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想那么多干吗,那些不过是你百年之后的事情,想这么多难道就能把你未来的江山打理好了?"我道,"所谓杞人忧天就是像你这样,把眉头皱一皱就能解决事情了?无聊。"
"喂,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啊,说什么你都无所谓,好象你都知道一样。"他问。
你说的真没错,我就是几百年以后来的,就你们这点破事,我还真的差不多都知道。
"何耒--"小毛孩子怒了,"问你话呢。"
"是啊,我是从你不知道的时间里来的,我该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哦?"朱翊钧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朱家的江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孩子被害妄想症倒是很严重,这是什么扭曲教育啊?
我撇嘴:"正好,这是我该知道你不该知道的事。"看他那脸色我又补充道:"这回别说你要灭我九族,我管你灭几族,拿把刀放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告诉你。"
朱翊钧把牙齿磨得发响,面色又青又白,好不骇人。
忽然他又笑了,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看着我的眼神也变了。
"何耒,你等着吧,哼。"
他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达。
我没搭理他,这孩子有时候就爱抽风,我看着桃花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很是热闹。
居然又是一年春天了。
什么好坏的,都该来了吧?
何处不相逢(已修改)
角力始终是在进行的。我稳稳地藏在幕后,言官们身先士卒。
首先是御史汪惟元上疏,直斥执政之臣不应"为操切、报恩仇"。--所以说你看看,人就是不能眦睚必报,高同志,做人还是要有人品的好。
第二次是尚宝司卿刘奋庸上疏言事,提醒皇上还是要自己看奏章,否则,"恐险邪权势之党转成其奸"。这可是祸起肘腋了,刘奋庸可是高拱的门生,哎,窝里反。
第三次也,是户科给事中曹大野上书"大学士高拱不忠十事"。一件件一桩桩都似乎是有可查据,譬如提拔门生,打击报复,权力过重,陷害徐阶,党庇太监等,那叫一个慷慨陈词啊,我看了也得说声佩服佩服。
这可不得了,前两次皆是由拥护高拱的门生,但这一次,他不出面就丢人了,而这也是朝中的旧例--言官的上奏,要在"邸报"上发表出来,这相当与内部报纸了,其内容要经过通政司和六棵分别收集诏令,奏疏的地方上的汇报,经过筛选,复制,发传到各地,经过辗转的抄录,让各级官绅都能看到,有了这东西,高拱要是不发话,就等于是默认了。于是也很快上疏自辩,并且"乞休",表示自己多有不当之处,愿退休以谢天下。
我冷眼旁观,他要是真舍得那份权利,我何耒把名字倒着写。
不过,高供有皇上和他手下的言官保着护着,这次动静太大,冯保也不敢擅专,尤其是御史张集,居然上书说什么"昔赵高矫杀李斯,而贻秦祸甚烈。"我一看这句就知道这小子是在影射我勾结中官。仔仔细细看过,拍案大怒:"这御史如何比皇上为秦二世!"
自然是装出来的,怒是怒,不过没那么夸张,因为怕张集的奏疏引起连锁反应,只能暗地里授意冯保将这奏疏扣下来,留中不发。为了防止其他人学样,要他派小太监到内阁去散布,说:"万岁爷说了,张集如何比我为秦二世?"再要他自己四下里散布流言道:"这回皇上发火了。张御史的奏本就撂在御桌上,什么意思不好说,可能是要廷杖处分,削职为民了。皇上还说,廷杖时我便问他:今日谁是赵高?"
冯保此人,不仅陪伴太子,在皇上身边那也极被信任,他这么一说,由不得这群人不信。
当然,我是知道这些猫腻的,不过听人说张集竟然连棺材都买好了摆在家中等死,我就忍不住想豪不避忌地大笑一场。
还是先忍着吧,等以后,有的是笑的时候笑的机会,百忍成钢啊我。
手下的人问:"大人,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我笑:"就让他担惊受怕几天吧。"让这家伙好好尝尝和我对着干的滋味,我看谁能保他?高拱?哼,他能真的和我撕破脸么?
高拱那边,也不想把事情搞大,毕竟是自己一方的人发的难,万一真的惊了病中的皇上不好。他在朝房间约见了一干科道官员,劝他们以皇上的龙体安宁为重,此事就这样了结。
不过,我还是在风口浪尖上避避。
原本我就是个闲人,高拱从来不信我,内阁里还专门派了个高仪成天跟我商量来商量去,我哪里有什么自由啊?而现在的闲,没别的因由,只因为我请了假。我这一请假他能强按捺住没跳脚,看来经过这段日子修养实在是又上了一层。
这请假请得正是时候啊,高拱看我的目光是扭曲的,但是我就是执意请假那又如何?言官弹劾你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陪着笑脸,硬是从高拱那老匹夫手里赚了几天假期。
呵呵,这世界上还有比工作假更好的事情么?
我说,当然有,那就是带薪假。
这几日很闲。我跟小七说:"你这次派人联络那些言官做得不错,高拱虽然疑心我,但是也没什么真凭实据把我拉下水。"
可怜的言官们,敌人没打倒,自己下了台成了在野党。
小七笑:"他们呢,说是为了大人您,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官场上,就是要押对宝,跟对人,站错了边,那就可怜了。
"高拱和那帮言官不和是人尽皆知,更何况高拱那是谁啊?谁不跟他一处就是和他对着干的,恨不得整个朝野都是他的党羽,不能容人。"
他们不跟我跟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真是偏帮高大人啊,这次又把言官驱逐,这份荣宠真是不得了。"小七又道。
不得了,当然不得了。
"小七,皇上虽然年岁不大,但是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驾鹤西归已经是迟早的事情,高拱再大的权势,那也是皇帝给的,没有皇上在后面为他撑腰,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恶毒地道。
"大人与太子关系甚密,也是出于此种考虑吧?"
是啊,我在这里这么言语高拱,在旁人眼里,我也不过与他一样,只不过我的眼光还要长远些。
我苦笑,这怎么说呢,一半一半吧。
如果我没记错,朱翊钧这孩子十岁就要登基为帝,但任他何等聪明,他只有十岁,朝堂上要受大臣挟制,宫中虽有冯保,但又要受他母亲的钳制,这江山,坐起来可是不容易。
他亲近我,恐怕心中所想的是我能代他打理江山,左不过就是个受命于他的肱骨之臣吧?
小小年纪,心计如此多,实在是......
"罢了,小七,我去写几封信,你得空请人帮我送出去。"
这些被罢了官的言官们,我安抚下也好,自古文人就是毛病多,爱发牢骚是其中一项,将来若还有能用得着他们地方的话,现在自然还是得许他们个光明的仕途。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然还是留条后路的好。
话说回来,今天晚上出去走走好了,这几天带薪假闷在家里,实在也太无聊了。
说起京城,少不了达官贵人。
说起达官贵人,少不了要寻欢作乐。
说起寻欢作乐,咳咳,自然少不了勾栏妓馆。
不用怀疑,我现在就是要去风化场所。
我是个正常男人好吧?这么久以来我还踏足过妓院这一中国古典文化的一部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旁人惊讶个什么劲?
至于高拱,很好,我只能说,我当成被狗咬了一口。
我何耒不属于会被人一奸生情的那种人。
这一辈子可是我多得来的,自然该好好享受。
满街的灯红酒绿,那些前来迎客的女子,各个都把脸当成了调色盘,红的白的,好不吓人,我躲开一群毛手毛脚要上来搭话的女人,进了一家看起来最热闹的妓院。
好吧,我承认我有可悲的从众心理。
进门的时候不忘看看名字,还好,不是叫怡红院,名字还挺雅致,就叫绀碧阁。
一踏进里面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姑娘花枝招展地陪着自己的客人,一个为首地见我入内,便迎了上来,还好她脸上的粉擦得少,胭脂也抹得恰倒好处,整个人看起来倒是与周围所有人不太一样。
不得不说,放眼望过去,整个屋里就她最出众。
她见我,便浅浅地一笑,十足公式化的笑容,如同以前公司楼下的迎宾小姐,不至于过分冷淡,也看不出多热情,然后道:"这位大人倒面生,可是头一次来我们绀碧阁?"
我点头:"你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大人叫我朱丹就好。"
哦,那就是老鸨了,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如七品芝麻官上对付包龙星的半老徐娘呢,扭着水桶腰,面上的粉噌噌地往地上掉。
她又道:"大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哦,我姓张。"
"原来是张大人,"她又展开一个玩味的笑容:"张大人,您这次是来喝花酒呢,还是过夜,或者是谈诗弄墨?"
我仔细权衡了一下:"喝花酒。"到妓院来谈诗弄墨?古人们真是好闲情,上个妓院也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不知道张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问,"我见大人仪表堂堂,想来也是人中龙凤,阁里的庸脂俗粉您怕是看不上眼的。"
我开她玩笑:"莫非朱丹姑娘要学巫山神女自荐枕席?"
朱丹听得此言,先是一愣,复又笑道:"大人您真是风趣。"不愧是风尘里打滚的女子,立刻又道:"大人,我们阁中有一名花魁,薄有名声,若大人不嫌弃的话--"
我点头,是啊,来妓院找花魁,真是理所当然。
朱丹亲自引我出了那屋,绕到了后院,原来真有花魁啊,那些普通的住的那叫集体宿舍,最多也就是个小型公寓,她住独栋别墅,待遇真好。
进了那小阁,布置得倒清幽,装饰不多,却独具风味。
朱丹道:"大人您稍坐,她马上就来。"说完便行礼退开。
我坐在桌边,看桌子上摆着上好的绣瓶,绣的是应景的桃花,桌上还摆着一壶酒,揭来盖子闻了一闻,不知道是什么酒,却有一大股花香甜腻,于是放了回去。
向我施礼:"张大人,瑶碧给大人请安,不知道大人光临所以迟了些,请大人恕罪。"
这声音倒像是听过的。
我有些不自在,便道:"无妨,你过来坐。"
她果然到我身边坐下来,抬起头:"大人......"
我总算是看清楚了她长什么样,这一看,我算是彻底给吓到了。
连忙把她推开,自己站了起来,连退几步。
她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朝我这边走了几步。
就这样我退她进,我赶紧喝道:"你就站那别动。"
她狐疑地看着我,问:"大人,这是何故?"
我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人在门口说话,那声音还不小。
"大人,我跟您说了,瑶碧现在有客人--"
是朱丹的声音。
另一个似乎是熟客:"朱丹,你拦着我倒不拦旁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这声音倒也熟。
这下可好了,头一次来妓院,就被人家的老相好遇到了?
那熟客推门而入,见我们二人站在那儿,不禁也愣了。
我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回复。
狭路
我脑筋转了几圈,终于归纳出:韩楫,高拱的得意门生,居然跟我一样,来嫖妓?
在脑海中迅速过滤出一条消息:中央高官嫖妓,狭路相逢。
靠,他是泛绿我是泛蓝啊,这么一遇到,他回去跟大家宣扬下,张次辅心系绀碧阁名妓?我还用得着混官场么?
哎?再想想,不对,这个韩楫不也是一样么?我为什么要怕他?难道我还怕他告诉高拱让高拱来捉奸么?谁跟谁啊,我跟那老痞子老流氓没关系。
韩楫目光飘忽地看了我跟瑶碧几眼,方像是回过神来,作揖道:"张大人,在下不知道你今日在此,倒是造次了,我先告辞,张大人慢慢来,慢慢来。"
说完还干笑了两声,走的时候顺便把门给我们带上。
我叹气,这算什么事啊?
瑶碧怯道:"大人。"
对,还有这出,简直是噩梦,噩梦!!
我转过头去,我老情人的古装版正看着我。
我只好继续叹气:"你先坐吧。"
说完自己也坐下来,见她不动,又道:"坐。"瑶碧终于坐了下来。
我端起酒杯粥眉:"这里面有春药没?"
瑶碧红了脸点点头,别说,我以前还真没看过这脸红成这个样子过,那个女人个性奔放大胆,为人又喜欢算计,在她脸上像这样小女人的表情可是没出现过。
忍不住又要骂自己,何耒你瞎了眼喜欢那种女人。
于是道:"你去叫人给我换酒,里面别给我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果然开了门,叫人来换酒,效率很快,这次换上来的是竹叶青,我喜欢这酒,酒香清冽且又度数不高。我尝了一口,道:"谢谢。"
那丫头继续脸红:"大人您说笑了。"
要说她确实和那女人一个模样,但是她年纪却小很多,大约才十五六岁吧?我在喝酒,她见我喝完又给满上,停下来的时候拿着自己的一方绢子揉来揉去。
我看他那样子,道:"你是清倌?"
小丫头脸红得跟火烧似的:"大人,我只陪酒,琴棋书画我都略知一二。"
这个NND老鸨,我上妓院来都跟你说了不是来找人谈诗论画的,还跟我找个未成年人,你也不怕我犯罪啊?
所谓喝花酒,眼前的花也得要能摸得到亲得着吧?你给我找她?我是真的下不了手,而且人家是小花魁,我实在是不敢造次。
于是只得改了主意,对着这么个小孩子喝酒,实在很无趣,我道:"你把棋拿出来吧。"下棋最安全,我靠,钱都花了,至少让我有点回报吧?
那小丫头去拿棋,我执白她执黑。
我下棋还算一般,不过这小丫头的棋艺显然是比我好太多了,到最后我连输了三局,最后小丫头红着脸说:"大人,要不我让您五子?"
哪里是让五子?前一局我梳了二十六子,这孩子耿直得不行,这么单纯的一小姑娘混什么妓院啊?都不知道让着别人点么?那可都是些撒了大把银子来找消遣的爷们啊,看来还是需要教育的。
我黯然:"你平时也那么赢别人的?"
小丫头坦然道:"其实瑶碧棋艺不精,赢的时候不多。"
我正喝酒呢,闻言一口酒喷在那棋盘上,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敢情我就是棋艺才是最差的?
她总算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点扫我面子了,又道:"大人,我不是那意思。"
成了成了,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越描越黑么?
这棋也别下了,我改和她拉家常:"瑶碧,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她道:"我素日里读东坡的词,最喜欢他所写‘瑶草一何碧',到了这里原来的名字就不能再用了,所以我想了这个名字。"
我道:"是不是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我想起来,朱翊钧也唱过。
她喜道:"大人,我以琴声相合,为你唱这《水调歌头》可好?"
我道:"也好。"r
她果然把棋盘撤了下去,坐到琴前,点了一支香,玉手拨弦,朱唇轻启:"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显人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