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已长大成人,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留下来只会成为负累。"琥珀以事论事的口吻叫狄煌心底炙痛,"当下几位皇子各自集结势力,而要等皇帝自动退位是渺茫的事,不出几年必定出乱子。像我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会为你添加弱点。"
"琥珀..."
"煌,我说了多少次,要成为王者必先抛却妇人之仁,现在你最不需要为我的事担心。"
"我知道!你要我残酷到即使有人提着你的头来见我,我也可以笑着收下!"煌快疯了,"可是若然我可以无情至此,那当上皇帝又如何?"
"这个世代已经纷乱得容不下一个仁君,煌不会软弱得臣服在他人之下,既是如此,就不如以天下为己任。"
"琥珀,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你。"
"殿下,请以君自称。"
说着翩然远去,听不到狄煌低声说,"而你,为何却是一点也不明白本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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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狄煌一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自从这位十五殿下越来越活跃,琥珀也渐渐退居后方,不再跟着他四处跑,反正有红影照顾他也不会出大乱子。
慢慢想来,狄煌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叫他作小师傅了,孩子大得真快。留落异乡这些年来,前尘往事也有些模糊,人像是空空荡荡的,抓不着重心,究竟自己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琥珀?你又在发呆了?"温柔的嗓音响起。
"是青兰?"琥珀微笑。
"嗯,上次你教我的小曲,有些地方练不上去,所以过来请琥珀再指教一二。"
琥珀其实不是很懂音律,但偶尔把他上辈子听过的旋律拿出来,也足够让其他副侍视如珍宝了。接过青兰交给他的短笛,琥珀悠悠的吹奏了一段轻快小曲,青兰抱琴临摹和奏,一时乐曲飘扬,不似人间纷扰。
"青兰,弹琴奏乐虽是雅事,但始终太过阴柔,别要太沉迷了。"琥珀轻嘱,这青兰就是温柔有余而刚健不足才老是被人欺负。
青兰笑而不答,半晌才低声说道,"琥珀,我打算不出仕了。"
琥珀闻言一愕,"青兰要留在皇子院?"
青兰声音更低,嗫嚅两声才继续,"嗯,我家的十殿下也同意了。"
皱起眉,琥珀没说什么,拿起笛子吹奏两句,又蓦然而止,"青兰,明年立春,就该是皇子们选立侧妃的日子了。"
"琥珀,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十殿下不是贪新忘旧的人。"
"只是要跟女子去争一个男人的恩宠,是何等待困难?"又是何等的悲哀?
"可是殿下答应了..."
"青兰,不要随便测试这些皇家子弟的心意。"琥珀笑得苦涩,"在这皇子院中长大,根本就容不得他们有什么真情。"
"如果连最亲近的副侍也这样看他们,那是多可怜的事?"
琥珀别转头,终于轻笑,"留在皇子院中,那青兰要继续小心九殿下的骚扰了,看样子他也会为青兰继续留在院中呢。"
谁都知道九殿下只好男色,略为端正的都不放过,更别说标致可人的青兰了,琥珀光是救人也不知救了多少次。"琥珀你别要取笑我。"
"本君以后会好好照顾青兰的,"庭中两人闻声,皆起身垂首,"本君可有打扰你们?"
"十殿下言重了,琥珀刚刚不过稍稍欺负青兰,殿下就看不过眼了?"
"本君只是被你们的人间仙乐吸引过来,"十皇子狄仁致笑着坐到青兰身边,"琥珀放心,本君不会让青兰吃苦的。"
琥珀笑而不答,青兰却像想起什么,"琥珀,那个..."
"什么事?"
狄仁致有些不好意思,"琥珀,本君是想跟你打个商量。上个月的利钱...大约要到秋后才可以筹好,你也知道,这会子事情多..."
"殿下的情况,琥珀明白。什么时候方便才慢慢算,不用急。"
"本君就跟青兰说,琥珀是院中最明事理的。"狄仁致放下心头大石,语气也松动了,"那琥珀参军以后,这边的事..."
"以后红影会得接手,各位殿下就多看顾些。"
"红影那孩子不是不好,却是太过一板一眼了。"
"我会交带那孩子的,以后殿下有什么事就让青兰过来说声就好了。"
"青兰他太温文,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楚。琥珀又不是外人,本君偶尔也该过来探望一下的。"
琥珀扯开话题,正要跟青兰说笑,却被一阵急步声打断,"琥珀君,不好了,十五殿下在比武中受伤..."
还没等来人报告完毕,琥珀就不顾礼节的丢下众人急步抢身,半刻就冲到武馆去。
"琥珀..."狄煌气弱地唤了一声。
琥珀冲前抱起狄煌,沉声低喝,"红影?"
红影踏前相告,"刚刚殿下与七殿下以真剑较量,殿下闪避不及,被七殿下由左胸至右腹刺开,血流不止。红影按穴欲止血长流,看来没有伤及心肺,血尚殷红,无中毒之危,另太医院的人正在赶来。"
琥珀边听边以方巾压着伤口,再抬起狄煌的身子,运气重点各个大穴,"准备葱叶纱布,冥土芳华。另外叫太医院的人别赶过来,先去煮一锅热酒和柏甘汤。"
"琥珀,我没事..."
"你闭嘴!"手下不停,肩上一沉,却听到一直在旁的七皇子按着自己的肩说,"琥珀别要紧张,看你苍白成这样,似要比十五还要早昏过去了。"
琥珀听着深吸一口气,定神回答,"七殿下说得是,我是慌乱了。红影,请继续为殿下止血。"把伤者交到同僚手中,自己在一边紧紧握着狄煌的手,指导红影如何操作。
七皇子在坐到另一边,"十五还真是琥珀的死穴。"
弄了半天,终于把止好血的狄煌送回自己的院子,琥珀以为他已经睡下了,刚要松手,那狄煌突然开口,"别离开我,再多待一会。"
"嗯。"
"直到琥珀手不再抖,我才放心让你走。"
"煌!"
"你看你明明放不下我,为什么还是要离我参军?"
"就怪你个徒弟太不成材,还敢跟我说呢。"
"总觉得让你这样一走,你就不会再回头了。"
"我的确是如此打算。"
"那我要怎办?琥珀?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不理?"
"你也不是孩子了,当要学会自立,难到还要哭鼻子吗?"
"如果可以留下你,我会天天哭。"
"我要是留下来,你就真的要天天哭了。"
"琥珀..."
"看,你光是受了那一点伤就使我方寸大乱,这样的我留下来对谁也不好。"
"那不是一点伤,痛得要死啦。"
"煌,放手吧。"
狄煌深深叹息,最后还是不愿违背琥珀的意思,慢慢放开。
算是奖励孩子的乖巧,琥珀轻吻煌的额角才转身回房,留下再也不能入睡的皇子。
因为受伤卧床,平常的日程都打乱了,被迫留在院中的狄煌缠着琥珀不放,自己朗声背诵四书,由小师傅指点错处,比平常被太师院那边的夫子叨唠愉快得多了。
只是才不过一个时辰,处理皇子院事务的内廷就派人找琥珀去商量,狄煌不悦,"反正本君有空,有什么事让他们直接跟本君说好了。"
琥珀不去理他,"方大人,是上次的事吗?"
"是,琥珀君,因为内廷要赶在入秋前准备好一切,所以卑职不得不来求一个答覆。"
"方大人客气了。都城文氏人品才情人皆称颂,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以后的事麻烦内廷费心。"
那方大人听到琥珀应允,手上又接过琥珀送上的银两,立时如获大赦,欢天喜地的走了,留下琥珀与狄煌两人相对无言。
终于还是狄煌忍不下去,"那文氏就是你要帮本君立的侧妃?"
"是。"
"琥珀!"
"那文氏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因开罪了二皇子那一支,才不得不把女儿嫁给无权无势的十五皇子。还好那文颂琛一向不喜攀附权贵,加上长子文应君在兵部官拜都尉,以后是个不小的助力。"
"琥珀!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些!"
"你也一样明明知道,我是不得不如此安排,煌。"伸手按着还要争辩的唇,琥珀慢慢的说下去,"我只能为你在最差之中找寻最好的道路,不要孩子气。"
煌无奈,轻轻的咬了唇上的指头一下,叹气不语。
琥珀像是想起什么,"听说文氏秀丽无双,煌是赚到了。"
"琥珀!"尽管吼,他知道最后自己还是会屈服在小师傅的歪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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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我让你记下的数,你都背好了?"
"是,琥珀。"
"那各房各院的数就是这些了。如何计算利息本金也明白了?"
"是。"
"嗯,那自己数算日子,每到月底就叫小墨他们过去催一催,只是都别迫得太紧。"
"如果都还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的头子再写下新的欠据,慢慢把利钱加上去。"
狄煌才进门就看到平常桀骜不驯的红影乖乖的听琥珀教诲,不觉好笑,"琥珀,你在交咐红影那些吃人的糊涂数?"
"反正殿下尊贵无比,就别理我们这些糊涂数了。"琥珀由一开始就不让狄煌沾手这些高利贷,他的目的是制住皇子院中的各人,而不是培养狄煌当黑道头子。
"本君倒是想知道,究竟院中有多少人没有欠下琥珀君的数?"
"总有些洁身自爱的人,那不劳殿下费心。"琥珀没有说明他那些组织了六七年的数款算下来,十五殿下的户头已经充裕得可以包下整个皇子院了。
"对了,听说老五今次会亲自回来,"狄煌收起笑容,"你的意思,本君已经交托务府。立志那天,本君会陪你一起去见老五。"
"反正也只是测试身手,我一个去就好。"
"琥珀,让我多伴着你一时是一时。"
被念的人转身背向那像小狗似的殿下,琥珀继续吩咐一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小子,"红影,即使要写数薄,也要用我教你的文字去写,别要留下把柄。"
狄煌在后面怪叫,"那叫文字?不就是一堆点和线吗?"
"你烦不烦人?我还有事要跟红影说,你给我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这是本君的宅院啊!"
"狄煌!"
"好好,小师傅最大,我出去找老七喝酒去。"
肯定狄煌跑远了,琥珀才低声向红影道,"禁军南团的胡霖,红影知道吧?"
"是,曾经联络过两次。"
"每个月的款子照旧送过去,要是遇上万不得已的危险,就带着这玉佩去找他,他那边的人会保护殿下。"
"是。"
"至于一般的打闹纷争,就随殿下去,让他吃点亏也好。"
"是。"
"别笑!"
"...我没有在笑。"
"红影以为骗得了我啦?"
"不敢..."收敛了脸上笑意,谁都知道院中最紧张殿下的人是琥珀,最容不得殿下吃亏,所以红影才不以为那是琥珀的真心话呢。
"红影,明年殿下立妃之后就要搬出皇子院,迁入内城王府,到时要联络院中就要通过七殿下那边了。"
"红影知道。"
"你们迁出去以前,也顺手把园子中的艾草都烧了吧。"
"可是..."
"照我的说话去做。"
"是。"红影难得的犹豫,"只是,琥珀真的不再回来吗?"
琥珀不答,微微一笑,脸上梨涡浅陷才让人惊觉,平常老是板着一张脸的他也不过是位清俊少年。
觉得这些日子来自己像是在交代身后事,琥珀这夜没有睡好,踱步到园子中发呆。上一世来得匆忙,这辈子就像补偿似的一一安排。成为琥珀的日子之后,他总是在想,不知前尘中的自己怎样了?是不是被人伏击丧命,灵魂才会飘零到这奇怪的世界之中?失去了程希,自己的手足可有惶惑?我究竟是谁?又想为谁而活下去?
记忆中的亡妻,当天程希答应了弥留的妻子,即使独自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可是那股勇气随着时空的转换,似是快散逸的幻影,他,实在有些累了。
身后传来听了七年的声音,"琥珀?"
"殿下,夜深天凉,请回房休息吧?"
狄煌为琥珀单薄的身子添上秋衣,"担心明天的立志吗?睡不好?"
"的确是睡不好,但不是因为担心。"
搂着琥珀坐下,狄煌抬头看了看天上,阴云密布看不到月色,怪不得漆黑一片,"那在想什么而睡不好?"
"我在想,生又何乐,死又何哀?那天在碧池中咽不过那一口气,也不过是早点撒手人寰..."
"真是那样,那我们就永远不能遇上了。"狄煌打断他,"琥珀应该这样想,到这里来是为了遇见我。"
"我早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但总不会如此糟糕,为了你就佻皮鬼而留落此地的。"
"你会笑就好,"拉起琥珀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感受他手心的温暖,"以后你就可以为自己而活,放下我这包袱了。"
"煌从来不是包袱。"
"只是,终有一天,我会强得可以保护你。到那天,你就不能再从我身边逃开了。"
"在下拭目以待。"
狄煌翻手拿出一块石子,"小师傅,给煌再变一次戏法。"
琥珀笑着轻巧的把拿到小石的手一转,如愿的什么都不剩下。
煌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一夜未眠,琥珀就精神奕奕,自己就东歪西倒,"不公平啊。"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琥珀走在前面,"待会无论我胜负如何,你也别胡乱出手,别要让五殿下知道你的虚实。"
"是是。"
武馆的人上前迎接他们主仆两人,态度上,对琥珀天更敬重些,
"琥珀君,今天到武馆接受五殿下会试的只有你一人。会试再过两刻钟就开始,没问题吧?"
"嗯,五殿下呢?"
"殿下一早进宫向圣上请安,待会就到。"
不知那天成为五皇子副侍,多年不见的那位小朋友现况如何了?
回都城说是要主持副侍参军的会试,对五皇子狄凌志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回来联系都中势力的良机,"反正那堆饭桶也不敢入军。"
他自己的副侍默默跟着,听言回答,"内务府传话,今年有一人参加会试。"
狄凌志冷笑,"是谁?谁不怕死?"
副侍月白顿一顿,"是十五殿下院中的,叫作琥珀。"
"十五那边的..."那点快被遗忘的悠久回忆又再次泛上心头,"就是当天那名小子?"
月白没有回话,看着主子一脸计算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多口。
"刚刚你在宰相府那里听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