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老皇帝招了所有儿子到寝宫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遗诏给了狄文,说一旦他死了,就由狄文来宣读。夜里回去时,老皇帝突然叫住狄文,"娃儿,为什么要帮朕?"狄文静默片刻,淡淡说道:"你是个好人,而我,心肠不硬。"老皇帝听了呵呵笑起来。"那你呢?你可以信任的人很多,为什么是我?"狄文转身。敛起笑,老人沉思了会,道:"朕这一生几乎从没相信过谁,所以想,最后这段时间里,哪怕是就信一人,也好,正巧娃儿你出现了。"他顿了顿,又道:"娃儿,你说朕是好人,朕倒以为,你才是个好人。"听了,狄文绽开一抹微笑,然后在呆滞的老人眼前离去。"怪不得。"喃喃了句,皇帝不由开始担忧起来。这副姿容,以后若让甯儿看见了,还不闹个鸡飞狗跳的,不过转念一想,觉得狄文这娃儿应该可以应对处理妥当,也就不再瞎想八想的了。过了明天,这个地方便不能呆了,是天上是地下,或者还是在这人间,全看那娃儿了。
翌日早朝,老皇帝驾崩于龙椅之上,立时使得有序的朝堂混乱一片。几位王爷一起站出来,说暂时先把这消息压下,等午时处置了那对案犯再发布国丧,毕竟老皇帝生前十分关心那件案子,一直希望犯人能够绳之以法。于是皇宫里开始准备,外面老百姓却仍不知天子已崩。当午时广场围聚着几乎整个皇城半数以上居民的时候,在皇宫大院里,皇帝正式就寝的咸通宫里,灵堂也安设完毕,当尚昌荣夫妇人头相继落地的那一刻,咸通宫里,皇帝子嗣们一个一个上香磕头,当百姓热烈欢呼的时候,咸通宫里哀乐萦绕悲意浓烈。
祭拜完毕,在众大臣的见证下,狄文以御使台的身份取出老皇帝给他的遗诏,然后当众宣读,幸好他昨夜挑灯奋战,花了许多时间在通读一遍后把大致意思理清,该停顿的地方也全部挑出记牢。冗长的关于先帝汶憬德卿及忠孝钦皇帝苏仝的生平读完后,狄文把后面正式的遗诏部分读了出来,那时他的眼睛越过卷轴边缘,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苏甯在听到那句"宁王皇四子甯......继皇帝位"的话时,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得色溢了出来,苏阑以及支持他的几位皇子面色灰败,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手脚都开始发起抖来,移下眼,狄文终于念到了最后,那句本来不存在的话,后来老皇帝添加上去的话:"着皇二子阑,皇十子毕督左右二相伴于帝旁,皇九子昴冠武亲王,偕二兄辅佐新帝,其余皇子一律封地外迁,予藩号,助帝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钦此。"合上卷轴,狄文长吁一口气,有生以来,他首次说了如此多话。眼观下面众人或喜或怒或忧,待苏甯来到面前跪下后,他把遗诏放到他手上,在后者震惊愤慨的瞪视下走到一旁。苏甯旋身面朝大门,目视屋外天空,所有人在他下首列队下跪,三呼万岁。
新帝于此登基,但关于他正式的登基事宜必须在国葬以后才能进行,所以现在只能算是嗣皇帝。于是,次日宣布丧葬消息,缙绍自此进入国丧,期间大赦天下,减赋一年。灵柩在咸通宫停放满二十三天后,先帝棺椁移至殡宫--皇城外围的清景山寿檠殿,期间举行多次祭祀活动,对先帝进行尊谥、尊徽、尊庙和生庙礼,然后再将先帝徽号和庙号刻于专门摆放历代帝王牌位的神碑亭和碑楼内的石碑上后,便是出殡。上面的活动狄文作为一个官员参加了,但接下来的祭告天地太庙社稷的礼仪,以及从皇城到皇陵寝的这段漫漫长路,他都不打算参加,因为在这期间,他必须安置一个人,正是合该驾崩的先帝苏仝。
在替先帝尸体净身更衣时,狄文采取偷梁换柱。他用眼睛催眠在场每一个人,让他们以为入棺停柩的正是先帝的尸体,事实上那里面只是同等重量的假人罢了,那时老皇帝一息尚存,放去大半陈血后,往他体内灌注自己部分血液,因为他血液中所携带的活力干细胞足以使其陈旧的身体机能重新恢复运作,且功能媲美年轻时期,狄文对老皇帝实施了深度催眠,抹去其所有记忆,把一个普通的庸碌隐士的简略生平灌输进去取代后,便随众人忙里忙外,而参与这件事的,除了老皇帝心腹小张子外,还有太医院的资深太医令,没有他宣布老皇帝死亡的消息,这戏便也演不下去,最后,待嗣皇帝以及倾巢出动的皇家带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离开皇城后,狄文便和小张子将尚处于昏迷的老皇帝移至外围城镇墒埠郊区的某处宅子,那里已有数位忠心耿耿的宫女内侍等候,把人留下之后,狄文的责任,便宣告结束。
回头看了眼门口挂着白绫的院落,狄文在心里向那顽童一般的老人说了声再见,然后喝着马儿向皇城奔驰。岚王府里大部分人都加入到送葬队伍中去了,留守的仅少数人,其中包括狄文的丫鬟小厮侍卫。回到自己小院时,墨汁和秦岙正对峙着,前者此时面红耳赤满是怒气,后者则悠闲悠哉温文处之,"怎么了?"狄文问了句,那两人马上倏的就把头转过来。
"主子!"墨汁朝狄文冲来,"主子回来了!"一把抱住,"主子没有不要墨汁!"然后哇啦哇啦大哭起来。"你说了什么?"在秦岙走到他跟前时,狄文疑惑的问了句。轻笑着,秦岙说:"我见你月余不归,以为你不回来了,那么我们三个,岂不是要被你抛弃了?"狄文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墨汁就把泪涕模糊的脸蛋抬起来,抽抽答答的说道:"主子,您怎么自从跟王爷进了宫后就不回来了?王爷只说皇帝、先皇他留您,墨汁还以为,先皇喜欢主子到要主子陪葬,那样墨汁该怎么办呀--"说完继续哭。
摸摸他的头发,狄文轻轻拍他的背。"先前有点事,因为先帝封了个御使台给我当,作为官僚守丧等活动必须参加,我以为你们知道。"说完安抚的笑笑,"对不起。"立刻,院中多了两具雕塑,一个是一直温柔的盯着他看的秦岙,以及从内院出来的红红,墨汁因为把头埋在他怀里没看到,所以身体还能活动。"主子怎么当官了?王爷什么都不对我们说。"墨汁终于收住泪水,开始用袖子抹起脸来。
狄文将男孩推开一点,在三人身上各扫视一遍,说道:"我的事已经完了。所以我要离开这儿。""主子,墨汁要跟着您,天涯海角,不离不弃!"男孩神情异常坚定,握着拳头瞪住狄文。"是你把我从牢里带出来的,所以你必须对我负责。"秦岙笑着说,语调带着些微顽皮。"少爷,红红,会一直服侍少爷的。"丫鬟走过来,一向冷静的面容此刻有些凄然,眼圈通红,不久便潸然泪下,"所以请少爷别丢下红红。"丫鬟知道自己是王府的奴婢,可是狄少爷,真是个好人!
狄文对目前这种状况有点无措,女孩在哭,男人在笑,还有一个男孩巴巴瞅着他。"呃,我想我们该......收拾一下。"没有带太多东西,因为都不是狄文自己的,他最多拿了些替换的衣服,就完了。两个小鬼过来时,包袱也都很小,似乎都揣摩出他的心思,而秦岙,则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到大门时,老管家正等在那边,看透人生的浑浊双眼,正噙着老泪望着他们。"狄少爷......"说完再也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忠伯,替我向他说声再见。另外,这个女孩我带走了。"说完点点头,率先出门,其他三人也在看了老人一眼后,跟着出去了。"等等!"老管家突然大喊一声,跑过来把一样东西塞到狄文手上便退到门里,"狄少爷,谢谢您,救了王爷。"说完返身关上大门。狄文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便折好了递给丫鬟。"你来管吧。"钱财由女子来管,比较好。最后,对众人说了句"我们走吧",便上路了。
因为处于非常时期,整个国家都陷入低潮,街上娱乐性设施不允许开张,最多只有一些关于衣食住的店铺还在营业,是故显得很冷清。狄文不知道该去哪儿,所以他询问了其他人,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也都相同:他去哪,他们就去哪。这让狄文很伤脑筋,于是他睇眄着三人,说道:"几人中只有一人有家,我们便去东山吧。"秦岙听了温和笑着,"欢迎,我不介意你长住下来。"墨汁听了忍不住从鼻孔里哼声,脸色臭臭的。
东山靠近江南,位于江南东边临海,是个三面环海的半岛,此处又叫蓬莱,只因此岛与内陆之间,有一片森林作为屏障,人很容易便在里面迷失方向,兜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出来,常有人失踪于此,是故少有人能踏足那块地方。真实的情况其实很简单,一来是人为所布迷阵,二来加上海风带着水气吹拂上来,在林间凝结成雾气,就成了迷雾,这两样加在一起,一般人很难穿越,便就有了个吃人雾树林的称号。
众人取道小路,南下出了皇城,经过一番走走停停,来到了江南,途中倒也悠闲,虽然有出过事,但并不大,芝麻绿豆的,很容易就解决掉。抵达东山外围的一个城镇时,天色已晚。中间他们买了辆马车,因为四人中有两人没武功,这样一来脚程势必慢下来,加上几人面貌都很出色,外露难免惹上麻烦,所以秦岙当起车夫执起马鞭,其余三人便在车里,反正不认路,便由着那赶车的带他们随处走了。
在旅馆里休息的时候,看见一反路上白绫飘飘的景象,此处依旧灯红酒绿,于是众人疑惑。询问下来才知,原来国葬完毕,新帝于三日前正式登基,这是喜事,自然处处张灯结彩热闹纷呈。从皇城传来的消息说,第二、九、十王爷辅佐着原本是四王爷的新帝,治理国家,其余皇族或远或近拿了封地迁出皇城,官僚基本上没撤换多少,只是多了道通缉令,据说悬赏捉拿的是御使台,罪名是玩忽职守,私自潜逃,不过奇怪的是这份通缉令一没名讳二没画像,一时让许多人摸不太着头脑。听到这,狄文这才想起腰间小袋里,那块官印忘了留在王府了,不由为自己的卤莽有些懊恼。
就在他们用完饭打算离席时,从外面进来四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少爷,其他的是护卫。那人在堂内扫视一圈,当目光对上狄文这一桌时,面露喜色,大步朝这儿跑跳而来。"大哥!"说完绕到秦岙身后,扑到他背上挂住,那些护卫也齐齐过来,向秦岙作揖行礼,叫了声:"阁主!"
秦岙把他弟弟拽到凳子上坐好,笑道:"怎么出来了?不乖乖呆在岛上,不怕被骂?""干娘从来不骂宝儿。"此子名唤秦包,乃秦岙末弟,因不满自己那包子一般的名字于是擅自改成了秦宝,周围一干人等拿他没辙,自让他胡闹了去。说着他眼睛在狄文几人身上溜了一圈,然后定定望着狄文--脸上的眼镜。"那是什么?"伸手一指,他刁蛮的勾勾手指,示意狄文主动奉上,免得他少爷动手。
狄文摘下眼镜,递过去,可那人却没接,只呆呆望着他出神。突然,秦宝从哥哥身边椅上跳下,三两步来到狄文身边,一屁股坐下,仰着小脑袋拽住他的手臂:"喂,我讨你当老婆,好不好?"众人听了,除了红红,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秦岙和墨汁。"宝儿,休要胡闹。"眼底温和不再,深沉得黑暗。墨汁更是气急,跳起来瞪着秦宝:"我家主子可是男子,怎么可能给你当老婆!而且......也不看看自己这德行,哼!"
秦宝凶狠地回敬墨汁,偎到狄文身上:"宝儿喜欢你,你当宝儿的老婆,好不好吗?"说着撒娇着在狄文怀里蹭脑袋,看得秦岙和墨汁的脸更黑了。狄文扣住他的脑袋,因为感觉有些痒,淡淡问道:"什么是老婆?"众人诧异,尤其是秦宝,张着红艳艳的小嘴呆头呆脑,未几笑嘻嘻的说:"老婆就是娘子,老婆就是妻子,老婆就是夫人。所以,你当宝儿的老婆,好不好呀?"第一次见面,狄文就面对三次求婚,真有点哭笑不得。照那样说,他想他能明白老婆是什么,但既然男人没有卵子无法孕育下一代的话,那要他当老婆,就是不可能的。"我无法产子,不能当你老婆。"他很不客气的回绝,看到秦岙这时突然就低低笑了起来,八成是想起牢里那一幕了。
秦宝嘴一瘪,眼眶泛红,水气开始在眼底凝结,眉头鼻梁都皱作一团。"宝儿很乖的,宝儿不喜欢小孩子,宝儿只要老婆!"说完开始大哭,其声震天,让众人顿觉耳痛头疼,难受异常。狄文看着那张哭哭啼啼的小脸,下意识伸手摸他,瞬间,那副表情滞住,许久才抽泣着抹掉眼泪,眨巴眨巴,哽咽道:"你真的不肯当我老婆吗?"狄文轻轻摇头,淡道:"我是男人。"秦宝突然咬住唇,眼乌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变脸似的绽放灿烂的笑容,"那我以后天天问一遍,你总有一天会答应的。"说完乐呵呵的把脸贴住狄文胸口。"老婆,你叫什么?"秦宝甜甜的问道,对于那声称呼,自己偷着乐。"D·文。"大堂内骤然静默下来,所有人都把头朝这儿转来,秦宝带来的三个护卫更是把眼睛瞪的象要掉出来似的,而怀里那个小孩,却只是慢慢抬头,开阖几下嘴巴,失声叫道:"冰血火镰!"狄文轻蹙眉头,说到:"只是D·文,不是冰血火镰。"秦宝却没听进去,咋呼着叫起来,抱住他笑道:"我的老婆好厉害啊!"
和狄文在一起的其他三人,因为那段时间都消息闭塞,所以不知道狄文的名号早被传扬出去。墨汁愣愣问道:"主子,什么是冰血火镰呀?"秦宝鄙夷的嗤之以鼻一声,然后说道:"冰血火镰就是老婆啊!他打败了阴鬼子,早进了武林谱的前三了。"此话一出,秦岙最为震惊,他是江湖人,当然知道阴鬼子实力几何,目光炽热的移向狄文,却见他面色沉寂,仿佛这一切都和他不相干,不由苦笑。这个人,无心啊!不理神色各异的三人,秦宝讨好的说:"老婆,听说你那把血焰在身体里面,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狄文现在才开始明白,这个冰什么的,果然是说自己,不仅把血焰的名字说出来,连它放在哪都知道,想必是那时那两个人说出去的,但这不排除苏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可能性。他轻轻说道:"血焰一出,便要见血。"说着把秦宝拉开,对其他几人说:"走吧。"秦宝不满他轻慢的态度,跳上去抱住狄文的腰,让他拖着自己走,其余三人岂能放狄文和一个危险分子在一起,自然紧紧跟上。
上马车时,秦宝硬是挤上来,他的护卫只能牵着马儿在后面跟着。墨汁看这新来的很不顺眼,一直和他吵,秦宝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两人打打闹闹,弄得狄文头很大。他掀起帘子坐到驾驶座上去,看见秦岙的笑,也跟着苦笑一下。"自小对宝儿溺爱惯了,养成他这性子,我向你道歉。""很亲切。"说完垂下眼,想起一位故人。记得爆炸的时候,他被自己踹了一脚,很重的一脚,虽然自己拿捏好度,不会致命,但躺上十天半个月,是必须的。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你在想什么?"看狄文一脸怀念,秦岙好奇的问道。"想一个朋友。""是谁?岚王爷,还是新皇帝?"话里的两人,都对这个男人有非分之想,尤其是刚登基的皇帝,那种占有欲早前就很明显了,而如今的辅国王爷,只是自己还没有察觉罢了。"不是。他不在了。"这是两个世界,狄文是故如此说到。在秦岙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不免心里有点酸,却也有些庆幸,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死了,再好不过了。
这时,路前头跳出三个男子,每一个看起来都功夫不弱,神情阴鸷。"冰血火镰,你杀了我教左护法,就必须以命相抵!"说完纷纷亮出自己兵器,一支笔,一把刀,一柄剑。秦岙想下地应战,却自身后被一把抱住,回头一看,正是他那任性的弟弟。"宝儿,你作甚!""大哥,你不许出手!宝儿要看老婆的镰刀!"说完对三个护卫也喝道:"你们几个,谁敢出手我整死谁!"那三人听了一阵哆嗦,赶忙把脖子缩回去,出头事小,小命要紧,何况他们也好奇,这镰刀是怎么放在人身体里的。狄文看着秦宝,"你真想看?"听出他话中已有妥协,秦宝欢呼起来:"老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