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村子,梅若影才发现,这个小庄明显热闹了许多。
远近的农家里都容纳了好些没见过面的男女。有的人在缺了半面墙的贫户里忙着搬水桶接漏雨,有的坐在在瓦檐下的门槛上摇着纸扇诗兴大发。
更有一些男子,脱了衣服,光着上身,在雨里大赫赫地洗着,相互攀比谁的胸肌比较丰满,哪个的腹肌比较发达......之类的。
一个人突然发现梅若影正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和几个"澡友"。此时梅若影脸上泥土已经尽去,那人便张大了嘴巴连连惊叹,却在颜承旧经过身边时再度咧开大嘴向梅若影狠狠抛了一个媚眼......
于是,梅若影脸青了很久。
这诡异的感觉诡异的气氛,十分像群竹山庄总部上常年蓄养出来的那种。原本以为如此夸张的男人,大概只有血网黑蝎才能培养得出来。莫非除了他和少数几个人还算正常之外,大多数的年轻男子都这么,有激情(或者应该说是奸情)?
颜承旧突然低声说道:"回去让你看看我的,比他们的强壮多了。"
不知他是否故意,隔了几步的时间,才又委屈兮兮地道:"你刚才不是都‘亲口'确定过了吗?难道还不满意?"
囧......
于是,当走进院子的时候,梅若影脸更青了。
74 来日方长
得益于上古农垦氏以来数千年的辛苦维护,北燕之南今日是满目绿野、土地肥沃。即便是农村小落,也颇有富足。聂悯和司徒凝香虽是在村子里租住,旧是旧了些,然偏房耳房、炕灶驴槽也一应俱全。
院子的栅门没有关实,走得进去,才看见四五个人正都坐在正屋长长的瓦檐下,摆开矮桌矮凳,挽了袖子在擀面做饺子。
听见响动,那些人早都抬起头来,盯着新进院子的两人。
颜承旧尴尬地笑了笑,道:"嘿嘿,回来得还不算晚吧?"
梅若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早在进来之前就把头埋到了一边去,虽然不用直接面对众人目光的洗礼,却也没有看见在半空中交汇的,颜承旧和林海如堪称暧昧的眼神交流。
聂悯和司徒凝香,聂怜和布衣男子,坐在林海如身侧,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两人在用着旁人所不懂的眼神对视了片刻,而后颜承旧突然又是呵呵一笑,林海如则眉毛一挑,站了起来。
只见他悠悠然两三步走出檐下,突然一抬手......颜承旧便愣是略带心虚地倒退了半步,立时处于戒备状态。
......继续看,才发现林海如这"突然"一抬手--只是举轻若重地上下抖了一抖,轻轻松松将沾在手上的面粉震了开去,于是一双手又变得干干净净。挽在肘上的袖子无风自落,盖了上去。于是顷刻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般的闲洒人士,谁能看得出他刚才还把一小团面擀得透明一般的平整薄贴。
聂怜在后面轻声赞叹道:"好一招‘神龙摆尾',原来鞭法用在手掌上也可以这么潇洒自如。"
司徒凝香则是心中暗骂,这小兔崽子,鞭法教给你也不是让这般用途的。
林海如上前去将梅若影从颜承旧手中接了过来,道:"把手洗洗干净,换身衣服,接着去擀皮子。"
没等颜承旧有反对的时间,转了身就朝主屋后的小间走去。
只是屋檐下不知是谁,忽而发出了十分没有良心的低笑,偏生各人功底不弱,都是听得清楚:"嘿嘿,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吃干净吧吃干净吧......"
众无语......
饺子,自然还没下锅,所以这话中要被吃掉的东西,明眼人一听就明。
林海如早就练得一脸处变不惊的本事,对这位没心没肺的教主不置一辞。梅若影虽然经的风雨更多,却没多少次被如此直接取笑的经历,况且也确是话出有因,只能效仿着那"掩耳盗铃"之举,紧紧闭着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倒是便宜了林海如,含着笑,欣赏他那越来越红的耳根子。
转过屋角,后院除了有一小畦菜地,还有一间颇为让人合意的澡房。澡房外的棚子里,一个汉子正低头用吹筒给灶台里吹风助火,见到他来,赶紧站了起来,拍拍烟尘,恭敬道:"沐先生。"
白衣教左右执教向来不在人前露面,林海如接掌执教之位在教内也是只有极少人才知道的事情。除了聂怜聂悯和随他一同入教的廖毅,以及执教所执掌的护旗使者,旁人都以为他是教主最近请来教中的上宾兼辅理沐含霜。
"包兄弟辛苦了。"林海如答道,"前庭缺个人和面,包兄弟去帮帮手吧。"
听他如此说,梅若影心中大骂。这里是澡房他十分清楚,林海如将他带到此处已让他心有不安。现在更还把人支开,不知想干什么!
"嘿嘿,沐先生客气了客气了。"那汉子呵呵乐了两声,似乎与这医术高超的贵客言谈两句也感与有荣焉,"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来叫我啊!"说罢,扑棱棱地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林海如双手捧着人,轻抬一脚推开澡房门口,走了进去,头也没回就将门左右蹽了关上,顺带还将门闩拴上。脚法顺畅灵动之处,非一般人可比。
梅若影终于熬不住,睁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一双饱含好笑的眼睛也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怎么?不装了?"林海如笑道。
"你,你要干什......"
话还没说完,梅若影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像良家妇女和登徒子的对话内容?
里进突然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公子,药都已经泡好了。"语声未毕,已经自房间里进的门里转出一个年轻人来。
梅若影愕然看去,顿时认出是廖毅。
刚才竟然没发现里进有人,虽然因为服了麻痹安神的药物而有了一定的影响,但也可知这个当年的小厮的内功基础已经颇为扎实。
而且,林海如早知有人在,还拴个什么门?
阴谋!明显是阴谋!要让他不打自招睁眼吗?
梅若影还在不是味,廖毅则已经惊了。
他在此处准备药浴的配药,早知是为梅若影而准备,然而眼前所见不得不让他不惊。
"天哪!公子?"廖毅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您不是去接梅大哥了吗?怎么把南楚一泓阁的头牌给带回来了!"自从青阳宫的事以后,大多数人已经习惯把梅若影叫为司徒若影,廖毅倒是一直没有改变初时的认知。
梅若影恼羞成怒,道:"去你的臭小六,你才没大哥呢。"
廖毅又是一惊,疑惑地盯着他,喃喃道:"不是吧......"也没人知道他没头没脑地"不是"个什么。
"好了,廖毅,你先出去吧。"林海如倒先发了话。
廖毅上下看着一笑一恼的两张脸,突然笑得贼兮兮:"知道了,公子,梅大哥,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也兔子般拨开门闩开门跑了。
梅若影这回长了心眼,只听廖毅扑登扑登跑远了几步,又忽而停了,而后竟然还蹑手蹑脚回转到门外。他还以为这小子皮痒要偷听,没想到咔嚓一声,门闩已经落了下来,竟然是他自门外就把门闩给吸落拴上了......这是显摆他的内力还是在表示他的"知情识趣"?
可怜的梅若影突然觉得,这大概是他一生中,囧得最多的一日。
林海如倒是笑得越发开心了,然而这笑意看在梅若影眼中,格外让他浑身发冷。
"一泓阁?头牌?嗯?"林海如的语调里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意图,"你还瞒着什么?"
他此时已经将梅若影抱入里进,将人放在澡桶外的一张椅子上,扶着他的双肩,看着那已经红到了鼻尖的脸:"......今日都一并说了吧,今日天气不错,可以坦白从宽。"
梅若影白眼一翻,天气不错个头,明眼人说瞎话吧。然而按在他肩头处的那双手突然不安分起来,一下子抓住腰带,就要开始解。
他大惊之下就要站起。只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椅子,是晃了晃,人,是怎么也没能站起来。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自己湿漉漉溅满泥浆的短褂解了开来,而后一层又一层,褪了开去。
林海如的手指纤长灵巧,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双手抚琴时,按捺点拨,曲如行风,一曲下来满耳回响着余音震震,眼中似还在回放着那堪比行云流水的指法。现在,这一双擅琴的手,却正做着逢衣脱衣遇带解带的事情。
"你,你,你......"他只觉得不但身子软得不行,连舌头麻木得都要打结了。
林海如好笑地抿着唇,偏生就是不予理会,直到把重重障碍都给卸去,挂在一旁的长凳上,好在他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把他最后一条赖以蔽身的裤子也给驱逐了。于是此刻,梅若影那总嫌着血气不旺色泽苍白的皮肤上,自里而外,红了出来,简直就是"河蟹是怎么被煮熟"的现场版演示。
然而也因这逼人的红润,越发显出这身体上残留下的沧桑。
林海如终于忍不住,探手抚触,手掌下的皮肤细弱地颤栗着。他突然倾身上前,又将他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呢?"林海如将他放入一个满是清水的浴桶中,"还是,你希望我干什么呢?"
梅若影终于以亲身体验牢记了两个道理--貌似诚实可靠的人,果然是不能以貌相的;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也是可以说得很暧昧的。
"你还有力气站得稳吧?"
梅若影点点头,热水一上身,身子果然不那么软了。至少,不会让他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那先把身上的泥浆浸浸干净,我一会儿再来给你换桶。"
他这才发现,房里摆着两个浴桶,其中一个还是崭新的,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泡了什么药材。刚才竟然没有发现,果然是被吓得狠了。君子不欺暗室,怎么不早想到林海如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对他作出什么什么样的举动呢。
林海如倒是十分好心地没再看他那犹疑不定的表情,终于转身出了房子,还在外面仔细地拴好了门。
虽然人是出去了,而且还关了门......
果然不出所料,梅若影恰好在桶中泡得浑身发暖的时候,突然听到外进的门闩咔嚓一声,被拨了开来,继而里进的门闩也是咔嚓一声,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道毫无作用的门闩在他眼前无风自动地被拨了开来。
如果不是门开处便是已经十分熟悉的人,他就要以为这是在拍《咒怨》古代版的现场了。而且十分应景的,他脑海中还适时地想起了一首歌曲--我就是神偷,我就是嚣张......
林海如另一手拎小鸡般拎着一桶滚热的水,全都倾入了旁边的浴桶中,顿时白雾蒸腾。然后他转了过来,捉河蟹一般,轻轻易易地把梅若影丢入药桶里去。
梅若影被热水激得连打了几个激灵,从白雾中望了出去,却见林海如正低头看着地,脸上已经去了笑,又恢复成那个正常的林海如,只是一双眼睛隐没在水雾之后,深邃朦胧,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海如终究没有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又转身出了去,这一回连门闩都不上了,掩上门在外面倒腾了一会儿,又拎着两桶清水进了来访在地上。
"你慢慢洗,这药桶里的药物能把你大......"说到此处,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继而换了一个称呼道,"能把教主下的麻药给去掉。"
"你是说那个灰衣人?"梅若影见他没有再多的举动,安下了心,思考也恢复得正常了。
"是的,以前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我和你父亲......"说到此处,林海如无语望天了一阵,然后补充道,"我和聂师父是白衣教的执教,聂师父的兄长就是白衣教的教主聂怜--虽然按常理你应该叫他一声大舅,不过教主非坚持是大伯不可。"
他又继续说道:"这关系可真乱了,不管是大伯还是大舅,教主带回来那位楚共,你可又该如何称呼?舅妈?伯母?"
林海如越说越小声,摇着头叹着气地出去了。梅若影见他这样子不由得好笑,遥远的记忆潮水一般,就在以前,他书生习气犯了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莫名其妙就陷入了自己沉思的世界,然后就旁若无物地开始烦恼,也不知究竟在烦恼一些什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好在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倒让他们这些俗人能够欣赏到他极为难得的失态场景。
不过,梅若影也暗自庆幸,这一次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好在林海如没有做什么事,否则他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门上突然又咚卡一声轻响,拴又落了下来,显然是林海如已经自沉思的世界中回来了,没忘记把门给关上。
梅若影叹了一口气:"何必呢,这门闩上不上都一个样。"
像林海如廖毅这些斯文人还会客客气气地用内力开门,要是来个颜承旧这种随性成习的说不准就一掌把门给劈了,不入流的小贼拿把尖刀也能撬开。好在这个时候可说是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这种门要防也就防一些有心偷香无胆窃玉的君子。
看来要让七叔他们多多研究制作安全门和防盗锁才行,否则以后要是住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很危险。
想到此处,梅若影心中一惊,继而暖了起来,终于还是没能跑掉,甚至已经开始做着心理建设。
也罢,事到如今,且走一步算一步,也总比事事逃避来得强。
门外又响起一声轻咳,原来林海如还没走。
"有什么事吗?"
"颜承旧说,你对他说......"
隔着一层门板,他的声音温和平定,格外让人心安宁,梅若影还是笑了,心里也慢慢地放软了。不知是什么话让他要转折这么多,简直就像胡戈版的《鸟笼山剿匪记》的008那个--我弟弟跟我说,他的女友对他说,她的网友对她说,他的邻居对他说......
林海如的声音继续透门而入。
"......说什么过了三四年就会变质,然后变心遗忘。......那我等候的这四年算做什么呢?我是不是该找你讨个公道?
"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嫉妒也许会有,争执也许难免,但这不应该是由你一个人负担的。有这样那样的难题在所难免,但当然要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梅若影听他没头没尾地随性说着,没有回答,因为知道他不需要回答。隔着一层门板,也能想象得出门外那个透着坚定气势的身影。
"不要再逃了。"
林海如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平和温静。然而下一句成功地让梅若影几乎吐血。
他又道:"这个习惯不好。"
没等梅若影的发作,又道:"反正也逃不掉。你逃一次其错在你,你逃两次其错在我,低级至此的错误难道我会犯两次?"
林海如在门外淡淡地说完这三句话,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梅若影青红交接的脸色,哈哈一笑,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施施然转身去了。
虽然今日没能饱腹,但是小菜也已经尝得差不多了。
再说,这种事只能小心翼翼地循序渐进,逼得太紧老鼠也是会咬猫的。
更何况,!
尾声-浮云
在几乎已经忘记的前世里,曾经有一个人总是带着穷极无聊的口气说:"人生呐,就像那一朵浮云~~~"
人生的确就像浮云,今天不会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你吃了番薯,的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屁。
前世时的孩童时期,为了争强斗气,日日夜夜挖空都只心思了要多学些族里男童才能学的东西。谁能料到后来,偏偏考了个医科大学,进去后把男男女女的身体看得平常,再也产生不出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
少年时原本也有一番雄心壮志,埋头在书本堆中钻研。谁想得到,等到大学毕业,却似乎将一生的勤奋都给消耗殆尽,懈怠地躲在医院最隐蔽的角落,做个与世无争的法医。
万事皆有因,如果不是前世时总满足于与书籍药材为伴的寂寞生活,阅人着实有限,便不会在今生莫名其妙陷入一场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