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别走啊。吴小哥?吴公子?吴惘?小惘~~"
景榕笑嘻嘻地站在吴惘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这么冷淡嘛!"
"你应该有事找韩夫人吧?办完了赶快走,别在这里瞎溜达。"
"这回怎么不拦着我了?"景榕奇道。
"上次你挑的时间不对,大半夜的,弄出点声响都能惊起一片人。现在这个时辰好,主人也不在家,不过阁下还是请注意轻声点。"
景榕一怔:"你、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
吴惘瞥眼看看他,一副我受不了你的表情。
"啊哈哈......呜呜......"
景榕刚笑到一半,就被吴惘捂住嘴巴拖进书房。
"你不要发神经似的!都跟你说小点声了!"
"我、咳......你当真不在乎素素和她丈夫的性命?"
"一切要顺其自然。是你的跑都跑不掉,不是你的又何苦费力追求?"
"非也,非也。"景榕晃晃脑袋,说,"只要是我想要的,不管是不是我的,都要追到手!"
"......强盗。"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啊。"
景榕微笑着,眯起眼睛看着吴惘。吴惘一挑眉,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哎呀,被你这么一搅和,我都没什么兴致去取我的东西了......" 景榕打开手中折扇,摇了两下,突然"啪"的一声将扇子一合,吓了吴惘一跳。
"要不这样吧,我们讲个条件。你跟了我,我与素素的过往就一笔勾销,也不再到你朋友府上叨扰。可好?"
"谈判的基础前提都不成立,我凭什么答应你?"
"什么?什么不成立?"
"我与韩家夫妇非亲非故,为什么替他们出头?我朋友自有我保护,倒也不怕了你!"
"呵呵!好!"景榕用扇子一挑吴惘下颚,眼中闪过异彩,"我应该怎么办呢?既然你说我是强盗,那我就用抢的吧......"
"砰!嗵!咣!"
突然从敞开的窗子跳进来一条人影。吴惘只看见他一脚踏在窗下的书桌上,同时用一根五尺来长的棍子劈向景榕,接着桌上的烛台便掉到了地上。
"啊......"
吴惘张大了嘴巴。看着景榕狼狈地躲过那一棍,然后自己被扯到来人背后。
"你竟然敢对惘不利,这回我一定收了你这老妖!"
幽暝的口吻充满寒气。吴惘缩了缩脖子,心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更不好看。
"哎......小魄魄,你太粗暴了!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给我的称呼,我怎么说也只有一千多岁啊!称不上老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景榕显然已经习惯了幽暝的冷言冷语,回应得游刃有余。
"哼,束手就擒吧!"
幽暝一抖手中罚棍,猛地向景榕攻去!
景榕一收嬉戏笑脸。这追魄也不是好欺的,怠慢不得。当下提起手中折扇,避过迎面一击,反打回去!
两人一来一往,打得好不热闹!
"噼!啪!"
可怜书房被他们折腾得一片狼籍,书籍落满一地。吴惘见此情景,额头青筋浮现--
一根筋......
檀木的椅子粉身碎骨......
两根筋......
紫玉的镇纸一跌两半......
士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全部给我滚出去!!"
我不干了!我要罢工!!
把两个捣乱的家伙打包丢出去之后,吴惘扔下一张纸条,只带了木萧,便连夜逃出梅苑。
出了洛阳城,一路下来,倒也有几处山林。清幽小径,蜿蜒绵长,直入林间深处。
拂晓时分,林中偶有飞禽鸣叫。忽闻萧声响起,清脆爽朗,不禁令人精神一振。
吹萧之人长身立于林中小亭,晨风吹动白袂翩翩,只觉赏心悦目。
曲终,那人似尤在回味,微微一笑,竟显露无限神采。
"我佛慈悲,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吴惘由衷地感叹道。
摆脱了鸿鹤,甩开了幽暝和景榕,虽然稍稍对不起子凝,也可能害貂儿担忧,但是......
"若为自由苦,凡事皆可抛!"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惘很平静地度过了出逃的第二个清晨。
清静下来之后,他才有时间整理一下这一段时间的思绪。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哎,我竟然也能忘记它。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呢......"
昨日小憩的时候,又做了那个梦。
经历了数百年,梦依旧是那个梦,却奈不过时间变迁,人也早已没了先前的激情。
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即便找到又能怎样?那时当真是年少轻狂,做事不想后果......
把梦境当作支持自己活下去的支柱......这个理由还能欺骗自己多久呢?
也许,抛开这段虚无的感觉,作为一个仙人活下去也不错。
难得有空闲下来,吴惘索性天马行空地开始为未来设想。他顺着小路走下去,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了哪里,而他觉得走到哪里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天开始下起小雨。
山间毕竟阴冷,他原是敛了仙气,现在也开始感到丝丝凉意。
突然想重温做人时的感觉。
于是他开始忙着寻觅能够容身的处所。渐渐的,被他遗忘很久的第六感重新回到他的感觉中了。
就是那里!
吴惘眼前一亮,果然在一处山岩下发现一个隐蔽的洞口。
他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咳咳,衣服还是有些湿了呀......"
他抖落残留在衣料上的水珠,刚寻思着想个办法生火暖暖身子,却惊觉有一股视线盯着自己!
"什么人!"
他手中紧握木萧,转头向洞内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双黄金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吴惘不敢轻举妄动,与对方僵持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忽地,黄金的眸子一闪,他暗叫糟糕,急忙反手将木萧一挥。
木萧碰到一个物体,吴惘想抽回时,却发现萧身竟被对方拉住不放,他一用力,将萧连带着那个物体扯过来一瞧--
一只......狐狸?好像有些不同......
首先,它的体型比一般的狐狸大出一倍。
其次,橙色的皮毛覆盖全身,额头的地方却有一抹殷红分外显眼。
最后......尾巴?它、它的尾巴竟然有六条?!
吴惘一时惊呆,竟然忘了防范。
"啊!疼......"
狐狸上了爪子,立刻在吴惘胸前留下三道血印。
"你这个......"他一恼,刚想把这畜生打到一边去,却发现狐狸的前胸有一片血渍污浊,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正往外冒着鲜血。
难怪警觉性如此之高......
吴惘顿时没了脾气,垂手叹道:"被狐狸抓到,是不是应该去打预防针啊......"
他将执萧的手一松,木萧化做片片花瓣消失在狐狸口中。狐狸没料到此招,牙关猛地一合,疼得它"嗷呜"一声跳开老远。然后一脸委屈又戒备地盯着吴惘。
"你这样我没法给你疗伤啊。"吴惘蹲下身子,轻轻一吹手中的花瓣,道,"飞梅·眠。"
花瓣顺着风飘向受伤的狐狸。它背脊的皮毛高耸,用前爪扑着周围的花瓣。奋战半天之后,它终于敌不过,在花瓣温柔的包围中渐渐睡去。
吴惘这时才敢靠近它。
所幸伤口不深,吴惘先帮它止了血,又用法力让破开的口子慢慢愈合。这个过程可能有些难受,即使在睡梦中,这只狐狸竟也像人似的皱了皱眉头。
顺手治了自己身上那三道血印之后,吴惘才算放松下来。
"真是,竟然碰上这么一个大家伙......"
他伸手把狐狸的毛捋顺,意外地发现手感很好。外面的雨还在下,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天也暗下来了。他索性靠着岩壁坐下来,抱着这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好暖和啊,很像家里的棉被呢......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嗯?好暗......
呼吸......有些困难......
是有人抱着我吗?
......
抱、抱着我?!
吴惘忽然感觉有异,自己似乎被人搂在怀里。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上方果然有一个人注视着自己。
那人一头火红的头发,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吴惘却感觉到他在不断向自己靠近--
咦?咦??咦??!
当他以为两人的鼻尖要碰上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愣愣地发现,那只狐狸已经醒了,正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猛瞧。
半晌,他才说出一句:"我不是撞见鬼了吧?"
说出口才觉此话不妥,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去想它。
狐狸现在比较温顺了,可能知道是吴惘救治了自己。这一人一狐挨在洞里,等着雨停,倒也平静。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终于歇下来。吴惘走出洞口,伸了个懒腰。狐狸也精神饱满地跟在他后面转悠。
"哎,我现在要走了。你也好自为之吧。"
吴惘低头冲着狐狸说。他知道,有六条尾巴的狐狸多半是灵兽,他的话,它应该能懂。
可是狐狸却绕着他转了三圈,蹲在一旁不肯离去。
"你这样我很苦恼啊!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吧!"
任凭吴惘怎么赶,它都稳如泰山,坚如磐石。
他无奈,起身离去。狐狸也忙站起来紧紧地跟着。
就这样,过了几天--
"惘!你可回来了!"
当梅子凝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后,惊喜地拉住他。
"啊,是子凝!"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回来便看见满屋狼籍,你又不见踪影。还以为内府招了贼,又怕你伤到。要不是在你房中发现你留下的字迹,我还以为......"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对了,有人来赔你的东西吗?"
梅子凝微一蹙眉,道:"倒是有人来过,就是上次在前院......找你麻烦的那一位。"
"那就好。"
"惘,不是我多嘴。"梅子凝正色道,"那景......公子,言语轻佻,亦非善类。你与他为友,只怕......"
"我和他不是朋友。"吴惘斩钉截铁地答道。
梅子凝见吴惘神情坚决,不疑有他,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对了,子凝。有件事......我想求你。"
"何事?直说无妨。"
"我......能不能养狐狸啊?"
"......啊?"
残宵
回到后院,正碰到紫貂。
她先是欢喜,而后惊讶地指着紧跟在吴惘后面的物体问:"这是什么?"
"貂儿......呃......这是狐狸啊......"
吴惘答得有点心虚。
"狐狸......哼哼......我当然知道它是一只狐狸......但是它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吴惘急忙仔细看了看,一脸茫然地说:"没事啊,是一条很不错的尾巴啊。没有掉毛,还很柔顺。"
"你......"
紫貂突然凑近悄声怒斥:"你的碍眼法只能骗过普通人,骗不过我啦!那虚晃的五条尾巴你怎么解释?!"
"咦?你功力有长进哦,竟然看到了。"吴惘也压低了声音,"多出来就多出来嘛,这说明它不是普通的狐狸啊。"
"它是妖......嗯嗯......"
紫貂刚张大了嘴巴要把声调抬高,吴惘马上眼疾手快地,将一块在街上买来谢罪用的糕点扔进了她的嘴里,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她下面的话。
"好貂儿,我知道我没留下话就独自外出你很不高兴,我这不是给你赔礼来了吗?怎么样?好吃吗?这家店的小点心我很喜欢呢......哎呀,慢点,别噎着。"
吴惘一边贼兮兮地笑着,一边拍着紫貂的背帮她顺气。
"嗯......嗯嗯......"
紫貂朝着他指手画脚,吴惘还当她有怨言,安慰道:"我这次是走得急了点,下次带上你一起好不好?......咦?"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阴影罩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紫貂的用意。
"清......吴公子,你回来了?"
鸿鹤的声音自背后幽幽传来。
"啊......回、回来了......"
啊,我的胃......在痉挛......只可惜对方听不到他的心声。
"没事就好,大家都为你担心呢。"
"好,好。没事,没事......嗯?"
出乎意料地,鸿鹤没有吴惘想像的会情绪激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尾随着他,只是看到他平安回来,似乎觉得安心了,然后便要走。
吴惘十分诧异,不自觉地出声拦下他:"呃......我说......鸿鹤。"
"什么?"
"哦......那个......"他咬咬嘴唇,问,"你没有别的事了?"
"别的事?我除了确定你回来,没有其他事情了。"说着,他眼光一闪,"怎么,你要我留下吗?"
"咦?没、没有!"
"是吗。"鸿鹤显出失望的样子,但是看到吴惘身边那只狐狸的同时马上严肃起来,"清凝......哦不,吴公子,这只狐狸是?"
"捡的。"
"捡的?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用?不是用,是养,养!"
鸿鹤皱起眉头说:"养?你一个得道仙人竟然要养一只妖狐?!你不会想学邪术吧!"
紫貂一听,马上来了火,插起腰拦在吴惘面前:"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学邪术来着?再说我也是妖,公子既然当初能养我,现在就养不得这只狐狸?!"
"我只是提醒清......吴公子,莫要深入歧途。"
鸿鹤冷冷地看着紫貂。
"哼,你自持为仙人,眼光却忒狭隘!仙有如何?妖又怎样!谁说神仙都是好的,妖怪都是恶的?"
"仙妖本是殊途,一正一邪早已成定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吴公子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
"难怪清凝没看上你,你的想法太过僵化,又固执得要命!"
鸿鹤的面色刷地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
"在我看来,那个榕树妖都比你好上千倍!"
"呦,是谁在恭维我啊?"
闻声,众人回头一看,果然一位穿着光鲜、眉眼含笑的青年男子,扇着折扇出现在院中。不是景榕却是何人?
而他身后竟然跟着韩氏夫妇!
"小惘~~~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太想念我啊?"
景榕乍见吴惘,双目一亮,马上凑过来用甜腻腻的声音说着,同时还不忘向他暗送秋波。
吴惘直觉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鸿鹤更是铁青了脸,显出厌恶的表情。
"啊哈,你居然还在......"吴惘抽动着嘴角说,"怎么,没下手吗?"
"哎呀,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我都被素素感动了下不了手呢。现在我也算是他们的恩人,人家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啊。"
景榕背后的韩昌竹闻言,苦笑了一下,夫人白素素则暗暗翻了个白眼。吴惘心下明了,怕是景榕硬要自己留下来的。
"幽暝呢?"
"小魄魄?"景榕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他在闹别扭,过两天就好了。"
闹、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