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霖凄然:"敏儿既然已不在,我独活也无甚意思。"又转头望向窗外:"皇上是圣君,我能上京赴考全仗皇上设立的义学馆襄助凑集路费。本想着图得功名造福百姓为君王效力。可惜,造化弄人......"
他边说边将手侧的菜油往自己身上淋。一遍又一遍:
"敏儿说,我俩是孽缘。天理不容。只怕是下地狱的罪。我不在乎,不在乎。既然她是被淹死的,那我便自焚。好与她水火凑个趣。"
靠,都准备自杀了还酸闹闹地挑个相映生辉的死法?!脑子有病。
我缩起双脚避免沾上菜油。他裂齿一笑:"放心。我不会让静安候轻易地死去。淋了菜油会烧得很旺。我要皇上亲眼看着你在火中慢慢惨叫挣扎至死!!让这惨况深深地刻在圣上心中!叫他记住他疼爱的静安候,是怎样被石家害死的。"
疯了。他完全疯了。
我咋舌。他在旁边边笑了边继续泼油,然后转身自柜上取出个火折子。我趁机抓起石大少爷尸体下的藤制硬垫用尽全力砸过去。他正用滑溜溜的手与小巧的火折子搏斗,毫无防备下被我砸了一个踉跄。圆滚滚的火折子顺着地板转了个圈,跌落我手里。
"还给我!还给我!"
常霖已然失去常性,血红双眼疯狂地扑过来。我脚下被铁链拴住不能动弹,干脆豁出去与他近身肉搏。大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扭打起来居然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便宜。而我从前苦练的擒拿术终于大派用场用来对付普通人,十几个回合下来常霖被我掐了脖子扭住手臂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我气喘吁吁地按住他肩膀,正想嘿嘿地笑两声骂两句小样怕了吧。手臂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定睛看去那常霖被压在胸口下的左手不知何时挣脱开去拿了怀中的匕首。明晃晃的利器扎进臂内,痛彻心扉。
常霖趁机抓住火折子跳到屋子一角。狞笑。
敬爱的黑白无常哥哥,亲爱的杜小弟。不是我不珍惜自己。是我运气实在太背。
我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窝了身子躺在地下。闭着眼睛等了被烧死。
这样也好。不用一直烦恼着以后该拿什么脸应对柳连衣。也不用记挂着从前他温柔地唤那一声,凤村。
"凤村!"
衬托在我名字后的背景音是窗户轰然落地的巨响。我整个人骨碌一下清醒过来。那边常霖已经被破窗而入的男子一掌打晕。刚开了盖子的火折子被来者一手捏碎。他急切地奔过来,扶起我查看伤势。浓眉大眼英气十足。
在这生死关头时刻出现我眼前的不是佛祖不是观音不是袁真阗更不是柳连衣。
为什么会是袁真治?!
我呆呆愣愣地望着他撕开床单扭成绳索将昏迷的常霖捆做一团绑了搜出钥匙替我开了脚上的锁。又拿出药瓶,喂我吞了两颗药丸。
"幸好是我来寻你。换作其他人只怕你已身陷火海。"
袁真治忙碌了好一阵才停下动作。我被他安置在椅上,脑袋和手上的伤口都已包扎干净。破烂不堪的喜袍也用石少爷的外套换下。整一个劫后余生的狼狈模样。
无论如何,我好歹捡回一条小命。我松了口气。眼角瞟见石大少爷的尸体,立刻又紧张起来。
"快知会皇上,石家出了命案。常霖杀了石少爷!"
"等婚礼完成后再禀报也不迟。"
袁真治双手扶住我肩头面露笑意:
"他柳连衣的婚事,怎可现在告吹?"
第 25 章
他顺手点了我几处穴道。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剩一对眼珠子还能活动,恶狠狠地盯了袁真治看。他噗哧一声笑出来,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角:"怎么?想阉了我?"
废话!!!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想着设计别人?
我努力挣扎,全身上下依旧只得眼睛能活动。心内急得想喷火。倒是那袁真治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去翻箱倒柜。倒腾出一顶白纱帽遮在我脑袋上,又找了件宽松的外袍教我披上。而后也不理床上尤死不瞑目的石大少爷,双手抱着我就光明正大地往外走。
袁真治是真冷静,摆出王爷的威严架势来。一路上遇见无数石府柳府两家下人无人不争相行礼。我现在就似只牵线木偶,头臂两处的伤口又被衣物掩饰得毫无痕迹。就连那与我俩近身接触的石大人也察觉不出有任何不妥。可怜他还不知道爱子身亡。听见袁真治要带我回王府找太医治疗,立刻满脸堆笑一个劲朝我俩弯腰行别礼。
待上了马车。袁真治将我放入软被堆就的塌上,吩咐马车夫立刻起行。而后转身解开我哑穴,又解了另两处穴道。我上半身一松一麻,立时瘫在被塌上面。
"你他妈的大混蛋!!!大变态!!!"
我力气还没恢复。只能昂着脖子破口大骂,脑门上的青筋拌了伤口一起隐隐作痛。袁真治倒显得心情大好,双手顺了我发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我的头发:"凤村,我以后会真心对你好。你莫再生气。"又说:"况且你也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靠!石家现在死了人,怎么能办喜事?!你倒好,连个屁也不放!"
我拿手用力地拍开他抚在我发间的脏手。然后努力地撑了还是处于点穴状态的下半身躲到马车一角警惕地瞪住袁真治。袁真治苦笑着凝视我,也没有逼我。只是问:"你是真的忘记了,对不对?"
"废话!和你的那些狗屁过往,老子提都不想提!"
我继续骂。
"你俩仆人巴不得你全忘了,想必也不会说真话。凤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让我好男风的始作俑者,是你。"
我差点被自己的舌头咽死。整个人震惊得没了感觉。
"你进了我王府后,便日日跟了我纠缠不清。清醒时趁我不备偷偷亲我搂我。糊涂时就更加大胆放肆......"
"...到底...如何放肆?"
我颤巍巍地抖了声音问。他别过脸:"你每次发病便脱了衣裳坐在我床上哭,嘴里不断叫我的名字。哭喊了问我是不是不要你了......"
佛祖啊观音啊上帝啊真主啊,让我滚回去教常霖一把火烧死算了!
"然后...你和他,就...就...就成了?!"
我已经惊讶得顾不上掩饰身份。脑子内五颜六色,混作一团。
"嗯。"
袁真治沉痛地点了点头:
"那夜我喝了酒,总觉得是酒后乱性方干下此等平日极其厌恶之事。又恼你...逼我。于是趁巡查闽府之际带了灵音回来命他侍寝。教你再也进不得我寝室。你受此刺激,开始没夜没日地闹。连半点道理都不讲。无论我如何冷落打骂,都硬要跟在我身侧。不许灵音走近半步。"
袁真治犹在讲个不停。我已经没有在听--其后的剧情发展我都知道:杜凤村为袁真治挡下那致命的一剑。我代替他活下来。袁真治以为我还是那个教他讨厌的杜凤村所以态度粗暴。待冷静下来思前想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被从前那个杜凤村的痴心感动复来亲近我宠我爱我。试图恢复两人的恋人关系。
居然是杜凤村主动勾引袁真治......
我呻吟一声,头痛得实在厉害。不知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眼前的袁真治。他却忽然表情严肃地抬起头,手下又点了我的哑穴。我突然被他点了穴,不由疑惑地瞪大眼睛看他。
"乖,先忍耐一下。听见没?是柳连衣的迎亲队伍。待他娶了石小姐,便再也不能和我争你。"
他见我乖巧下来,面上一喜,又轻轻亲我额发:
"若是让他看见我亲你,怕会气得要将我的脑袋砍下来。"
"不劳六王爷大驾。凤村自有我来照顾。"
随着车顶飞脱砰的一声巨响。柳师哥身影闪动,如鬼魅般轻灵地飘然落在我俩面前。被红色新郎府衬托得越发俊美的脸上波澜不兴。
"皇上亲自赐下的婚事,你敢不从?!"
袁真治掀起被褥把我卷了,许是怕两人拳脚相向时伤及无辜。
"违抗圣旨的罪我过后自会负责。但现在,请六王爷将凤村还给我。"
柳师哥不由分说一招攻过来,袁真治抬手回击。马车的车顶早已被柳师哥砸了个粉碎,只是两个回合,连带车身也尽化木片碎了一地。我裹在被子里看得眼花缭乱。忽地只见袁真治砰地一下似只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柳师哥右手抢前搂起犹在震惊的我抱在怀里,轻喝一声,施展轻功往附近房居顶上跃去。
于是好好的一场喜事演变成镇国将军背着静安侯,两个一品官员在皇城内飞檐走壁。柳连衣的轻功不若袁真阗般上乘,每一次借力都会听到鞋履与墙体之类的物体撞击所发出的声音。但速度之快,于我已经是不可思议。我趴在他怀里,被劲风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过了约莫一刻钟,风声停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对上柳师哥忧郁的面容。
"是我不好。明知你厌恶此等男男之间的龌龊之事,可那夜还是忍不住亲近你惹你伤心。"
他放我躺下,替我解开被封的穴道:
"本以为可以忍住不看你不想你不再让自己有机会作出让你生气的举动。从而保住你心中那个亲若兄弟的柳连衣。但我...我实在没办法..."
他低声说着。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堂堂七丈男儿,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天朝将军,竟为了我,为我流下泪来。
我坐起来,轻轻挽住他肩膀。
柳连衣柳连衣,你满腔深情,教我情何以堪..................
第 26 章
这场由袁真阗亲自赐予荣耀至极万众期待的婚礼,最后以石家天下大乱结束。石大人眷侣望住满身鲜血已经僵直多时的石大少爷两眼一翻双双晕死过去。闻讯赶来的新娘子扯了盖头风风火火地一剑捅进犹自大笑的常霖胸口。喷出来的血和了泪一起自浑圆的脸上流下来,震得作为旁观者的我良久无言。
袁真阗也是旁观者的一员。包子脸淡淡地摊着,看不出其喜怒哀乐。倒是漂亮的手指若有所思般一下一下地敲了膝盖,良久方说一句:"回宫。"
没有惩罚在迎娶途中半路逃婚兼打伤袁真治的柳师哥,也没有怪责知情不报反倒把我虏走的袁真治,更没有责罚在龙驾之下未得许可便动武杀人的石翠翠。连带我这个笨蛋都看得出来,袁真阗已是怒无可抑。只是怕气头上把火撒大了闹得情况越发不可收拾而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于是各人分散开来小心地收拾好残局,只待皇帝冷静下来后再另行传令。柳师哥衣服也不换,满身大红地直抱了我赶回静安侯府。一早传命守候在外王太医看了看我的伤势,连连摇头:"又来两口子,侯爷您真能折腾!"
袁真治喂给我的药丸药效已过,头臂两处伤口如火烧般灼痛。我龇牙咧嘴地瞪他,骂:"我已经够倒霉了,你还来寻我开心?"说完又忍不住细声哼哼。惹得师哥也笑了,低下头轻轻与我前额抵了:"你面子实在大,这王太医都快成了你的专属医师了。"。我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热,脸上红了又红。
今儿的事情的确闹得过了。柳师哥虽极其担心我的伤势试图留在我身边,但还是抵不过石家仆人的哀求被请去了侍郎府商量对策。而他们的不安情绪则连带影响了局外者王太医。不时停下治疗满脸忧色地向我询问主上的龙意如何。我想起袁真阗好无表情的脸,心下也是一团乱麻。
严婆遣七七回府替了哭成猪头状的来寿服侍我。美人儿手脚麻利地把我剥干脱净用温水细细地擦洗了一遍换过睡衣。然后把我整个塞入了被窝里头灌药。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丸药液内里兴许加了安神定惊的药材,片刻不到,我的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
"凤村。"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唤我名字。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熟悉而奇特的苹果香气钻入脑间。沉重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你...你怎么来了?!"
袁真阗按住意欲挣扎起来行礼的我,示意我安静。我只得重新躺下,拿手牵了他的衣角:
"心情好点没?"
"乖。别说话。让朕好好看看你。"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右手温柔地握住我没受伤的手,用拇指轻轻地按。
"差一点就真的挂了呢。幸亏六王爷及时出现。"
我傻傻地笑,回握住他。掌心传来叫人安心的温暖。与柳师哥给予我的稳固不同,每次我看见袁真阗对我微笑,心内总会有一种被纵容的释然。可能是因为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的统治者。得到他的包容,便相当于得到免死金牌。
"乖。王太医怎么说?"
"头上的伤口流血虽然多,但伤口并不大。倒是手上的创口比较麻烦需时较长。但算来都不碍事。"
那常霖当时只像疯了般拿匕首朝我猛扎过来。力道十足。弄得伤口的深度与宽度都非常可观。
"哼,一剑毙命倒便宜了那厮。"他在烛火下细细地察看我已敷了药包扎妥当的伤口,眉头扭在一起:"竟敢用你来算计朕,若他未死,朕定处以凌迟之刑。"
我是知道"凌迟"这个酷刑的。三哥从前总爱讲各种刑罚吓唬我和十七。其中我对凌迟记忆最为深刻:作为一种死刑的执行方法,要求使身受其刑的人不能一下子死去,而是零敲碎割,让他饱受其苦,方始毙命。凌迟之刑的行刑方法,民间传说中有"鱼鳞剐"一说,即将受刑人衣服剥净,用渔网紧紧勒在身上,使其皮肉块块凸现于网眼之外,刽子手持一柄极薄极利之刀,细细脔割,至死方休。有时受刑人皮肉殆尽,而呼吸尚存,只见骨架之间,心脏仍在微微跳动。当时听得我和十七是面色发白目瞪口呆,直嚷嚷还是人民政府的一枪毙命来得仁慈爽快。
"对了,你和柳师哥怎么都知道我在六王爷车上?"
那时袁真治明明封了我穴道。我亦不曾呼救。所以当柳师哥如天兵神将般地出现时,我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你身上的药味只怕柳连衣再隔个百来丈依旧能嗅到。"
日间同在一个车队里的皇帝笑了。我疑惑地抬起袖子四处闻嗅,却一无所获。
"有味道吗?怎么我闻着没有?"
"所谓久居芝兰之室,不觉其香;久居鲍鱼之肆,不觉其臭。朕自幼服食各种毒药,长此以往故而身上也带有古怪香气。旁人闻到只觉是平常薰香,自己反倒不觉得。"
"为什么要吃毒药?!"
我愣了。
"朕的母妃是父皇南巡时不知从何处带回的医女。其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废后与废太子为首;另一派以萧贵妃与三王子做主心骨。为了皇位争闹不休。父皇或是因朕母妃貌美温顺背后又无甚势力所以分外宠爱。又或者是真的动了情。"他侧着头,黑发披散:"天子的爱从来都不许一人独享。废后与萧贵妃放下争执两者联手设下圈套逼朕母妃含冤自裁。幸好朕与六弟年纪尚幼,两人并没有斩草除根,只将我俩发配给肖才人管教便当了事。而后又继续缠了父皇对皇权争夺不休。朕害怕两人再度加害,私底下央了相熟的太医索取小剂量的毒药。待再长大了些后,干脆按照母妃遗留下来的书籍自行配制毒物服用。逐日增加累计。日子久了,自然再也不畏惧普通毒物。"
他神态伤感。我想起灵音与方老太爷的忠告,于是赶在他透露更多过往以前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换到其他无关要紧的方面。两人饶有趣味地无边无际地聊了一通。直到二更的梆子声响了,才止住话头。
"皇宫早就闭了宫门,朕现在无处可去。"
他耍赖似地脱了衣袍又脱了中衣,浑身上下只着了薄薄的内衣站在床前笑眯眯地看我。我无可奈何,只得往内挪了挪腾出空间来容纳这位任性的天子。幸好床铺比较大,比宫里那张软塌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