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是二十人,回去的时候却是二十一人--多了一副先皇的棺材。
新城府衙大堂早已布置好灵堂,所有的官员都是一身白色孝服出迎,连军士也都扎了一条白色的腰带以示悲痛。
根据规定,我可以在合棺前最后看一次"父皇"的遗容。
不知道皇帝长的什么样?毕竟不是真正的父亲,我心中并没有多少伤心,但表面上我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上前推开了棺盖。
尸体似乎用药物处理过,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却依然没有发出腐臭味。如果不是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我不禁浑身一震,脑袋里如同刀绞似的疼痛。
"殿下!"
我听见刑风和上官幽然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的呼唤,但却无力回应。倒下去之前,最后的意识是,怎么会是他......
那个躺在棺材里的皇帝,分明是我初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那个古战场上的金盔将军!
点将台上的意气纷发与兵败时的落魄仓惶,邺城之战的整个过程一点一滴地在我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似的闪过。那是当时我的灵魂与老皇帝的记忆交汇时残留下来的影像,平时一直被封印在脑海深处,直到此刻才流泻出来。
我的眼角慢慢滴下一颗泪珠,伴随着无限的愤怒与不甘,那一段记忆渐渐地发白,随即如烟雾般消逝无踪。
第十章
睁开眼睛,这次倒没有前几次一样醒来后全身酸痛无力的感觉,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清爽舒适。
"殿下,你终于醒了!"随着一个充满欢喜的声音,温香软玉已入怀。
似曾相识的场面让我本来还有些迷糊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玉儿?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来了?"柳玉怔了怔,随即抓起一个枕头砸到我怀里,"什么来了!这里是太子殿!你已经睡了快半个月了!!"
"啊?"我的嘴巴张得可以往里塞进一个鸡蛋,"你说......我睡了半个月?"
"是啊!七天前阿风抱你回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柳玉一脸的委屈。
"对了,阿风呢?"我连忙问。
"他这两天总往天牢那边跑,不知道在做什么。"柳玉狠狠地扬了扬拳头,"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
忽然间,我心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无心再听柳玉的抱怨,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算了算了,反正你现在眼里心里都看不见我!"柳玉气乎乎地走出去,把空间让给了我和刑风。
"阿风,你怎么了?"刑风脸上的疲倦让我惊异不已。
"殿下,你醒了!"刑风一呆之下,一下子冲了过来抱住我。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本殿下去砍了他!"我摸摸他的头发,其实也不相信有人欺负得了他。
"殿下,请您下旨把秋将军放出来吧!"刑风道。
心逸!我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他被打落天牢。二皇子......"刑风犹豫着,考虑应该如何说。
我一听就明白了,定是楚清风那混蛋明知自己要死,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殿下,秋将军这一个月来不断地受伤,二天牢......"刑风使劲抓着我的手,"他会没命的!"
"啊!"我猛然想起似乎天牢有个新犯人要先打三十军棍的规矩,当时冷寒冰的惨状......我甩甩头,挥去那种不好的想法:"可是,他只是受命,却没有执行,罪不致死啊!"
"天牢里有太多的黑幕了。"刑风忧伤地一笑,"再不放他出来,我怕就算等刑部判他无罪也来不及了。"
"这么严重!"我呆住了。
秋心逸,我该拿你怎么办......
"殿下!"刑风道,"我以为,殿下是喜欢秋将军的,既然喜欢,怎么可以任他受人欺凌?"
喜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刑风,颇有种作贼被当场抓住的感觉。好半天,我才强笑着问:"难道你不介意?"
"为什么?"刑风浅浅地笑,"我明白,殿下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我紧紧地抱着他,心头一片感动。
刑风刑风,你的温柔,你的包容,你的顺从,怎能叫我放得下......
天牢。
我从来不知道皇宫里居然还有那么黑暗,那么肮脏的地方。丝毫不见天日的地下,到处充斥着难闻的异味,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狰狞可怖的刑具,有些都已被鲜血染成了暗褐色。
心逸,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呆了七天?我一想到这个就不觉心痛不已。
"没有幽然军师或殿下的令谕,我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不准动刑。"刑风低声道。
"幸亏有你在。"我反握住了他的手。
"哎呀,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到天牢来了!"一个狱卒模样的人媚笑着迎了上来,"您看,这儿又脏又臭的,哪儿是您呆的地方呢?有什么事,叫人吩咐一下就可以了!"
"秋心逸呢?带他来见我。"我不想跟他废话,只想着快点把人带离这个地方。
"这个......"一听我的话,狱卒顿时言辞闪烁起来。
"他怎么了?我不是说过不准用刑吗!"刑风走上一步,厉声喝道。
"刑,刑大人......"狱卒的脸皱得像是能滴出苦水来,"刚才是新上任的天牢总管来提的人,小的不敢阻拦啊?"
"天牢总管?"我疑惑地问。
"是三皇子的人。殿下昏迷不醒,因此现在还是三皇子监国。"刑风解释道。
"哼!"我一听就没好气,三皇子,瞧他那德行,教出来的手下九成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哪里?带我去!"
"是是是。"那狱卒见我发怒,连滚带爬地往里跑。
"三皇子。"我咬牙切齿地道,"要是心逸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
跟着狱卒走到天牢最深处,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只容一人出入的小门。
"就是这里面?"我迟疑着问,这门怎么看都像是仓库啊。
"是,是的......"狱卒道。
"走!"我招呼了刑风一声,当先往里走去,料想一个小小的狱卒还不敢陷害我吧!
经过一段不算长的暗道,终于看到了出口的亮光,以及隐隐传来的人声。
"什么铁血战神,也不过是二皇子的男宠罢了,有什么清高的!老子今天非玩死你不可!"
随即是一阵狂笑,其中还夹杂着皮鞭落在肉上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刑风似乎也感觉到我的怒火,宝剑已移到了最适合出手的位置。
在黑暗中的时间长了,猛的看到光明,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太子殿下?"屋里发出一阵惊愕的叫声。
略微适应后,我慢慢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情形却让我说不出话来。
密不透风的屋子四周都燃烧着巨大的蜡烛,秋心逸被绑在正中间的十字木架上,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布满了鞭痕,有些新伤还在往外流血。披散的发丝遮住了脸颊,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意识。
旁边三个狱卒打扮的人早已发着抖跪在一边,其中一个还只胡乱穿着衣服,想也知道他正想作甚么。
怒火慢慢地啃噬着我的心,但我表面上却平静得很,走上前,爱怜地拨开他脸上的发。
原本墨玉似的眸子紧紧闭着,眼角残留着水光,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心逸?"我轻声唤道。
好久,那苍白的唇似乎微微动了动,吐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殿......下......"
我小心地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尽量不去碰到他的伤口。
"殿下,他们怎么怎么处置?"刑风的眼中满是杀气。
我脱下外衣裹住秋心逸的身子,将他抱起来,对着刑风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要开口,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
刚走出门,我就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干脆利落,连惨叫都没有一声,果然不愧是刑风!
我看了看怀里憔悴的玉人,不禁苦笑起来。
人,真的是太容易改变的动物。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月,我以前所信奉的东西似乎就已经淡化了很多。杀人偿命?我现在做的,不就是教唆杀人吗?呵呵,什么时候起,我已经那么融入这个世界了?
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让柳玉吃惊了半天,然后手忙脚乱的去准备清水,药品和干净的衣物。
把身为女孩子的柳玉赶出房去,我在刑风的帮助下帮秋心逸洗净身体,包扎好伤口,并换上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日不见,那张原本就消瘦的脸庞更显得憔悴不堪。
"我去请凌太医过来一下。"刑风站起身。
"嗯......就说是我不舒服好了!"我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我可不想把上官幽然引过来。
"我明白。"刑风会意地笑了笑,轻快地走出去。
叹了口气,我轻轻地拍了拍秋心逸的脸:"我知道你醒着。"
扇贝似的睫羽动了动,露出那双我最爱的眸子来。
"没事了,在这里就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我没有那么脆弱。"秋心逸浅浅地笑了笑,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今天的那些,比起以前我经历过的,根本不算什么。"
"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我小心地以最不会碰到他的伤口的方式让他靠在我怀里,"总之,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由我来保护!"
"保护?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呢。"秋心逸眼中带着盈盈的笑意。
"你还看不起我?"我一阵泄气,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秋心逸并没有拒绝,反而张开嘴,挑逗着我的舌共舞。
长长的一个吻过后,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勉强把窜起的一股欲火压了回去。
我想要他!
但是那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我舍不得再往上面撒一把盐。
也许是情动的关系,秋心逸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血色,我都不敢相信,原本只是普通的秀美,但加上了这一点红晕,竟然会变得如此媚惑。
我干咳了两声,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当初怎么没发觉,这个英姿飒爽的将军竟有如许风情?
"我所经过的训练......改变身上的气质也不是什么难事。"秋心逸仿佛看出我的疑惑,淡淡地解释。
我当然猜想得到他口中的"训练"是怎么回事,但听他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心中还是一痛。
"我没事。"秋心逸伸手抱住我的腰,"殿下说过,我没有办法忘记过去,但是我可以去蔑视它。那一点点的痛,打击不到我。"
我忍不住抱紧了他,这个人啊,既软弱又坚强,他不是宁折不弯的竹,也不是随风飘摇的柳,他是芦苇,虽然平凡而渺小,却有着无比的韧性与生命力。心逸啊,这样的你,怎能不让我疼到心里去!
"我饿了。"秋心逸拉拉我的衣袖,突然冒出一句。
听他说饿,我才发现自己也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毕竟我可是昏迷了半个月啊,每天就靠刑风灌给我的那点流质食物,不饿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