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又起,那人右手挽起剑花,一剑既狠又利地劈过去,青衣仰身避过,顺势抬剑搭上那人的剑身,手腕翻动,极快的反绞回去,那人松了手,右腿迅速踢向青衣下盘,青衣忙着侧身回避,剑在落下之前又回到那人手中,斜斜里一抹银亮,听见衣衫被利刃划破的声音,青衣一手捂着肩膀,剧烈地喘息,眼中的光芒更炙了,不过一两秒钟时间,又持剑迎上去,招式似乎越打越快,渐渐的只看见眼前一阵萤光流转,衣袂翻飞。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忽然呻吟一声,由战圈中跌出,重重摔倒在石桌旁,黑衣人手上的那把剑,正有粘腻的血液沿着剑尖滴落。我愣了一下冲过去扶起青衣,他的身上多处被鲜血浸染,已经分不出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闭了闭眼,在黑衣人看不见的角度,将指尖扣住的银针用力刺入,青衣的脊背僵硬了一下,瞪得大大的眼死死盯住我,满满的不敢置信。
"他要杀你,你还关心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嘶哑。
帮他合上眼睛,放下手中渐渐失去生命痕迹的躯体,我站起身,对黑衣人笑了笑,"我个人比较喜欢,手刃仇人。"
那人眼波流转,忽然俯身探向青衣颈间,蓦地沉沉笑开,"毒骨医仙的徒弟,果然够狠。"
"为什么救我?你们原本是要取我性命的。"我的手指抵着下巴,"或者是说,你们原本就是想要薛青冥替我档那一箭?"
"叶公子若是想知道答案,何不跟在下走一遭,到了地方,在下自当将所知尽数相告。"那人收剑回鞘,淡淡的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尾音消失在口中,我长了张嘴,居然发不出声。
"我还有其他让你乖乖听话的方法。"那人收回手,眼中满满的笑意"公子要一一尝试吗?"
我拼命摇头,小人,居然用点穴这一招,摆明欺负我不懂武功。前胸痛了一下,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轻呼出声。
"可以走了吗?"那人彬彬有礼地说,在我眼中却与恶魔无异。
步出疏雨亭,灰白色石阶上水渍俨然,踏上去就有细小的水花扑溅,四野里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一层烟气,亭边的垂柳丝绦上覆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让人想起情人温柔的眼波。
"可不可以让人把他们送回驿馆?"我低低地说,带着恳求。
那人看着我,眼带询问,我咬咬唇,"薛青冥为救我而死,青衣虽要杀我,也是为了给主子报仇,称得起一个义字,总不好让他们曝尸荒野,"顿了顿。"算我求你。"
"好",就在我以为没希望时,那人轻声说。
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青衣,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从来不知道宁安城外会有这样的景致,取下缚于耳后的黑布,那一树树粉白粉红的花朵,重重叠叠,绵延不息,望之如堆云砌雪,流泉泄玉,鼻端充溢着淡淡甜香,袅袅地直渗入发肤之间,化为精魂,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落下来,映照着昨日花瓣间留下的水珠,耀出满眼的繁华,光晕流转,姿色嫣然。微风拂过,一簇簇花树簌簌颤动,空气里散落了零星的淡然色泽,像是顽皮嬉戏的精灵,绕着树下人打着转,时而轻轻掠过耳际颊边,带来风中的低吟。
树梢擦着衣服过去,摩挲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带我来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拂开遮掩的那簇桃花瓣,露出掩映在绿荫中的一角飞檐,他才轻言一句到了。
冷月山庄,面目狰狞的瑞兽端坐在檐角,铜铃般的眼睥睨这个冷冷乾坤,王者一般的姿态,一阵寒意慢慢包围住周身。
推开朱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飞阁流丹,亭台楼宇,楼台间勾栏交错,各有飞阶相连,许是院中引入活水,处处可见水光潋滟,穿越重重回廊,见一桥飞架,如复道行空,长虹卧波,桥下流水潺潺,入目可见桃花点点,锦鱼游弋,院中假山怪石相映成趣,更有绿荫处处,花香袭人,进了青芜轩,听闻水流激荡之声,定睛看去,却是水流为山石阻隔,蜿蜒盘桓,曲折处水声渐响,小小溪流竟有了海潮之声。
"主上吩咐,烦请公子在陋室小住几日,他料理完手中事物自会相见。"黑衣人说完这些就退下了。
环顾四周,这轩中布置的很是风雅别致,墙上悬着几树寒梅卧雪,几许落霞孤鹜,有桃花流水,曲径通幽,落日楼头,飞鸿声断。红木桌上半人高的淡青瓷瓶里插着孔雀翎羽,和着几只残红的桃枝,倒有几分惜春归去的凄凉。
中午的时候黑衣人领来了两个婢女,一个叫千水,一个叫千月,分着蓝白衣裙,一般容颜的双生女,清秀中透着婉约,略有些腼腆。
"你不热吗?"我看着黑衣人从头包裹到脚的行头,咂咂嘴,"你就不怕长青春痘?对了,你应该已经很老了,应该想长也长不出。那起码也会长斑呀,黑头呀......"砰的一声面前的雕花木椅瞬间处于分崩离析的境地,我猛地捂住嘴,瞪视这个暴力分子缓缓转身,走出大门。
内心深处暗暗扼腕,第一套作战方案失败,再有一次机会,我肯定会听出他的声音,昨晚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了,再一次,我要有再一次机会,一定......
夜渐渐深了,神志却是越来越清醒,辗转反复至第五千只绵羊越过羊栏,我终于在沉默中爆发,霍地坐起身来,披衣下地。手指触到枕边一片清凉,愣了好久,才摸索着拿起,紫玉箫。
第 27 章
那些可以被我漠视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的回涌,薛青冥,这个我一开始就不喜相交的人,从宁安城到宣凉皇宫,再回到宁安,我们的命运似乎总是纠缠不清,从一开始的厌恶到最后的并肩行事,我很难说清楚他在我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就连最后他为我而死,我也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很沉很沉的苦涩和感恩,我想原因是我跟他并不是很熟吧,况且他做的事应该也是为了那个叫韶华的人。我忽然感觉有些好笑,我曾经说过,既是重生,便不再理会那些前尘过往,结果是我的人生仍然笼罩在韶华的阴影下,那些爱他的人,那些关心他的人重复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把我当作他的影子对待,就连叶离情这三个字也不过是韶华的代名词。犹记薛青冥临死时的话,他说,让我想当初一样叫他冥哥哥,让......
慢着,他好像还说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我抱着脑袋努力想,往前一点,再倒一点,脑中忽然浮现了三个词,蚀心蛊,忘尘,圣婴。
《缥缈集》中记载,南疆有一种蛊,名曰蚀心蛊,被种下此蛊的人一生一世只能深爱施蛊的人,若有背叛之心,将受万蚁噬心之痛,周身如坠冰窟。
西蛮之地有一种果实,名曰圣婴,实属沧海一粟,万金难求,服下此果的男子可受孕一次,代价是失掉一半的寿命。
传说这世上有一种药,名曰忘尘,服食它可以克制蚀心蛊,只是既然名为忘尘,这世间纷纷扰扰,人间沧海桑田,便再也不放在心上。
想着想着,忽然许多画面的碎片浮现在眼前,客栈里,那人一指点上我的额角,温柔地让我随行,斜阳殿里,那人为毫无瓜葛的皇太子行推宫过血之法,曲院荷塘边,那人对认义父一事未加阻拦,只一味品酒赏月,眠香阁里,师伯言及他当年的托付,他说,若是记不得,就没必要再度想起,师父,师父,你到底对我隐瞒了多少?
原本以为薛青冥所说的关于素商的事情,不过一时情急编排出的,即使为真也只是表示我和当今皇帝之间因女人结仇,那晚暮云轩皇上是想取我性命,可是如果扯上圣婴,暮云轩满室的画卷,再联系薛青冥的话,他说,
当初素商临出生时,离情痛得不停掉泪,夜阑又出去找大夫了,离情就把我的手咬得鲜血淋淋...
观音,上帝,如来佛,东华夜阑似乎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名讳,那我不就是素商的......呜,母亲这个词怎么也跟我扯不上边吧,韶华呀韶华,你去了就去了,干吗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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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的结果就是隔天顶着一双熊猫眼,我无奈地看着对面的人浑身颤抖的样子,叹一口气,举起茶杯,"要笑你就笑吧,别弄得跟打摆子似的。"
如同得到赦令,那人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对比疏雨亭那晚的冷静潇洒,这人真是......难不成什么时候给掉了包?
"好了,"杯盖碰到口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镇重开口,"你们主子什么时候见我?"
"不定,"那人摇摇头,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声音是别于昨日的沙哑,"不过一定在半月内。"
我皱皱眉,"那,薛青冥他们的尸体驿馆是怎么处理的?"
"叶公子很关心他们。"那人状若无意地拨弄杯中茶叶。
"死者为尊,于情于理至少为他们上一炷香。"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黑很深,透不见底。
那人慢慢站起身,"走吧。"
"啊?"我愣愣地回不过神,这也太容易达到了吧。
"家主人说过,公子的要求要尽量满足,除了一样。"那人眼里有着笑意,却是疏离的。
人身自由。我在心里默默念。
落英坡,翠竹丛生,树影婆娑,两柸青冢并肩而立,灰白碑面上的镌刻字字泣血,没有头衔之类的繁复称呼,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诉尽平生无限事。墓前似乎有人拜祭过,摆放着水果等祭品,三束轻盈的线香燃的只剩底端。
"他们说这是薛大人临走前吩咐的,若他不幸殒命,就把他葬在此处,守着宁安的一片天,青衣也说,即使身死也要护卫着大人。"那人在身后解释。
这就是你们的愿望吗?薛青冥,虽然我厌恶你以人的感情作为筹码,但此刻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一名一心为国的好官,此去经年,碧落黄泉,无法再见,惟愿梦中魂魄相依,你我清茶一盏,再诉前衷。至于青衣,一生守候,半世情伤,换那人身侧一席之地,也算了却平生所愿了吧!
心底忽然涌上难以明言的哀恸,替他们插上新香,一杯清酒在手,我低声说,"薛青冥,记不记得初见时,你对我说,要我原谅你,你的眼神凄艳得几乎泣血,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到底伤他有多深,可是自从你挡在他身前那一刻,我想他已经在心底真正原谅你了,另外,谢谢你,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谢谢你因为我的嘱托千里迢迢回到宁安,谢谢你冒险将我和师父送出宣凉城。你的大恩,离情无以为报,千言万语,化作清酒一杯。"
右手微微倾斜,任酒液洒落在坟前,心中默念,你们想要的,离情都知道,离情不敢言一定做到,但至少会竭尽所能。
"我要回客栈一趟,我的东西还在里面。"我背对着那人说。
"千水已经先我们一步去了,你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在青芜轩了。"那人用白开水的语调说。
恨恨地咬咬牙,这家伙,懂不懂什么叫隐私?
第 28 章
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回到青芜轩,有种仰天长叹的感觉,已经第三次了,这百转千折的抄手游廊还是让我晕头转向,身上的药又被他们趁着我沐浴的时候收走了,看样子,就算他们对我说,你走吧,我们不会阻拦你,我也无法保证能不能认得回去的路。
抚摸着手里的灰色琴囊,我苦苦思索着逃脱之法,古人说走为上,虽然我有心查出这宅子主人的身份,可也是要留有退路呀!偷眼看看千水和千月,没准儿她们......
清清喉咙,"千月在这里呆了多久?"
"回公子,有一年了。"
"那这里的主人,千月可曾见过?"
"主人住在府中的时间不多,不过千月有幸服侍过他,大家叫他老爷,千月也就跟着叫,老爷早上喜欢舞剑,大约一个时辰,然后会沐浴,传早膳,老爷的口味偏向清淡,一般早膳以粥食为主,午膳一般在外面用,千月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晚膳有时在厅中用,有时会吩咐下人搬到桃花林。老爷下午喜欢抚琴自娱,有时会在池旁钓鱼为乐,对了,老爷喜欢吃绿豆酥,每......"
"停"我大吼一声,用手比出一个暂停的动作,千月马上闭了嘴,这小丫头看起来挺文静的,怎么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再说我只是问有没有见过,至于扯那么多的东西出来吗?再说几句,都成一篇流水版日志了。
咚的一声,是千月重重跪在地上,"主人曾言,公子所问,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若公子有所不满,请治千月之罪。
"那个,"我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没有治不治罪,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老爷的名字。"
"不知道。"咳,这次倒是言简意赅。
看来是没办法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叹口气,看了看外面,"我想四处走走,你们别跟着。"
"是。"回答我的是两姐妹的合声,我抬抬脚,居然真的没有人跟在我后面,他们对我还真放心。
转过假山群,穿过月洞门,越过游园廊柱,入目的是一片姹紫嫣红,暗香浮动,蝶影翩飞,光与影交叠碰撞,描画出一幅奇幻仙境,伸手欲触,不过一眨眼时间面前便变化了场景,绿荫绕庭,山石林立,青石板路曲折蜿蜒,连着一座小小石桥,八角亭内似乎有一个天青的身影,微微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脚下不由自主地移动,慢慢靠近那个烟雾一样的影子,碎石滚动的声音惊动了他,螓首微扬,面孔渐渐转过来,阳光斜斜打在他一侧脸上,有细碎的光芒绽放在瞳仁里,长睫在眼睑下投影出浅浅的灰色阴影,额际的发柔顺的垂下来,泛着黑亮的色泽,这人是......忽然到来的晕眩让我眼前只剩一片白色的光亮。
"师"伴随着喊叫出声,我急促地坐起身,呃,坐起......?
揉揉眼睛,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拜我夜间能视物的眼睛所赐,我身处的地方正是青芜轩卧房的床上,旁边的红木椅上搭着我的外袍,这个一向是我的习惯。难不成,我刚刚看见都是梦境中的东西,捧着脑袋努力地想,实在想不起今天做过什么,什么时候睡的,这个,难道就是书上说的间歇性失忆?
目光移到桌上那一团暗沉沉的灰,那是,师伯的霓音琴,猛地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解开绳结,取出霓音琴,右手在琴身侧面上摩挲,渐渐触到一个细微的凸起,用力按下后,只听轻微的一声响,琴底滑开,露出掩藏其中的暗格。
说来也是那些无聊的江湖人,传来传去,到最后说什么霓音琴可以内力催动琴音杀人无形,以一当万,我颠颠地跑去问师伯,他只是淡淡笑笑,给我看了上面一层暗格里承载的七发机关,里面是七百枚细如牛毛的透骨针,针是入体即化,呈放射状发射,上面淬的毒叫千山雪,见血封喉,只是中毒者呈现的状态却是受内力所伤。问及下面一层分成一格格的暗格的作用,师伯悠悠笑着,以前行走江湖免不了风餐露宿,就放些桂花糕什么的打打牙祭。
早先与薛青冥闲谈时,他曾提及若是有事相告又不便现身时,要用何种方法互通信息,我告诉了他下面暗格的开启方式,这件事也就他和青衣知晓,本以为说说就算的事,这回倒是派上大用场。
目光扫过那一格格的药粉包,取出其中一个格子里面的布条,上面写着:安好,勿念。
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晚其实也是冒险的一招,春风一度,一度春风,不过一个时辰的药效,早醒晚醒与他来说都是大难,这青衣,冥冥中倒有天助。
蓦地看见下面似乎也有字迹,摊开来仔细看去,烟雨楼主与鲁王勾结,意图谋逆,阻之。
毁灭掉证物,我不由长叹一声,天,这又是唱的哪出儿?青衣啊,虽然你脱险了我很高兴,我也想要帮你们报仇,可这件事情应该是朝廷命官的责任吧,不过鲁王这个名字挺熟的,我皱着眉想,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