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轻轻扫了我一眼,道:"所以它还有一串迟开的花在等着。"我再次望着庭院中的紫藤,利用我的"魔光扫描",在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一束还没开的花蕾。
"真是莫名其妙。"博雅还是不解,只得摇摇头。举杯正欲送往唇边时,他似乎想起什么,把杯子放了下来,正色道:"对了,五天前,圣上心爱的玄象失窃了......"
仿佛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晴明把身子向前探出。
"玄象?"我咋咋嘴,毕竟,我不是出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许多许多。
博雅的眼神闪着亮光,道:"那是一把琵琶,还是醍醐天皇的秘藏品呢,听说是由大唐传来的。可是一把珍贵的乐器啊。如今失窃了,真是可惜啊。"说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听他的语气,他应该是一位爱惜乐器之人吧。但......醍醐天皇又是谁啊?看着博雅的表情,我又不好问了。
"是谁偷的呢?伤脑筋啊。"晴明嘴上这么说,可我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伤脑筋的表情。
博雅脸上的闪光随之而去,他压低声音道:"前天晚上,我听到了那玄象弹出来的声音。"
晴明的眉微微挑了挑,似乎又听到有趣的事了。
博雅续道:"那天我在值班,听到了琵琶的声音,听那音色,确是玄象。所以我就带上了一个小童,向发声的地方走去。那里不是朱雀门,而是罗城门。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四周昏沉得可怕,小童手中的灯光又不能照上二楼。我听了一会儿,那真是美妙的曲子啊!觉得好奇,便问楼上那一位是谁,结果还没有说了几句,琵琶声忽然停了。而我们的灯又一下子熄了。"
"之后呢?"晴明把杯贴到唇上,问道。
"当然是回去啦。"
"昨晚呢?"晴明轻呷了一口酒。
"说实话,昨晚也听见了琵琶声。"
"去了吗?"
"去了。这回是一个人去的。"
"罗城门?"
"嗯,自己去的,听了好一阵子子琵琶,那境界真是非人力所能为。我一说话,琵琶声又停了,灯火又来了。不过这次我有所准备,于是马上点燃灯火,登上城门。可上到一半的时候......"
"哦?"我和晴明不约而同的叫起来。
"......听到人语声。"
"人的声音?"晴明放下酒杯。
"类似人的声音吧。像人或动物的哭声,一种很恐怖的声音。仰头看上去,突然有样东西掉到我的脸上。所以我放弃了。"
"什么东西?"
"下楼后仔细看看,原来是人的眼珠子,已经腐烂了。"
我干笑了两声,摩擦有点发凉的手背,道:"可能是从哪个基地弄来的吧。"
"去吗?"晴明道。
"现在?"博雅反问道。
"嗯。因为太有趣了。"有趣......我心目中的安倍晴明尽毁,怎么尽是想到那些东西会好玩呢?!
"去。"
两人立刻站了起来,呆在一旁的我被眼前的人影震醒了。
"那萤呢?"博雅问,并注视着我。此时呆坐着的我才发觉源博雅是那样的高,比起有着妖娆之气的安倍晴明,更具有武林英雄之气。
"我......我当然一起去!"我连忙站起来,站在两人面前,啊呜......他们两人都好高......不过我还是立刻把眼神从博雅身上移了开来,免得再一次上演"流血"事件。现在想想,如果小清看见了安倍晴明,不知道流的鼻血会不会比我多呢?
"那走吧。"看那晴明脸上的笑容,似乎在想着"那就更有趣"之类的吧。
我跟着源博雅和安倍晴明走,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只听到有"铮铮"之声。
铮铮--
"是这里了。"博雅低声道。看来,这里是罗城门了。别说是昏沉,只觉得漆黑一片,浑身不舒服。又只能靠博雅手上的灯看到星星点点。
铮铮--
博雅从怀中掏出一枝笛,放在唇边吹着。
铮铮--
呜呜--
琵琶声婉转凄切,笛声欲言又止。两种乐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竟能有这种美妙的效果。比之"女子十二乐坊"什么的更胜十倍。
博雅闭上双眼,在享受着这一刻的快乐。
两种声音水乳交融,回荡在城门中。欢喜的神色在晴明、博雅的脸上都能找到。
博雅动情地吹着,仿佛正追寻着某种从内心中升腾起来的东西。
铮铮--
呜呜--
一个回转,两种声音在同一刹那停住了。
"我真是太幸福了,晴明......"博雅眼含泪花,喃喃说道。
有人说话了!我屏住呼吸,那不是博雅,更不是晴明,那是谁?
低低的,野兽似的声音。夹杂着哭声。
"是外国的语言,"晴明轻轻道,"不是大唐的语言,是天竺的。"的确,那不是中文。
"你听得懂吗?"博雅问,眼中的泪光被惊讶代替了大半。
晴明点点头,又补充道:"在说‘好惨呀'。还在说‘真高兴'。似乎又在喊某个女人的名字。"
我奇道:"那女人的名字是什么?"
"悉尼亚。"
"悉尼亚?"博雅一脸疑惑。
"西尼雅,也可能是丝丽亚。"
晴明平静地抬头看了看罗城门二楼。这时代的灯光真是有限呢,稍高一点的就看不到了。我不禁叹气,唉,用PHILIPS(飞利浦)不就好了吗。
晴明向上面打了声招呼,当然是用外国的语言。哭声忽然停了。
"你说了什么?"博雅问。
"我说:‘你的琵琶弹得真好'。"
不一会儿,一个低低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你们弹奏我的国家的音乐,说我的国家的语言,你们是什么人?"虽然略带口音,但这无疑是日本语。等等......好像我也能说日本语,难道穿越时空会有很多特殊能力?!
"我们是侍奉宫廷的在朝人。"博雅答道。
"姓名呢?"那低低的声音又响起。
"源博雅。"
"萤。"说到我的名字时,我仰头看了看上面,忽然上面传来兴奋的喘气声。
"我是正成。"晴明说道,我看到博雅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为何不用真实姓名呢?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晴明问道。
"汉多太。"声音中掩盖不住的兴奋,忽然道:"那女子真是像极了悉尼亚。"
是说我吗?博雅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晴明则是一脸的轻松自然。
"你的身份是什么?"晴明又问。
"我原是游方的乐师。有次把一把心爱的月琴留在大唐。之后来到你们的国家,专是制作琵琶,怎料有一天晚上来了盗贼,我被那贼砍掉头颅。我很想再看看故乡,这种悲哀,使我死不瞑目。"
"原来如此。"晴明点点头,又问:"不过,汉多太,你为什么要偷走那把琵琶呢?"
"因为琵琶就是我心爱的月琴啊。"
晴明叹道:"原来如此。"
"正成先生......"声音低沉,似乎想说什么。晴明笑笑,没有作声。
博雅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着上面大声道:"那把玄象也许以前是你的东西,但现在已是我们的东西了。你能否把它还给我们?"
"可以......"声音支吾了一下,续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你们身旁那位女子真是像极了我的妻子。能否让她上来,待她上来了,我就把玄象还给你们。"声音中尽是掩不住的兴奋。
虽然这也许有点吓人,不过有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在身旁,我相信只要一拿到玄象我就安全了。我立刻点头,大喊道:"没问题,我现在上来。"
博雅突然捉住了我的手臂,嘴唇颤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便放开手。晴明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步上二楼,把玄象递给博雅。
前方忽然有种气息。一股带着温热的腐肉气味迎面扑来。我的五脏不由得上下翻腾,比晕船还厉害。天知道我最怕晕船了!
一只感觉湿漉漉的瘦手一下子捉住了我,气味忽然加重,声音惊喜道:"真是悉尼亚,真是悉尼亚!"
我受不了啦!心想着刚刚博雅的关心,真是感动至极,但晴明那副样子使我拳头有一股热气上升。忍着呕吐的冲动,我推开那手,急忙跑下一楼,跑到博雅和晴明旁。
看到我跑下来,博雅从腰间拨出了刀,指着前方。
"不要动,源博雅!不要动,正成!不要动,萤!"声音中传来一阵阵可怕的愤怒,那一个声音越来越近。
肤色浅黑,鼻梁高挺,瘦高个子。胸脯下的肋骨清晰可见。腰下面居然是对兽腿。额上生出两个尖突,像角一样。那的确是鬼。两只闪烁的眼睛紧盯着我,危险的信号闪过我的脑袋。
可......这并不是我的错啊。我明白,生的丑不是你的错,可走出来吓人却是你的不对啊!呜呜......我惨了......
我发觉自己真的动不了,再看看博雅,他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但是--
脚步声忽然在身旁响起,眼角一瞅,晴明微笑着走上前,夺过博雅手中的长刀。
晴明还能动!
鬼咆哮着:"你这是欺骗了我,正成!"鬼伸出两只只剩下白骨的手,往晴明抓去。
"不要动,汉多太。"晴明依旧微笑道,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嘴角的那丝微笑是多么的冷酷......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僵硬。
晴明把长刀插进了汉太多的腹部。鲜血涌出,晴明雪白的狩衣上染上了一片红。
晴明从汉多太腹部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一个活着的狗头!
突然,我和博雅的身体可以活动了。z
"原来是狗啊。"晴明轻轻道,忽然,狗头狂吼一声,咬住了晴明的手。血,顺着晴明的手流了下来。
"晴明!"博雅大叫一声,我也不由不得惊呼起来。
晴明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镇定,道:"把玄象拿过来......"
闻声,博雅把玄像放到晴明面前。y
晴明用另一手捂住狗的眼,和颜悦色道:"那琵琶的声音可好听了。"血,滴落到玄象上。
"晴明!"博雅又大叫一声。z
晴明把捂住狗眼的手移开了,那狗已闭上了眼,狗张开口,晴明把手从狗嘴中轻轻抽出。而狗头也渐渐变模糊,变不见了。
当这一切完结的时候,博雅原来起伏得厉害的胸膛慢慢变平稳了。
博雅道:"你施咒了?"
"嗯。"晴明应了声。
"就是刚刚那句话?"博雅抓抓头,看样子有点不理解。
"知道吗,博雅?温柔的话,才是最有效的咒呢。"晴明道,嘴边浮起一丝笑意。
博雅长长叹了口气,有点慌乱地说:"你可吓坏我了,睛明。"
"对不起了。"晴明神情自若地说。z
看着晴明手上滴下的血,我眼前一阵晕眩。脚竟支撑不了身体的负荷,"砰"的一声倒下了。
意识渐渐模糊......模糊......
"萤!萤!"博雅扶着我,紧张的面孔在脸前摇晃着。听着他这么叫我,心中升起一丝丝温暖。好晕--
视线全黑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中午睡了一大觉好,只觉得精神爽利,推开门,庭院中一片湿漉漉的,一股混着泥土清香的气味迎面扑来,我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什么烦恼也没有了。看样子刚刚应是下了场雨,这雨应该是毛毛小雨。
博雅脚步稳重地穿过庭院,衣摆上沉甸甸的,可以是雨露把他的衣服弄湿了吧。看见我,他对我咧嘴一笑,忽而四周张望,像在寻找什么,问道:"晴明呢?"
我不太文雅地打了个呵欠,说:"他说去找高野的和尚谈谈,我想没有一个月他也不会回来。"
"哦。"博雅坐在长廊中,看着庭院散发着光芒的植物,问道:"那这段时间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是啊是啊。"我坐在博雅旁,一边懊恼着,晴明这家伙,连式神也不留一个给我。只有一个人怎么活啊?!不知不觉竟脱口而出:"不知会不会有危险呢。"
博雅抓抓头,好一会儿才说;"不如你到我家住下吧。"
我心中狂喜,太好了!这里虽然清幽淡雅,但是庭院却自然得像荒野一样,有时候我还真以为自己住在原始森林呢!但我立刻佯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方便吗?"
"没有问题。这阵子也没有什么事发生,也没有什么官员来拜访我,家中的侍女好像都回家了,大概十多天后才回来吧。"
"好啊!"我跳了起来,发觉自己失态才立刻安静下来。
博雅看着我,似乎有些发愣了,或许这时代的人不能接受我这种行为吧,我吐吐舌头,道:"什么时候去?"
博雅回过神来,把眼神放回庭院,道:"现在好吗?"
"好。"我压制自己再一次跳起的冲动,点着头。
※※※z※※y※※b※※g※※※
原来这里就是博雅的家!和晴明的截然就是不同,晴明的宅邸有种大唐的风格,低矮的围墙上雕刻的花纹无疑是从大唐传过来的,显得主人有种清素的感觉。而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黑白分明的屋子外层,经修饰的植物立在两旁,一个不大的水池在屋子后,池中还畅游着几条金闪闪的鱼。不折不扣就是园林设计嘛!屋顶上青色的瓦片和旁边带着绿光的植物,恰好构成了一幅和谐的图画。
"好漂亮!"我不由得从心中赞叹,博雅只是憨厚的笑了笑,没有作声。他带我到一间舒适的房间:"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
我欢悦地不住点头,对新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就这样,整个下午我都在围着博雅的宅邸转圈。
到了晚上--
博雅换了一身便装,看着开始发亮的月,向我问道:"我现在要去朱雀门,你也去吗?"
我一听就来了兴致,忙道:"去啊去啊!去干什么?"
博雅缓缓道:"是这么的一回事。很久以前,我喜欢到朱雀门独自吹笛,有次遇见一个人,他也是独自吹着笛。因为觉得对方都吹得不错,所以他让我和他换笛吹吹看,这一吹......"他顿了顿,脸上尽是美好的神色,续道:"......互相才发现对方的笛子音色绝佳。之后他没有说换回笛子,我也不好说了。后来我们相约月明时就会到朱雀门吹笛。"
"哦。"我含糊地应了声,果然是爱音韵之人!我对博雅真是越来越敬佩了。
我们走到朱雀大路上,有些凉的舒服晚风理清了我的思绪,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博雅相遇的事,问道:"博雅,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吗?"
博雅想了想,道;"记得。"
我望向他道:"那么当时你在弹着什么曲子?"
"《万秋乐》,这支曲子有六帖,那次我弹的是第一帖。每一次弹这支曲子,我必定会哭的。"虽然现在很黑,但我还是看到了博雅脸上的感叹之色。
"下次还可以弹其它帖给我听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听。
"当然可以。"
"到了。"博雅低低说了声。面前是一座宏伟的门,就像是什么战役的那些重要关卡。鲜艳的颜色在门上似乎永远不会褪掉。我从心底中感叹起来,这个时代真是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