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悔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爹!快走!他们来了!]
他们?
李寻欢似乎觉得有些不妙,睁开双眼,突来的强烈光线迫使眼睛不得不闭上,再次睁开时,见到的是杨逍惊恐的脸。
李寻欢轻笑,
[杨兄怎的这种表情?]
杨不悔又是一声惊呼,李寻欢疑惑看她,
[不悔?]
[李......李叔叔,你......]
杨不悔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李寻欢,李寻欢低头,便看见五彩的光芒正从自己身上发出,艳丽诡异之极!
光芒逐渐消退,李寻欢发现自己的手正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是手臂,仿佛就要凭空消失一般!
头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李寻欢想起勾蓝婆婆将自己送来之时,那一闪即逝的五彩光芒。
莫非,一切都结束了?
李寻欢抬起头,望向杨逍,杨逍的手还在流血,李寻欢想拉起他的手。
[你受伤了......]
杨逍摇头,
[小伤而已。]
一问一答,声音平静到可怕,一直以来最怕的便是分别,然这一刻到来之时,居然可以平静成这样!
一行泪自杨逍眼角流下,李寻欢微笑伸出手,要替他擦拭。
最后一次感觉你的温度......
有人闯了进来,杨不悔奋力拦阻,杨逍不管不顾,一道凌厉剑气直指杨逍后心,杨逍也不闪避,只是看着李寻欢,轻轻笑。
[我们总算可以在一起。]
李寻欢抱住杨逍欲将他推开,手臂却轻易穿过他的身体,再回身时,剑气已到杨逍身侧,避无可避!
心还未来得及痛,一切即烟消云散。
杨不悔,黑衣人,杨逍......
想要,却不能留!
不能陪你去了,那个地方......
散了吧......
过往几世,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阿飞坐在床边,注视着李寻欢。
烛火摇曳,阿飞的脸忽明忽暗。
手被李寻欢苍白的手指紧握,耳边听到他口中不断呼唤的名。
不是林诗音!
李寻欢消瘦了很多,容颜仍然清俊,只是身体冰凉,阿飞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阿飞,然后问,
[你看见杨逍了么?]
阿飞拉着他的手回去,这双曾给人带来温暖的手,如今竟然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般。
不管曾经去过哪里,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地呆着罢。
阿飞将李寻欢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时,袖口却被拉住,回头,李寻欢正看着他。
李寻欢的眼神不再呆滞,他看着阿飞,良久才道,
[阿飞......是你......]
阿飞点点头,
[是我,你好些了没?]
李寻欢撑起身体,打量周围的摆设,竟觉得陌生。
终究是回来了......
那样突然的分别,临别前最后目光的交接。
一眼,便过了百多年。
李寻欢想笑,泪水却抢先流下。
回来是回来了,想改变的却依然没改变,该去的也都去了......
阿飞轻轻拍他后背,他不知道李寻欢碰到过谁,又失去了谁,也没有打算问。
门外有轻轻的响动,阿飞没有理会,他知道那是谁。
林诗音就站在门口,她本打算进去,跨出一步后又改变了主意。
这几日她天天都会来,却没有一日听见李寻欢提起过自己,林诗音明白的,一切都过去了。
林诗音没有怨谁,是她自己将李寻欢送到那个叫杨逍的人身边。
替李寻欢更衣时,她看见他身上有淡淡的印记,对此,她再熟悉不过。
一尊雕刻完的木像滚落,林诗音拿走了,从此,李寻欢不再有林诗音。
林诗音转身离去,遇见了勾蓝婆婆,勾蓝婆婆身边站着一个少年,一头火红的发,绚丽到夺目。
[婆婆......]
林诗音眼圈泛红,勉强一笑。
勾蓝婆婆笑道,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姑娘,咱们回去罢,该走的,都让他们走了。]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新欢旧怨。异对时,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第 38 章
林诗音点头,随勾蓝而去,临了望那红发少年一眼,轻轻一笑。
少年目送她们离开,唇边浮起一抹笑。
林诗音一路垂首不语,勾蓝婆婆轻叹,
[姑娘,有话就说罢。]
林诗音抬首,沉吟半晌终还是问道,
[那少年......]
勾蓝婆婆笑道,
[原来你是想这个,那人可不是少年,是我的师尊。]
林诗音讶道,
[师尊?]
看年纪实在不像!
勾蓝婆婆却住了嘴,不再透露半句。
那两个人该经历的劫数也差不多了罢?
劫数之后,有没有结果,真要在人心了......
李寻欢只稍稍闭上眼,便能清晰看见那日刺向杨逍的一剑。
凌厉很绝!
那一剑究竟有没有刺中杨逍,李寻欢没有看见,没有亲眼证实的东西,李寻欢从来不会相信。所以,他宁可相信杨逍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那个纷乱的朝代,或许正在寻找自己......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李寻欢抬头,看见那少年站在门边,一头红发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李寻欢失声唤道,
[火玉!]
火玉?
火玉该在那个朝代才是,况且,火玉是一只猫,萧无心的猫。
李寻欢明知如此,却还是无法忽略心中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觉!
少年走进屋子,来到李寻欢身边,步伐轻盈如同一只猫。
褐色的眸子盯着李寻欢,良久,少年轻轻一笑,
[难得,你居然认得我。]
李寻欢没有太多惊讶,经历过的这些,足以教他平心静气面对所有一切,包括过去,包括现实。
[你若是一直是一只猫,恐怕会更奇怪。]
少年依然笑着,道,
[我叫炎追,不是猫,也不是人。]
李寻欢在桌边坐下,长长舒一口气,道,
[既然不是人,那么我的事想必也都清楚得很。]
炎追道,
[恩,你是李寻欢。]
李寻欢点点头,道,
[是,我的确是李寻欢。]
炎追再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事问我?]
李寻欢反问道,
[你什么都知道?]
炎追道,
[或许。]
李寻欢轻轻合上睫毛,道,
[那么......我想问什么,你也该知道的。]
炎追默然,他自然是知道的,此时的李寻欢挂心的无非便是那个人的安危,只是,他并不能说。
李寻欢等了片刻,低叹一声,别开眼去。
炎追道,
[你这个问题,要你亲自见了才会知道。]
李寻欢苦笑,
[亲自,怎么个亲自法?]
炎追笑道,
[我既然可以来,当然也可以带你过去,问题在于,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李寻欢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炎追,然后轻轻一笑,
[咱们走罢。]
炎追道,
[你这次过去便再也不能回来,即使这样你也要走么?]
李寻欢淡淡道,
[恩。]
炎追道,
[或许......他已经死了。]
李寻欢双手紧握,松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罢。]
无论天地阴阳,我都只属于你杨逍一人......
在哪都好,只要我还是你的李寻欢!
炎追轻轻地笑了。
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李寻欢深深吸进一口气。
杨逍,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对不对?
初来时的冰雪早已消融,郁郁葱葱的山草摇曳着,李寻欢望向四周,目光突然定格。
李寻欢看见两个墓碑。
李寻欢缓步走近,蹲下身,有瞬间的恍惚。
左边的墓碑是杨逍为纪晓芙立的衣冠冢,右边的......
李寻欢伸出一根手指,顺着墓碑上的字,一笔一笔划去,仿佛要刻在心里。
杨逍......之墓......
或许......他已经死了......
你何必跟下来......
无论天地阴阳,你只属于我杨逍一人!
我活着......只会害惨了你......
老天让你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是害我,我也认了。
会忘吗?
不,不会。
还会想离开么?
会......
寻欢,相信我......
李寻欢的心霎时间紧紧缩在一处,双拳紧握,强行压下嘶喊的欲望,泪水汹涌而出。
你要我如何信你!
他......已经死了......
无论改变了多少,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么?
杨逍,杨逍!
你是我的曾经,我是你的未来,我们的心明明在重叠,为何我们却不能并肩?
以相同的速度赶路,为何不能以更快的速度去追逐或等待?
李寻欢取出一柄小刀,看着刀身上映出的自己,许久一叹,
[终究是对了人,却错了时辰......]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
[你就是李寻欢么?]
李寻欢没有回头,只是痴痴瞧着那座墓碑,淡淡道,
[你总算出现了。]
朱元彰走近几步,道,
[杨左使为了明教,劳苦功高,我来探望也是正常的。]
李寻欢没有说话,他现在只要动一动手,这把小刀便可以插进朱元彰的喉头,杨逍的仇立刻得报。
他却没有出手,倒不是怕了,朱元彰虽然不会独自一人前来,李寻欢却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朝代,大明的江山,身后这个人虽是杀了杨逍的仇人,却也是江山注定的主人!
李寻欢猛然转身,望定了朱元彰,一字字问道,
[杨逍就算活着也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朱元彰回望李寻欢,道,
[因为我要的是江山,所以不得不如此。]
李寻欢道,
[我保证过,他活着你就可以安心做你的皇帝。]
朱元彰冷笑道,
[你又凭什么?]
凭什么!若朱元彰无凭无据便信了未曾谋面的李寻欢,又凭什么能坐镇江山?
李寻欢无法回答,食指轻抚着刀背,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给杨逍报仇?]
朱元彰道,
[我相信你不会。]
李寻欢冷笑一声,道,
[只要有野心,个个都可以是朱元彰,而这个世道唯一不缺的便是野心,我今天杀你一个又怎么样?]
死都要死了,任性一次又怎样?管他什么大明江山落谁家,看不见的就是清净!
朱元彰忽然便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绝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会想要杀自己!
李寻欢说得没错,在这个强权与野心横行的朝代,没有谁可以拍胸脯保证江山只可以他朱元彰来坐!
朱元彰盯着李寻欢手中那把小刀,丝丝寒意就那样自脚底涌上来,他明白握刀的手稍稍一动的后果。
朱元彰可以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就非常明白赌的忌讳。
赌可以,不过最好不要和心已死的人去赌!
朱元彰手心已经汗湿,这样的距离,护卫赶来之时只怕自己的咽喉早被洞穿,朱元彰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自信。
李寻欢只是默默转过身,瞧着墓碑上的杨逍二字,淡淡道,
[你走罢。]
朱元彰微微一愣,李寻欢温柔地望着墓碑,声音异常轻柔,
[在我改变主意前,走罢。]
朱元彰绝对是俊杰,转身便走。
李寻欢走到墓碑边,凝视那个名字,温柔笑道,
[你走了,我找谁喝酒去?]
脚下的土地散发出丝丝寒气,手里的小刀划开手腕,鲜红血液汩汩而出,李寻欢右手沾了血,在墓碑上紧贴着杨逍的空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专注认真,仿佛刻在心间。
杨逍,李寻欢之墓!
小刀随意掉落在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寻欢转过身,倚着墓碑坐下,将头轻靠在冰冷的墓碑上,闭上双眼。
轻风拂过胸口丝丝缕缕的发,李寻欢微微地笑,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
你走到哪,我便也去哪罢......
从此,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李寻欢的手慢慢地垂下去,指尖划过墓碑,跌落在地。
得不到就得不到吧,人的一生,有多少事不是如此?
想要,就要付出,或许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但过程呢?
他们那样相惜过,足够!
第 39 章
错的时间,对的人。
是否,我们前世回眸的次数还太少,所以此生注定擦肩?
结束就结束吧,时常记着念着对方,将回眸的次数累积到成千换取来世的携手......
好么?
有人却不肯答应!
杨逍!
杨逍?杨逍不是死了吗?
确实,杨逍确实应该死了,可这世间的事情,谁知道呢?
杨逍现在确实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到这里不止一次,看看哓芙,也回忆与李寻欢的一切。
今天他却看见李寻欢倚着墓碑,躺在血泊里!
杨逍的呼吸刹那间停顿,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李寻欢一定活着,可他却偏偏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急忙点住他几处大穴,喂下一颗绮罗香,包扎好他手腕的伤口,看着毫无生气的李寻欢,杨逍居然哭也哭不出。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相逢竟是这样的状况,杨逍无语。
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李寻欢的身体依然冰冷。
杨逍欲哭无泪,李寻欢腕上的伤仿佛刻在他身体,连皮带骨地疼,将脸贴在他面颊,闭上双眼,
[你醒来......]
寻欢你总是这样,要我放不下心,然后再醒过来,吓我一吓,是不是?
老天爷,你何苦开这样的玩笑!
长睫轻合,连颤抖也不能,那双澄澈的眸子,竟真的就闭上了......
杨逍抱起李寻欢,站在崖边,轻轻呢喃,
[寻欢,你何苦回来,何苦......]
眼前是满山谷的烟云,仿佛轻轻一跃,一切真的就结束。
发丝拂过李寻欢的面颊,他忽然轻咳了几下。
杨逍微笑,手臂紧了紧,一跃而下。
李寻欢在风中醒来,与杨逍对视。
[你还在......]
杨逍轻声道,
[我一直在的,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李寻欢点头,杨逍运功踩在崖壁减少下坠之力,须臾,轻轻着陆。
李寻欢笑着看他,
[杨兄想是经常来去......这般熟悉。]
杨逍放下李寻欢,手指前方,道,
[那里,还记得么?]
李寻欢抬头望去,四季同在的地方,开满四季的花朵,形成一片花海,花海中有一座小小木屋。
杨逍竟将当初那隐蔽之所开辟出来!
李寻欢转过脸来,眼中有水光流转。
一切转变得太过迅速,已经搞不清究竟是否在梦中!
杨逍低头,一吻印在李寻欢苍白的唇。
温暖的触感,那样真实!
百里风清从小屋里快步走出,一把拉过李寻欢,
[跟我过来。]
拉了李寻欢进屋,百里风清便替他清洗伤口,李寻欢吃痛皱眉,倒抽一口凉气。
[现在知道痛了么?当时一刀下去就那么狠!]
百里风清语气绝对不好,李寻欢微叹,
[心都死了,哪里还会感觉到痛。]
百里风清动作稍稍顿一顿,继而又垂首忙碌,李寻欢看见他眼角有泪,又看见他紧抿双唇,硬生生将泪逼回去,李寻欢柔声问道,
[你......怎么了?]
百里风清从怀中拿出两包药粉一个小瓶放在桌上,道,
[药粉外敷,药丸内服,虽比不上杨逍的绮罗香神效,可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伤是小事,凡事......想开些罢。]
说罢便要出门,李寻欢急忙唤住他,
[你去哪里?]
百里风清定定望向远处,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好不容易知道了,却又不能做了......]
语调带着说不出的凄楚苍凉,李寻欢心头发酸,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劝道,
[凡事想开些,一件事结束,还有另一件正在发生。]
百里风清摇摇头,
[多谢。]
李寻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你可知道,萧无心去了哪里?]
百里风清身子猛然一僵,长长吸进一口气,回眸笑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他......]
说完便走,头也不回。
杨逍拦住百里风清,道,
[谢谢。]
百里风清看着杨逍的眼睛,许久淡淡一笑,
[你不用觉得抱歉,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既然完成了,我们都应替他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