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杜凤娇突然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愿说话了。
连庭秋见她低下了头去,知道她是难以启齿,只得轻咳了一下,开口道:"是这样的,如果错过明天,那就只有三个月后才有黄道吉日。而小凤她,小凤她又等不了这么久,所以才会那么着急。"
伯赏闻玗看这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猜测到了其中的内情。不由当下便阴沉了脸色,厉声问道:"小凤,你怎么可以如此糊涂?告诉我,那是你自愿的吗?倘若是纪白平强迫于你,我定不会饶他!"
"当然,当然是我自愿的!"杜凤娇一看伯赏闻玗的语气就知道他动了真气了,连忙替爱人解释道,"闻玗,我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出格,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从小就被老庄主收养,没有什么亲人。而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在我出嫁之际,得到你们的祝福。但如果,闻玗你觉得我丢了山庄脸面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伯赏闻玗注视着满脸严肃的杜凤娇许久,突然展颜道:"那好,告诉我,那个幸运的新郎现在在哪里?他就这么把我手下最精明能干的分舵舵主给拐跑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其余两人听见伯赏闻玗这么说,就知道他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全都松了口气。
"纪少侠现在不在府里,小凤说是看上了邻城金铺里的一对龙凤镯子,所以他用过午饭就骑马去买了。"
"哦?小凤,你还真会折腾人。镯子哪里做的不都差不多,何必让他跑那么老远去买?"虽然嘴上教训着杜娇凤,但伯赏闻玗还是很高兴听见纪白平能如此宠爱于她。
"得了吧,闻玗,我再会折腾也比不上你。你带来的那个下人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吧?你倒是怎么人家了?还有你说的那个叫隽遥的小倌,在你去沐浴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看他也是满脸的疲惫,就让他先回房歇着了。我把他安排在你房间的隔壁了,不过倘若你不想让他明天起不来的话,那就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这还用你教!既赎了隽遥出来,我自会怜惜于他。"伯赏闻玗白了一眼杜凤娇,不明白为何一个大姑娘竟可以面不改色地和自己说这些问题。难道真是因为打小一起长大的,所以百无禁忌?
"对了,说到那个小厮,先前我不在府里,错过了。不如现在把他唤来,让我看看?"连庭秋对杜娇凤口中那个由伯赏庄主"亲自"带来的人真是好奇之极,更何况那人还敢当面讽刺伯赏闻玗,能有如此胆色之人必定不俗。
伯赏闻玗看见连庭秋满脸的兴致盎然,就知道一定是杜娇凤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不然倚着他淡定的性子,决不会如此地好事。不过,估计即便是现在头顶打雷,燕惜羽大概也不会醒。所以伯赏闻玗轻轻笑道:"不急,反正我要带他回山庄。到时候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慢慢了解。"
"哦!"连庭秋发现伯赏闻玗话里有话,不由挑了下眉角。而伯赏闻玗只是莫测高深地一笑,表示不想再多议。杜凤娇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会心一笑--有知己,真好!
燕惜羽一直睡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万般无奈地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五脏庙发出的抗议声便直接钻入了耳朵。抬头看看天色,燕惜羽发现窗外早就是艳阳高照了,而房内的滴漏也告诉他,现在已经过了巳时。
从没想过自己会一觉睡上整整九个时辰,燕惜羽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过下一刻,全身的酸疼使得他又忍不住哼出声来。
唉!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是当年参加全民马拉松大赛后的状态,运动过量,浑身的不自在。
燕惜羽揉捏着一边的肩膀,慢慢从床上站起来。等他看见自己仍旧赤裸的双腿时,才想起腿上的伤。燕惜羽连忙又坐下细查,竟然发现昨天受伤的地方不但不痛了,而且连肿也消了。虽然新的皮肤不可能在一夜间长好,但起码伤口已经变成深红色,周围的肌肤也收缩变皱,隐隐发痒,很明显是愈合的前兆。
燕惜羽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伤会好得这么快?紧接着,他就发现房里其他奇怪的地方。昨天自己扔在地上的衣裤消失了,相反凳子上多了自己的行李,桌上还有一碟糕点。
看着房中的变化,燕惜羽很快就推测到,定是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进过他的房间,难道自己的伤也是有人帮着上了药,才会好得那么快?一想到这里,燕惜羽的脸上马上烧了个通红。自己昨天可算是半裸着睡觉的,如果有人替自己上药的话,那岂不是什么都被人看光了?
还好腹中传来的强大饥饿感,使得燕惜羽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胡思乱想。他从包袱里随便取了套衣裤出来穿上,然后拿起桌上的糕点,就着茶壶里的茶水,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错过了昨晚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可真是把燕惜羽给饿极了,所以那些所谓的细嚼慢咽,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燕惜羽吃了个七分饱的时候,才开始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既然自己的行李出现在房里,也就是说昨天隽遥他们已经安全到达了。不过自己没有在府里候着,不知道隽遥他会不会生气?
隽遥的身子单薄,昨天赶了那么长的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再想到自己的惨状,燕惜羽不由对不太熟稔的隽遥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所以燕惜羽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便迈出了房门。
但当他看见那抵得上俩个"春情欢"的庭园时,便当场傻眼--隽遥,他究竟住哪里啊?
12
昨天进府的时候实在是累了过头,所以燕惜羽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别人走,没注意周围的景物。现在可是苦了自己了,别说是找隽遥,就连回前厅的路他眼下也认不清。而一般深院大宅的规矩又多,倘若自己胡乱走动,不小心犯了忌讳,或是冲撞了家眷,可就糟糕了。
正当燕惜羽奇怪,为何这么大的宅院里连一个仆从都看不见的时候,就见发现人从右前方的月洞门外走了进来。那人穿着天青色的上等丝袍,头戴白玉祥云簪,腰系同色绣金腰带,并且悬挂着一块蝴蝶状的羊脂玉坠。
待那人又走近些,燕惜羽发现他的长相竟不在隽遥之下。新月青黛,扇羽睫毛,柔水秋波,高挺鼻梁,粉密薄唇,象牙肤质,步履稳健,行若流水。不过那人和隽遥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不像隽遥那么难以亲近。燕惜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静谧和灵气,让人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与他亲近的渴望。
看见站在自己房门口踌躇不前的燕惜羽,连庭秋轻笑了一下,径直向他走来。等两人近身后便听他柔声问道:"你就是燕惜羽吧?睡了一夜,可曾休息好?"
燕惜羽虽不清楚来人的身份,但是从他衣着打扮上能看得出来,此人肯定不会是府里的下人。所以燕惜羽躬身行礼道:"小人正是燕惜羽。不知大爷是......"
"哦,对啊!我竟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连庭秋,是‘风衍山庄'的总管。昨天你到了时候,我恰巧不在府里,所以我们还没见过面。"
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会只是山庄的总管,看来"风衍山庄"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燕惜羽听他报出名号,方知他是自己将来的顶头上司,忙道:"小人见过连总管。多谢连总管挂怀,小人歇息了许久,体力已经恢复。由于小人没试过一天内赶那么长的路,所以昨天到达府邸之时倍感疲乏,未及拜见总管就回房睡下了,还望连总管见谅!"
"这就好!这就好!不过你不要总管总管的叫我,显得太过生分。庄里的人大都称我为连公子,你也可以这么叫。还要,以后在我面前也不用自称小人,庄里的规矩都是报自己的名字。你叫燕惜羽,不如我就唤你惜羽吧,你看如何?"
连庭秋边说边打量着燕惜羽,难怪杜娇凤对此人赞口不绝。咋看之下,燕惜羽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倘若再细细观察,眼尖的人就能发现,燕惜羽身上有种清如碧水,坚如松柏,韧如柳枝,温如软玉的气质。而且最主要的是,虽然他只是个下人,礼数也很周全,但却恭而不贱,谦而不卑,给自己保留着基本的尊严。
"一个称谓罢了,连公子叫得顺口就好,小......,惜羽没有意见。连公子,惜羽斗胆,想打听一件事儿。"燕惜羽见连庭秋态度和蔼,便想询问隽遥的住处。
"你是不是想找隽遥公子?如果是的话,那你就从这月洞门出去,沿着碎石小径向前,大概百步之外你就能看见一个束腰洞门,上有‘桓院'两字的牌匾。隽遥公子就住在里面右手厢房的第二间。"
"多谢连公子指点。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那惜羽就先告退了。"
见连庭秋没有反对,燕惜羽又深施一礼,转身向月洞门走去。由于连庭秋指点得很清楚,所以燕惜羽很快就找到了隽遥。
两人一见面,隽遥便询问起燕惜羽的伤势。而燕惜羽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人发现他腿上受了伤。所以听隽遥这样一提,还以为昨天去房里替自己上药的人就是他。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毕竟俩人间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于是,先前的那份羞愧感又冒了上来,使得他在隽遥面前显得有些不自在。
原本隽遥看燕惜羽这么久还没出现,有些担心。等见了面后,发现燕惜羽总是半低着头,带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竟是比在"春情欢"里还要生分些,就认为他心里责怪自己连累他要离开京城,而且路上还遭了罪,正在气恼自己。当下便觉得很是无趣,于是就嘱咐燕惜羽今天府里有结亲的喜事,要他好好呆在房中,不要乱走动,随即打发他回了房。
燕惜羽出了"桓院"后折回了原路,并在途中好好看了看方位。原来他住的地方在最西面,可能就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带来的仆从的,所以偏僻了些,没什么人。燕惜羽倒是在"桓院"的附近遇见了好几个下人,看他们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手中不上拿着红绸就是端着锦盒,果然像是准备喜宴的样子。
燕惜羽思量着自己帮不上忙,就别给人添乱。而且多走动了之后,原先的酸痛感便淡了些,所以快速回了房。闲暇无事之际,他从包袱中取出一本带来的杂记,翻看了起来。
原本燕惜羽以为众人顾着府里的大事,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给忘了。没想到到了午时末,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厮给他送来了午饭和新的茶水。那小厮告诉燕惜羽,伯赏闻玗吩咐他可以在家中随意走动,但申时一定要去前厅观礼。
燕惜羽才用过些点心,并不饥饿,却又不好意思什么也不吃,免得让人以为自己挑菜色,便胡乱用了一半。不过他并没有听伯赏闻玗的话,到处溜达,而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老老实实的猫在屋子里看书。等到申时差一刻的时候,燕惜羽按照那小厮指明的方位,找到了前厅。
大红喜字两张口,不知话喜,还是诉忧?
燕惜羽扎在大厅前的人堆里,看着满面红光的俊朗新郎牵着满身珠翠的红衣新娘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拜了对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入了洞房,竟无端生出种悲凉的心情来。
刚才在未行礼之前,那些个老妈子小丫环已经把杜娇凤和纪白平相识相恋的经过絮叨上了好几遍。很多人都羡慕新人他们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不打不相识","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缘份一到,好事自成"。但这些话到了燕惜羽的耳朵里,却变了味,走了调。
千里姻缘一线牵--若不是自己原来待的孤儿院由于资金问题开不下去,自己又怎会转到了那人住的孤儿院?
不打不相识--两人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就是为了争一块金币巧克力,结果自己还把那人给打哭了。从此以后,便成了好朋友。
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看书,一起考试,一起吃饭,一起洗澡......,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孤儿院的老师们都笑着说:"看,惜羽和子辛都快成了联体婴儿了!"
缘分一到,好事自成--缘分吗?相知相交了二十余年,这不算缘分,又算什么?只是,这样的"缘"毁己信,伤己命,与其刻骨铭心,宁愿从未动情!
......
"燕惜羽,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怎么不应我?"耳边突然传来某个恼怒的声音,燕惜羽惊慌之下,肩膀一耸,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转脸看向声源处,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样毫无保留地跃入了眼帘。可能是刚才回忆了太多的过去,燕惜羽未及思量,当下便皱起了眉头。直到发现对方目光中的犀利和疑惑,他才惊觉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匆忙低下头来装鸵鸟,燕惜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道:"小人见过庄主,见过连公子。"
伯赏闻玗一言不发地看着神色剧变的燕惜羽,心中则在不断揣测:这人,刚才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是身体仍不舒服,还是有什么让他触了景,伤了情?
由于杜凤娇是孤儿,而纪白平除了那个云游四海的师父外也没有别的亲人,所以他这个庄主兼义兄自然而然就顶上了"高堂"之位。端坐在前厅的中央,外面的围观者尽收眼底。不是故意去注意这人,只是,在喜气洋洋的众人中,全身都渗透着萧瑟之气的燕惜羽实在是和周围格格不入。想当作看不见,难!
虽然他也面带微笑,但那笑,又是自己没见过的。一分奚落,两分寂寞,三分自嘲,剩下的便是心存不甘后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