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内心底的好奇和隐藏深谷的期待使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吠声的来处--
他看到的不是一条脏兮兮的小白狗。是......
华丽的衣领围裹着一张苍白的脸庞,那容颜是俊秀精致的,只是眼神过于冷峭钢硬,令人不敢逼视。那目光看的是自己没错,那脸庞是熟悉的没错。于是,薄皑皑向他笑了,甚至用口型叫出了他的名字。
连薄皑皑都惊讶自己能在刹那间看到那么多,做出那么多复杂的反应。下一秒,他被打瘫在地。眼睛本就只有一只管用,还被血蒙住了。耳朵里嗡鸣不已,再度幻听到狗吠,还颇似白薯呢,他呵呵笑出声。
他趴在混了汗滴血水的沙地上起不来,其实也不是完全起不来,只是犯了懒,宁愿躺着,免得起来挨揍。向来忽略了周围的声音,因而没有察觉大家的叫喊不知何时已然没了。
血色迷蒙的眼中,他看到一对金光闪闪精美无匹的鞋子停在倒伏的脑门不远处,一动不动许久。他是真的没力气动了,不然会抬头看看鞋子的主人是何许人物。
后来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了,隐约记得眼睛所能解析的光色越来越少,而那双漂亮的鞋子渐渐远去,叫也叫不回来。
27
他醒来了,从恶梦中醒来。他的恶梦太多,在此就不赘述。不过,其内容之丰富,令薄皑皑觉得自己有悬疑作家的天份。
还闭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不在狱中。那种汗腻的空气他终生难忘,而今鼻息间的空气中的芬芳,绝不能认错的。
他头蒙在被窝里诚心的轻笑出声。果然那不是他的幻听幻视,的的确确真真实实是白薯和小公子。他们来得晚了些,但是来了。胸中涨涨的感觉不是高兴,是感动。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记得他。
普通的房间里,被子至少是暖和的,有明媚阳光,有鸟语花香,此类温馨的美景,总是令人心中阵阵作酸。不是嫉妒的酸葡萄,是联想到旧事的酸楚。
他不是来养伤的,没有什么值得养的伤,他想见小公子,是真心的想"见"他一面,没有其他说不明的原因或理由。见过小公子,他便又可以上路了。
既然这块大陆上还有个赞国他没有去过,那就索性游历到底,去看看吧。到时,等他果真有幸回到家中,他也有东西可以出卖--暂名之《薄皑皑异世界游记》。
门轻响,薄皑皑翘首而顾,进来的是个小侍女,他颇觉失望继续发呆。不是他不想自己出去,而是门外几个大汉的态度强硬,说是遵上面嘱咐不能放他出去。看来他还是在坐牢。
小侍女沉默的放下一托盘食物,没等薄皑皑想好怎么措词问询,她已离开。房间重归孤独。
吃了睡,睡了吃。小公子怎么想的啊?觉得养着他这条大米虫很有意思吗?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的来见面?他薄皑皑可不是死皮赖脸的想要赖上小公子啊。其实,那样脾气坏的主顾,值得他赖上么?
薄皑皑不知他现在无意中流露的笑容是可爱的。以至于有人忍不住出来相见......
"别来无恙啊!"窗口站着一位少年,容颜绝美,目光含着隐隐讥诮和恼怒。薄皑皑听到声音的刹那,整个人僵在当地,脸色刷的白了。"哥哥!"
一个多月了,他都差点忘记这个绝不能忘记的人了。
"哥哥呵,"薄朗朗施施然走下窗台(pia不走正门的小孩),"笑的那么开心,想什么呵?"
薄皑皑的拳头不知不觉的攥紧,神色间无意掩盖他对弟弟的恨意和怒火。假如只要把他狠狠揍一顿就能了结所有的事情,该多好啊!
他死死的盯着地面,害怕自己一旦触及对方的目光,就会忍不住一拳揍出去。因为这不是一拳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得忍耐。
"如果你是来杀我,尽管动手好了,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薄朗朗闲适的在屋中沙发中坐下,全不担心引起外面守卫注意的朗声笑道:"哥哥,你总是有本事曲解我。我呵,我想明白了,哥哥。"他倏然抬眼,莹润的瞳眸捕捉住薄皑皑游移的眼神。"这一个多月,我想明白了。"
薄皑皑疑惑,为何他本该充满杀气的眼中饱含着流光溢彩的......希望?!他的希望,为何对自己流露?他的希望不就是要杀了自己,好夺取爸妈的关爱?
薄朗朗在他不及反应的瞬息,突然闪到他面前,孩童般抱住兄长,天真的恳切的迫不及待的说道:"哥哥,我们回去吧。家里再没有讨厌的人了!"
第28节
逃吧,逃吧。
假如逃的过,就逃吧。
哥哥,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哥哥,我们回去吧!"说这话的人当时的表情天真极了。遭到拒绝时的表情更是丰富到了极点,仿佛从头到尾受到伤害的人是他。
"哥哥......为什么......?"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的他恼羞成怒,吼着:"我把他们都杀了呵!哥哥,你不高兴么?"
不高兴!怎能高兴?
薄皑皑隐约记得半月前的那天,他的弟弟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邀请而暴怒,他们吵了一会,外面小公子的守卫闯了进来,然后......然后......他们的头颅滚落在地,还圆睁着流血的眼睛看着......
"啊啊啊--!"薄皑皑突来的嘶吼,惊扰了林中栖息的无辜鸟兽。明知可能会引来要逃离的人,总是抵受不住眼前晃动的一张张死人的脸。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死人的脸。
怎么会逃到这个毫无生气的森林里,他记不清了。但身后那若有若无的亲切的呼唤,似远似近的平缓的鼻息,在在提醒着薄皑皑,他并没有远离。
"哥哥,为什么要逃?"赫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使得薄皑皑浑身如坠冰窟,许久忘了呼吸。"你说过的呵,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你会陪我玩,会照顾我。哥哥,你都是骗我的么?"
石柱般定定立着的薄皑皑感到脖子上透骨的寒意,不必低头看,他知道那是一柄利剑。饮过许多人血尚没有镢口的好剑!
剑身以他的锁骨为支点在他脖子上缓缓旋动,在颈根上带出一道纤长的血痕,细密的血珠点滴溢出。薄朗朗觉得那情形像极了割取胶汁时的罂粟花。
罂粟花是毒,他没有机会尝,也没有兴趣尝。
然而,"哥哥......"下一秒,薄朗朗有如吸血鬼般伏到兄长的颈间,为他吮吸伤处的血滴。"嗯......"似乎惊讶于他的行为,薄皑皑并没有反抗,任他搂紧了自己。
薄皑皑看到一幅奇怪的情景。虽说奇怪,却没有陌生的感觉。仿佛那幅画早在他心底沉着,只不过一时没有发掘出来。
"哥哥。蚊子咬我!"弟弟烦躁的挥舞着手臂,赶着无孔不入的蚊子。夏天的蚊子很毒,专爱咬粉粉嫩嫩的小孩子。
被扰了午觉的兄长无奈的拉过弟弟,极其自然的低头为他舔着小手臂上蚊子咬起的肿包。弟弟也是自自然然的接受着哥哥的安抚。
突然间,急促的脚步声从后而至,红指甲尖尖的手猛的扯着弟弟的手臂把他掼倒在地。然后,来人温柔的对哥哥说:"不要老呆在家里,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啊,他们......"
"妈妈,"哥哥稚嫩坚定的声音打断她,"我喜欢和朗朗玩,我不要和其他小朋友玩。我喜欢朗朗!"
......
"哥哥,你在看哪里呵?"朗朗龇牙咬在他颈上,薄皑皑吃痛的叫出声,魂魄游回身体,他悚然发现自己被压倒在地上,上身的衣服已不知去向。而他的弟弟正扑在他的身上,嗔笑着俯视他。
正在此时,碎石落泉般,脑中回荡起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
谁的声音?薄皑皑被那声音的凄厉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那是谁的声音?
"哥哥?"
"朗朗,你听到了吗?"薄皑皑抓着弟弟撑在身边的手臂惊恐的问道,一边自顾自的侧耳倾听那不存于世的声音。
薄朗朗又惊又喜--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哥哥这么亲切的唤自己"朗朗"了?他过度惊喜以至于没有察觉哥哥的异样。
"你听到了吗?她还在叫......"薄皑皑茫然的以他唯一健全的眼睛四下搜索着。"是谁......?"他战抖着问出声,竟没在意弟弟还伏压在自己身上。
"哥哥,你在干嘛?不会......不会是还想骗我吧?我不--"
"你真没听见吗?朗朗,你听啊!"哥哥疯狂的神态有些吓着他了,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对哥哥的桎梏,摇头叹道:"什么也没听见呵,哥哥。"
薄皑皑全然不知自己所处境地似的,站起来拉着弟弟的手,走到一颗大树边,侧着脑袋,压低声音说:"你听,就在这里。听到了吗?"
薄朗朗疑惑的看着哥哥,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鬼,他已经不相信了。不论哥哥做什么,他都不相信了,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欲望。
然而,现实是最直白的,它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接受。眼见薄皑皑疯疯傻傻不停的说胡话,他的警戒心也放到了低点。如果哥哥不能保护自己了,那就由我来保护哥哥吧。他心想着哥哥从前的温柔,紧紧搂住了哥哥。
"不要离开我呵,哥哥!"他和薄皑皑身材相仿,两人相拥,下颌恰好能舒服的搁在对方的肩头上。但薄朗朗喜欢把头埋在哥哥的胸口上,他觉得能够听到哥哥的心跳是无以伦比的幸福。
薄皑皑不知何时停止了神兮兮的念叨,他没有回抱弟弟,也没有挣脱开。从见到朗朗起,除了刚才幻听到那把可怖的女声的失态外,他实在太平静了。
"朗朗,你说,如果我去跟别的小朋友玩的话,你会怎么办?"
他的问题并不可笑,但是薄朗朗笑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你不会的,哥哥,对吧?如果他们欺负你,我就去杀了他们。如果他们缠着你,我也会杀了他们!可是哥哥,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哥哥!"说到最后一句,神色中的急切令人感同身受。
薄皑皑也笑,他推开弟弟,退后两步,点头说:"我明白了!"
朗朗被他的笑容感染得忽略了察言观色,很多时候,出现在人的颜面上的表情不一定是真的,你需得看入他们的眼眸。
他毕竟比薄皑皑少吃两年饭,弄不懂世上的人情世故,他从来没有觉得杀了与自己不相干或者自己不关心的人有什么罪过,因而他也没想过兄长会因此怒他恨他,他甚至以为只要兄长笑了,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哥哥,"他不假思索的向哥哥扑过去,"我们回......"将要吐出的"家"字被口中突涌的血液堵塞。
薄皑皑早知那是柄好剑,却首次知道它刃面之薄之锐,人真是脆弱啊。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杀人犯,死起来也不过一剑就能解决。
"哥......?"朗朗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和疑问,很快兄长给了他解答。
"你杀了爸爸妈妈,绝对不能原谅!" 再次被鲜血沾染的剑当啷坠地,人无情的奔远。人常说无情剑剑无情,其实剑何来情?无情的总是人!
*
薄皑皑的确是个懦弱虚伪天性凉薄的人。当我看到他一路跌跌撞撞穿越于密林中,最后摔倒在小溪边,痛哭流涕颤抖着拼命洗手的时候,我明白了。
他不停的喃喃"我杀了朗朗"而非"我杀了人"。仿佛杀了人没什么,杀了弟弟却万万不能。"妈妈,我杀了朗朗,为你们报仇了......爸爸,妈妈......"报仇过后应该是空虚的兴奋,他却只感到空虚的悲恸,连听闻亲人被杀的消息时都比不上的悲恸。
他不断质问自己:
仇人该不该杀?该杀!
仇人是弟弟该不该杀?该杀!
仇人是朗朗该不该杀?......
回答不上,但他期待什么答案呢?结果都摆在那儿了,是什么答案还重要吗?
他捧着水浇在脸上,随着水滴落回小溪的还有咸的泪水。眼睛通红一眨不眨的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好似盯住猎物的饥饿的野兽。不如,把这个人也掐死吧,他淡漠的想着。
反正仇报过了,反正人死光了。反正他薄皑皑注定了孤单漂泊,没有路没有家,还有命。无论如何,可以活下去的。就让他的余生来背负弟弟的罪孽吧。
<第一种结局>
下部第一章
总第29节
丘曾说,想要躲过朗朗,他需得去赞国。他一直没有去赞国的心,因为他早就起了杀心,复仇的杀心。朗朗好像很厉害呢,在这世界里,还是躲不过他居心叵测的杀意。那一剑,足够要了他的命......吧?
他再也不必疲于逃命,再也不必担心他的弟弟会突然出现把他身周的人杀死。自然,他身周并没有什么人。诸如白薯、革竭、小公子等人,只不过他生命中的昙花。虽然美丽可贵,毕竟仅仅一现。
这片天地广袤无垠,没有家的人,哪里都可认做是家。既然哪里都可为家,等于没有家。那么即使遭遇"人猎"沦为奴隶,又有什么关系?
赞国是他已经没有必要去的地方,但他还是来到了。丘要他来此,绝非因为这里是什么人间仙境。相反赞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极为低下,根本无法跟其他三国相比。他们唯一值得炫耀的是,亘古流传至今的法术。
启希冶三国的战争之所以未波及赞国,是因为他们拥有无以伦比的高明法术卫护着国家基土。然而,法术并不能无中生有,思想极度保守落后的赞国人,过着贫困的闭关锁国自给自足的生活。
赞国是奴隶制社会,没有法力没有田土的游民一旦被逮住,势必被烙上奴隶的印记。像薄皑皑这种"N无"人员在赞冶交界的塔耳可林中游荡,赞国人有足够的理由把他捉为奴隶。何况,薄皑皑
在集中营地里看到和他相似情况的奴隶的状况,他不禁苦笑感叹,他是幸运的,至少不会因为皮肉光鲜沦为卑贱的花奴。好在他相貌平凡,好在他身无长物,好在他只有一只好眼睛。
别怪薄皑皑记恨,对于一只眼睛几近失明的事实,他在意到了恶梦连连思之心痛的地步。所以我说了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压根不记得当时自己决定不与宁碧水计较的理由是"你保住了革竭的身体"。而今,他每每念及盲眼,却不断的后悔着不该放过宁碧水。他倒没想过自己未必打得过人家。
他们这一批新奴隶被运送到赞国第二大城黄谷,二十来个奴隶浑浑噩噩的被卖到各个大户人家,麻木的接受了他们的命运。
他们中如薄皑皑这等全然没有自我毫不在意的笨蛋极少,但自从有一个胆大的私逃不果,在奴隶贩子的欢笑声中喷血而死后,他们才知道逃不得。自他们被抓到的那天起,他们的体内已被种下了法术。一旦与主子的距离超过一定范围,法术就自动施效,造成不同程度的后果,比如残,比如死。
除了薄皑皑这个成天垂头丧气灰头土脑的家伙,大家都是聪明人,很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既然逃不了,那就死心塌地的好好做下去,能够混个"先进工作奴"之类的称号,也不失为简历添光。
薄皑皑因为盲了一只眼,模样又不够好,一脸的呆滞,买主都对他毫无兴趣。别人的价格是越拍越高,他是一次次的贬价。最后奴隶贩子无奈,用历史最低价卖给了一个看起来不像有钱人的青年。
交接完了所有手续(包括转释法术)后,那青年一语不发的牵着薄皑皑走。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十里,那青年竟没说半句话,令到一贯少言的薄皑皑都佩服了。他跟青年攀谈不果,只得安心的走路。
走没多远,薄皑皑还是觉着别扭:为什么买了我又不说话呢?难道他薄皑皑沦为奴隶连交谈的权利也没有了?他果真是个没有生活目标没有生活激情的人,不但原先如此,现在更是如此。否则,怎会任由上天摆布支配左右,而不肯与命运相搏?
想着心事,便没了攀谈的瘾头,木然被牵着走了许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终于停下来。被青年从暗巷中的小门领进一个大屋子的厅堂里,青年示意他等着。薄皑皑淡漠的打量着身周的陈设。中规中矩的风格,倒是比外头街道看起来高几个档次。应该是个有钱人家吧?不然哪儿买得起奴隶?当然,他这奴隶是万中挑一--万中挑剩的一,不太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