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他的眼,在阴暗处闪烁著,那里面是我所不熟悉的神情,带著凝重的呼吸困难的压迫。
"没...没有..."我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眼神,心里有些慌乱,"我只是...出来..散散步。"
他的目光在身上打转,然後一声轻笑。
"你还是不会说谎。"
我猛然抬起头,惊道:"师父,我没有...."
他轻轻按住了我。"师父没有怪你,"他说,脸上竟然带著一丝笑意,"你想走,师父不会拦你,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师父也可以理解。"
"只是冥儿,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想做就能够逃避的,有时候,即使心里千百个人不愿意,你也不得不去完成它.....你明白吗?"
我望著他,木然的点头。
他宛而一笑,"那就好。"
手拂上了脸颊,那双眼中重又充满了爱怜。
"留下来,"他说,"让师父好好补偿你。"
九
漫无边际的在街上寻了一整天。
没有头绪,什麽也找不到,什麽也没有发现。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在月光下追逐那个熟悉的身影,缥缈而又虚幻。
我不知道那是否只是只是一场梦境,就像以前无数次看见的那样,繁花似锦,落英缤纷,他在河的对岸,浅唱低吟,白衣翩跹。我站在这边,嘶哑著嗓子喊,他却始终置若罔闻;不顾一切的想要过去他那里,平地却突然伸出无数双纠结的手,将我的身体紧紧抓住,我狠狠撕扯缠在身上的荆棘,直到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即使是在梦里,我也一次都没有碰触到他。
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我呆呆的站在街头,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突然有人轻轻拉住我的手。
没有回头,我知道是他们。
昨天晚上没有回房,今天早晨不打一声招呼的跑出来。他们一直跟在身後,小心翼翼的跟著。
我觉得歉疚。
一直只是追逐著逝去的人的影子,却不知不觉的总在伤害著身边的人,何时才能懂得,去珍惜身边所拥有的一切呢?
转过身,冲著他们微微一笑。
"没事了,回去吧。"我说。
三个人幷排往回走。
天色开始发暗,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街灯亮起,周围或明或暗斑驳的光晕。
"抱歉,"我冲口说道,"让你们....担心了。"
那两人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燕翎一脸看怪物的表情,"你没事吧?"疑惑的问,伸手过来作势要摸我的头。
我往旁边让了让,避开那只爪子。
"难得我正儿八经的道歉,你就不能有风度的接受吗?"
"就是看你一本正经我才奇怪啊,都不象我认识的幽冥了。"
我勉强笑了笑。
"这两天害你们提心吊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燕翎一怔,看了未央一眼。
"幽冥,"他说,"你想太多了。"
我踢著路边的石子,不知道该怎麽描述此刻的心情。
"我....一直以来也很自私....心里放不下萱漠冷,却又处处都依靠著你们,不断的给你们添麻烦,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真的是...很对不起....."
"象这样的自己,看著也觉得讨厌......我想说,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对我........"
感觉眼里有些热热的,我赶紧低下头,偏过脸去。
一左一右两双手同时圈了上来,两个人都伸手抱住了我。
"这不关你的事...."燕翎道,"是我自己死缠烂打要跟著你的...."
"幽冥,"未央慢慢的说,"我跟燕翎,我们都是自愿陪在你身边的,这跟你、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希望总有一天你能回复原来的样子....你心里的苦衷,我们也都明白。说真的,你要能稍微的依靠我们一些,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麽会嫌麻烦呢?"
"就是说嘛,"燕翎接口道,"看你每天愁眉不展,原来还想著这件事....跟我还见外什麽?你要真能把所有的事都让我们来抗,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你呀,以前就是这麽爱逞强,什麽事都往心里去,偶尔也说出来,让我们分担一下嘛。"
我低著头,眼前一片模糊。
"可是我....并不能给你们什麽...."
鼻子一酸,一颗泪珠滴落在地。
这才是一直以来真正在乎的事情,他们对我的好,我总是受之有愧,我不能给他们什麽,我根本...就不可能以同样的心情去回报他们。
"抱歉...."哽咽著说,"真的....很抱歉...."
身子微微的一紧,不知道谁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揽住了肩头。脸颊上轻柔的手指,将泪珠从眼角拂去。
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分不清是谁,象是一阵清风,吹散了心头连日的阴雨。
"...用不著道歉,我们...并没有渴求什麽.......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别的事情怎麽样都无所谓...你愿意接受也好,不愿意也好,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不想改变的事情.......所以,不要再说这样难过的话...好吗?"
闭上眼睛,有一股暖意,慢慢的涌上心头。
那个人在心中的位置,始终没有人能够代替,但会不会有那麽一天,对於身边这样的温暖,能够不再逃避,终於释怀呢?
转回身去,一左一右的握住他们的手,想说些什麽,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又不知所措的收了回来。
未央柔声道,"幽冥,别想太多了,你这两天太累了点,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燕翎在旁边咯咯一笑,"回去我用独门手法帮你拿捏一番,保你精神百倍。"
跟往常一样,关怀备至的语气。从头到尾,绕了好大一圈,这样的事情,其实从来也没有改变。
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好啊,"我看著他说,"不过我可是很挑剔的,你要伺候的不好,不光没有奖赏,我可还要重重罚你。"
"啊?!"
十
回到未央的别苑,晚膳过後,三个人坐在门庭里闲聊。
我问燕翎,这麽多天没回去天启城,不要紧麽?
他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出来的时候想著要多呆些日子,一早就打点好了。
我哦了一声。
接著问未央。
他说师父正忙著天枢城交接的事,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回去,那麽他自然也可以在这边多留一阵。
然後两个人问我,你到底要去哪?
我抬头望了望月亮,说我就在这好了,哪儿也不去。
於是两人都笑了。
看到他们如释重负的笑,我不禁有些心虚。
说要留在这里,我其实还有点私心。昨天晚上看到萱漠冷,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没弄明白之前,我当然哪儿也不想去。
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流夜,随口问了问。
未央说,他正在照顾慕雪公子,隔一会又加了一句,你要想他,一会儿叫他过来睡好了。
燕翎一听立马反对。
"我们三个住这已经很拥挤了,"他说,特地强调了一下那个‘很'字,"干吗还要加上外人。"
我斜了他一眼,"流夜又不是外人,他可是我师弟。"
"那也不行,看他一天到晚的粘著你就够烦了,你再把他叫过来,我可不敢保证我能忍住不把他扔出去。"
我伸手在他面上弹了一记,"你敢!"
正说间,下人来报说流夜过来了。
未央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站起身,"我去看看。"
燕翎不乐意的拉住我,"让他自己进来不行麽,你好歹还是个师兄呢。"
我想想也是,於是又坐了下来。
看著流夜走进来,我笑著跟他招手。
他过来叫了一声,"大师兄,二师兄,燕城主。"
我刚要拉他坐下,忽然发现他脸色不对,有些惨白惨白的。
未央也察觉道了,起身道:"流夜,你怎麽了?"
他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我,低声的说,"慕雪公子....怕是不行了。"
我吃了一惊,不由的站了起来。
燕翎未央也同是惊讶的神色。
"他...怎麽了?"我有些艰难的问。
流夜脸上有些难过,"他已经被关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身子早就虚弱不堪,傍晚的时候我去看他,又发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你发现什麽?"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有人......给他下了毒。"
"什麽?!"我们三人同时叫了出来。
"闾阎奎也太不是东西了!"燕翎骂道,"慕雪公子怎麽说也是他亲弟弟,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心里有些难过,为了一个城主之位,兄弟俩不惜拼个你死我活,值得吗?
未央忽道,"依我看,这事未必是闾阎奎所为。"
我一惊,"怎麽说?"
"师父曾经吩咐要闾阎奎好好看管慕雪公子,若是他有什麽闪失,闾阎奎也难以向师父交代...."
"更何况是师父力保他为城主,城中大部分长老仍未臣服,若是贸贸然杀了慕雪公子,只怕众人更加不服...."
"....如此就得不偿失了,"燕翎接口道,"未央说的也有道理,闾阎奎也不是傻子,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他多半也不会做。"
"那还能有谁,除了他谁还会想谋害慕雪公子--"
说到这里,我不由的停了下来,脑海中猛然联想到一个人,下意识的看向燕翎未央,他们也正看著我。
"不会的..."我连连摇头道,"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你们难道忘了吗?是他让流夜去照顾慕雪公子的。"
未央看了看我,没说话。
燕翎叹了口气,说,"希望如此。"
流夜在一边站著,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我过去抓住他的手,"小夜,你别多想,"我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慕雪公子。你一定有帮他解毒是不是?他现在状况如何?"
他看了看我,眼中竟然有一丝愧疚,"我没办法帮他。"他说,脸色很是难看。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师弟平时就好奇门遁甲之术,医学毒术也颇有造诣,他现在这样说,那麽闾阎慕雪所中的毒一定非同寻常。
"都是我不好,"他闷声说道,"本来我应该一直看著他的,中途却出去了一阵,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被人混了进来,给他下的毒。"
"那、他自己知道是谁吗?"
"他现在神志不清,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说著,眼圈都红了,"我早该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居然还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看他如此自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得伸手揽住他的肩,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你可以预料的。"
他看了我一眼,说,"师兄,你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回头看了看那两人,点了点头。
虽说是禁闭,闾阎慕雪却被关在天牢里。他一向体弱多病,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没人害他,也决计撑不了多久。
闾阎奎这个人,当真是心狠手辣。
一间狭小的屋子,桌上放著一盏昏暗的油灯。闾阎慕雪躺在床上,脸如金纸,气息微弱。
流夜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叫道:"慕雪公子,我师兄他们来看你了。"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虚弱的看向我们,却只是一眼,又缓缓的闭上。
看上去他也的确撑不了多久了,唉,好好的一家人,为了选个世子竟然弄到这般地步。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听得未央问道:"可知他所中何毒?"
流夜摇了摇头,"我查了一个晚上,始终查不到这毒药的来历。现在只能用药护住他的心脉,不让毒性蔓延而已。"
"但是这毒异常霸道,我怕持续不了几天。"他说著,担心的看了闾阎慕雪一眼。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也许,他会有办法。"
流夜眼睛一亮,"师兄,你说的是谁?"
"雪谷医仙连青,"我说,"天下各种毒药,他均了如指掌,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可以救慕雪公子。"
"雪谷医仙?"流夜奇道,"我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号,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只是,师兄如何认识他?"
我不由一怔,刹那间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一片嘈杂纷乱的呼喊,四分五裂炸开来的地面,冰块溅落水中的声音,那个人脸上了然的神情......
突然听到流夜奇怪的叫了声,"大师兄?"
感觉燕翎未央的眼光都射了过来,我收敛了心神,努力的笑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并不熟识。"
我不想多说,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至少流夜,我不想他心中对师父有任何的误解。那样的事情,我一个人背负就够了,没有必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燕翎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差人请他过来吧。"
"恐怕不行,"我说,"他这人有个怪脾气,向来只有病人去找他,他自己是决计不肯踏出雪原的。"
燕翎哼了一声,"难道要我们千里迢迢跑去找他吗?"
"就算他肯来,时间上也不允许,"未央沉吟道,"慕雪公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只有带著他赶去雪谷。"
流夜突然站起来,"师兄,我去!"
我们都吃了一惊,未央道,"流夜,你--"
"要是我好好看著他,他也不会被人下毒,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如果救不了他,我也於心难安。"
流夜的样子甚是倔强,我知道他的脾气,既然说到这分上了,要阻拦也是无济於事。这样也好,我现在还不想离开天枢城,燕翎未央碍於师父的面,也不方便去,想来想去,也只有他才合适。
"小夜,"我看著他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师父那里,我会替你说的。"
他点点头,"谢谢你,师兄。"
"自家兄弟,还客气什麽。雪谷偏僻难走,记得找个当地人带路。"
"知道了。"他说。
未央道:"既然如此,你先收拾一下,我叫人帮你准备马车。燕翎,你能想办法把守卫引开吗?"
燕翎一笑,"当然没问题。"
两人都出去了。
流夜找来一副软架,雪原上马车行走不便,需得负他上去。
他看了一眼,说这样怕不牢固,得再找些软绳将他绑上才好。
於是又出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著闾阎慕雪。
他的脸色苍白若纸,口里的气有一丝没一丝的。
看他额头不停渗出汗珠,我拿过桌上的丝巾,轻轻为他抹去。
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看见我,像是忽然来了力气,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
"幽冥!"他叫了一声,手劲大的吓人。
我吓了一跳,"慕雪公子,你怎麽了?"
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吓人。
"我...有话...跟你说..."他大口的喘息著,断断续续的说。
我看著他,也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麽。可是他张了张口,却连一点细微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手用力的抓住我的领口,额上青筋暴了起来,内心显然极为激动。
我俯下身,将耳朵凑在他嘴边。
"你要...跟我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