先声夺人的燕云黑骑过去。
若影,不是已经死了?那匆匆掠过眼前的身影,是鬼是人?震荡胸廓的笛,是幻是真?
懊悔了三年,继而反复了一年,因为已经绝望而放弃的愿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接近,心中痛得,悔得,叫嚣得,狂乱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然而,他还要沈稳,还要掩饰。这些激动的情绪,不可以在人前表露。
然而,已经颤得不成样子的手,仍还牢牢地控着马缰。
梅若影控马前驰,可以听到自南楚敌军後方传来的木架倾颓声越发清晰。继而,东齐的鸣金声起,如同拉开出场幕布一般,东齐的步兵向两边撤开,为北燕骑兵敞开了空阔的道路。
他知道身後大概会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在盯着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