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午后,蝉总是在树上不停的啼叫着。
仿要似杜鹃般啼出血来死去。
牡丹遗留的味道被一阵又一阵的雨水渐渐洗刷干净,整座宅子,都只剩下曼佗罗死亡的味道。
皇甫阎已经走了七日了,这七天来,我一直坐在园子里,看着那些绿的发亮的牡丹的枝条。
不知道我能不能待到明年看看这一庭院的牡丹呢?
就这样从白天到晚上,看太阳升起,看月亮落下,看满天星辰,推算着皇甫阎是否一切安好。
而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才明白,这就是思念。
不知道现在的父亲是否也这样思念着我,不知道皇甫阎是否也这样思念着我。
二十日后,主宅又来了一封信,说是要我马上动身去主宅。
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马上动身了,毕竟,那里有我最思念的人。
半日的路程,便到了主宅。
马车停在门口,嘴边不禁嘲笑自己,原来这住宅,就在别院不远的山上。
如此近的距离,二十日来皇甫阎却一日都没有来看过我。
我在他心中,可能只是个用钱买回的小官吧。
"车中是姬霙大人吗?"
门卫奇怪的称呼不禁让我皱眉,点头证明自己的身份后,没有任何盘查的就让我进去了。
这主宅,简直就跟座城池一样。
马车走完前院,走过前厅,轿子抬过中庭、花园,最终,停在了另一所院落前。
"姬霙大人请,主人等着。"
带路的佣人步子很快,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风,传来阵阵胭脂的味道,一路上可以看到许多女眷。这些,恐怕都是皇甫阎的女人吧。
最终,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这里,虽然幽静,但是完全没有荒凉之气,院门上清雅的字体,配着一院错落有致的景,很漂亮的院子。
落缘阁。
为什么会取如此的名字?表示落下的缘分吗?
"小霙霙!你终于来了!"
院子的凉亭中,伊樱落一看到我就扑上来,紧紧搂住我。
"好久不见了!"
回给伊樱落一个笑容,但是却只看到他脸上的苦笑。
相处这么久来,第一次看到伊樱落脸上消失那孩童的天真,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也......只有你能帮忙了!"
走进内室,我看到,一个苍白的女人,银色的发,银色的瞳孔,白皙的近乎透明的皮肤,还有那脸上凄凉的笑容,紧紧的被皇甫阎搂在怀中。
"被灵缠住了吗?"
我的脸上扫过一丝冰冷,原来那些日子的宠溺,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天。
为了我,你可以牺牲一切吗?
如果你要求,我可以为你做所有
两人呢喃的话语在脑中不断的重复。
是的,为了皇甫阎,我确实可以牺牲我的一切,反正我也是以死之人。
死亡对我来说,或许是种解脱吧。
走到女人身边,用手指按下女人的脉搏,很轻微很轻微的颤动,马上就要消逝的灵魂。
就是此时,皇甫阎依旧一动不动的紧紧搂住这个女人,那眼中,才是真正的宠爱,不同看我的炽热,或许那看我的眼神,除了情欲就只有对我的期待吧,期待我能救回这个女人。
"小霙霙,你可以吗?那太好了,以前的阴阳师都是一来就马上离开了呢,这下殷姑娘有救了。"
"叫什么名字?"
"琉......琉璃。"
女人有气无力的回答,现在的她,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银色。
"琉璃......似水吗......"
我的手轻轻抚过殷琉璃的脸,皇甫阎突然看着我,眼中,是愤恨的目光。
我侵犯了他的所有物吗?
记得我曾经被伊樱落碰的时候,他也只是挑着眉冷眼相看。
我和这个女人,果真是不同的。
"那小霙霙你真的有把握救回殷姑娘喽?你放心,救回后阎一定会好好的谢你的。"
伊樱落紧紧的搂住我,脸上又展现出孩童的天真。
"那么你跟这些灵谈话后我就开始进行除灵的工作吧!"
"谈话?除灵?"
我不解的望着拿下头上发簪的伊樱落,他在说什么?
"等你化解了这灵的怨气后,我才可以除掉,他们的气焰太深,我完全没有办法硬来。"
"这灵......"
"是我的大娘和哥哥!"
我扫过皇甫阎的眼睛,从我进来后,直到现在他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再次注视着殷琉璃,那苍白的美,稍微动一下就像似会碎掉般的凄凉。闭上眼,深呼吸。
再次睁眼,看着皇甫阎。
心一阵阵的抽痛,他的目光中,并没有我的存在。
"知道那些阴阳师为什么会离开吗?"
"当然是修为不够......"
"救殷姑娘的方法只有一个,将我的灵气与她的灵气交换,让那灵缠在我身上,我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活下来,百分之八十......会被那灵纠缠致死。"
"这、这么厉害的灵吗?阎,想不到你的大娘和哥哥竟然化做如此厉害的灵。"
"是呀!还真是厉害的灵!"
我一直注视着皇甫阎,只希望有一点,他的眼中能有一点迟疑,那么,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感到伤心。毕竟,他还是对我的死迟疑过。但是,一点都没有,在他的眼中,我只看到欣喜,听到殷琉璃可以获救的欣喜。
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是呀,如此厉害的灵,如此娇弱的女人呀!
"我累了,需要休息。三日后我会施法。"
转身走出屋子,头一阵晕旋。
用手遮住头顶的阳光,什么时候,这太阳变的这么刺眼了?
刚刚的天气不还是下着小雨吗?
"小霙霙!"
坐在亭子里,想让自己的体力稍微恢复。听到伊樱落走进的声音,然后,一双细嫩的手抚上我的唇。
"你的唇,完全没有了血色!"
睁开眼,对上的是伊樱落哀伤的眼睛,紧接着被他拥入怀中。
推开他,站了起来。看到伊樱落满脸的惊讶,我的脸上,只有温和的笑容,那种对待我的顾主的笑容。
"因为是夏天,所以有点中暑了,多谢伊公子关心了。不知道我应该到什么地方休息?"
"隔壁的厢房就可以了,阎说为了避免万一,不希望你住的太远!"
"那......我想先去休息一下,等会我会去看看殷姑娘的情况,请您和皇甫公子放心。"
离开凉亭,可以说是逃离吧。抬头,撞见了皇甫阎的眼睛,没有丝毫逗留,报以职业性的笑容,我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私人玩物的生活结束了,又恢复了我阴阳师的生活。
只要是接下的委托,都必须尽力完成,这就是阴阳师的宗旨,不可以违反与委托人的契约,否则,会有惨痛的结果。
夜,一点一点的降临,靠在窗边,月光,透着一丝凉意。
而我的嘴角,只有一抹嘲讽的笑容。
门,毫无预警的开了。站在门边的,是皇甫阎。
"我刚刚看了殷姑娘的状况,没什么大碍。"
"为什么你会同意?"
"如果你要求,我可以为你做所有。你忘记我的话了吗?"
我笑着,目光看向窗外的月亮,很亮,很亮。明日的月圆之夜,会更加亮吧。
"结束后,你依然是我的伺寝,作为报酬,库房里的钱,任你花费。"
"我不要钱,如果是报酬,那个别院给我吧,不需要任何下人,只要一座院落。"
重新靠在窗台上,闭上眼,吸收着月亮散发的灵气。
曼佗罗的味道,浓浓的化开,重来没有这么浓郁过。
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门被关上,房间里又是一片宁静。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年那院落牡丹盛开的情景,好希望,希望能在死前看到惨淡之外的繁华。
心,一点一滴的沉了下去。
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那个男人,在教会了我如何流泪后,却拿走了我那颗满是悲哀的心。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呢?
现在的我,除了可以感觉到脸上温暖的泪水,心中,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有的,只有一阵阵被抽空的剥离。
违反了契约的阴阳师,会有惨痛的结果。
那,究竟是如何的结果呢?
月,很圆。我一身华衣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虚弱的女人。
身后,站着一脸期待的皇甫阎,与一脸担心的伊樱落。
珠链,因为吸收了月的光华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至始至终,我的脸上都挂着微笑,看着面前的女人,和她背后的灵。
厉害的灵吗?厉害到除灵师都没有办法除去?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除去吧,因为强行除灵会对这女人造成伤害。
满意的看着地上的阵,一直以来,我的阵都是完美无缺的,这次也依旧。
违反契约后的惩罚究竟会如何呢?
珠链冰冷的触感由手心传到脸上,扬起一抹冷笑。
殷琉璃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慌。
不要怕,我从来不会让别人感到不适的。
我的眼神告诉她,然后看到她眼中的恐惧慢慢加深,变成了一种恨意。
这一切,身后的人都无法看见。
口中念出熟悉的咒文,空中的月镀上一层鲜红。
女人,眼中的恐惧加深了,手指想动,但发现了身上全是我设下的封印的咒文。
你知道了?
女人用眼神看着我。
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
"姬霙,那咒文--"
身后传来伊樱落的急切的呼声,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一道艳红闪过,然后,刺鼻的血腥味。
女人,尸骨无存。
而我,一身鲜血的站在那里,嘴角一抹冷笑。
"对,那咒文根本不是交换灵气的,而是可以让她尸骨无存的咒文。"
转身,我看着身后的人。
皇甫阎,一脸愤恨的看着我。
"为什么?"
"其实要我救她,根本不用诱惑我爱上你,如果不爱你,我或许会救她。"
"是嫉妒?"
"你觉得呢?"
我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迎视着皇甫阎眼中的愤恨。
手中,突然一松。
我的珠链,散落在地,每粒玉石都变得暗淡无光。
这就是惨痛的结果吗?违反契约,就会失去阴阳师所有的法力。
果然,我是个不够资格做阴阳师的男人。
皇甫阎突然走上前来,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只觉得,生命一点一点从体内消失。
这样最好了,死了,一切都解脱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来补偿你对琉璃所做的事情。"
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我的双脚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跪坐在了地上。
月,恢复原本的光芒,印着染了血的我。
脸上,滑下泪水。
最终,还是无法死吗?
8。囚禁
是水滴......
冰凉的从空中滴到我的脸上。睁开眼,地牢的天窗射进微弱的光。
昨晚,又下雨了吗?
这是第几天了?只是躺在这里望着头顶窗户外光线的出现,然后消失,一直处于混沌之中,不清楚我已经被关在这里几天了。
手习惯性的摸向胸前,干涩的嘴角自嘲的扬起笑容,扯得嘴角生疼。
珠链......已经断裂了呀,我怎么又忘记了。
由外面窗户的光线看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吧。
在过一会就会有人送食物来了吧。
作为惩罚,每天,我只能喝一次水,吃一顿饭。
为什么不干脆什么也没有,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失去了阴阳师的法术,原本保护身体的灵气也全部消失了。
这间地牢,充满了阴晦之气。
我这样的身体,恐怕熬不了多久了吧。
门下的小窗开启,食物被放了进来。
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移动。
我不想移动每当移动,锁住双脚的铁链就会传出刺耳的声音,如鬼魂的悲鸣,我不想听见这种声音。
"咳咳......"
地牢中一阵浓浓的腐丑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恐怕现在醒来的我一定会咳嗽的内脏抽痛吧。
阴阳师,我果然是最失败的阴阳师呀!
"父亲大人......对不起......"
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我做不到,我无法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阴阳师,不但无法成为,现在连阴阳师都不是了,充其量只是个看得见幽灵的人罢了。
门下的小窗再次开启,食物被拿了出去。
"他今天还是没有吃吗?"
"是的,伊公子!"
"让我进去。"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伊樱落。来看我的是伊樱落,而不是他。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我面前。比死更痛苦的惩罚,就是说这个吗?
门,开了,传来的是伊樱落身上独特的香味。
我,依旧没有睁眼。或许是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感觉到伊樱落坐到我身旁,用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那样轻,如羽毛划过般温柔。
"为什么要那样做,小霙霙!"
伊樱落叹息着,改用唇轻印着我的额头。
"现在的你,会让我心痛的!"
泪水,滴到我的脸上,滑入我的衣领,是那样冰冷。
"你竟然会放弃阴阳师的一切,为什么......"
我,被伊樱落紧紧的抱住,很紧很紧。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孩子气的他是如此值得依靠。
"如果想哭,就哭吧!"
他拭去我眼角残留的泪渍。
我的背部,感觉得到他心脏的跳动。
这就是生命的感觉?生命,只不过是这有规律的跳动罢了。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泪水,恐怕已经留不下来了。
"他什么时候会杀我?还是将我关在这里直到死?"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平淡的语气,但是确实是如此平淡,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般
"跟我走吧!我今天就要离开了,你跟我走吧!"
"看来是会将我关在这里直到死了。那也不错,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生活。"
腰上的手臂收紧,伊樱落将头埋在我的脖子上,冰冷的泪水越涌越多。
"小霙霙......"
"路上小心!"
我抬起伊樱落的脸,展开一个微笑。轻轻的吻着他的唇,这是告别的吻。
伊樱落诧异的目光突然变得哀伤,嘴边尽是苦笑。看来他明白了,我是不会跟他离开这里的,永远不会。
伊樱落离开,地牢又变的一片安静,窗外,已经是一片月朗星稀了。
依然听得见外面刺耳的蝉鸣,我与皇甫阎接触的时间已经超过两个月了吧?
不过什么也无所谓了,失去了阴阳师的力量,与我接触的人不会在有任何危险了。
还好,皇甫阎不会因我而死去,还好......
闭上眼,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晕倒。
不过只要是活着,有知觉没知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吧。
"姬霙主人,姬霙主人??"
谁?谁在叫我?
渐渐开始恢复知觉,一种奇怪的压抑感涌现在胸口。
"姬霙主人?醒醒!请醒醒,主人?"
突然醒来,我面前,是一只月光色的半透明九尾狐。
原来是他,那只狐灵。
"你没有走?那个女人已经被我杀了,现在的你没有任何束缚了,已经自由了。"
"不,主人您救了我,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灵了。"
"陪在我身边?如果是以前我可以收你,但是现在......"
"无论主人到哪,我都会跟随,这是灵的契约。"
契约是吗?我早已打破了阴阳师的契约。而如今,竟然一个遵守灵的契约的狐灵要跟随我。
那一串珠链的灵,都已经抛弃了我,包括我的母亲,哥哥和姐姐。全部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