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迪恩跟文湛说已经找到入口时,那道平平无奇,连古文字都没一个的石墙实在叫人有些失望。
他是有怀疑那个迷糊的迪恩可有弄错,不过在花了一夜的时间之后,看来这实习祭司终于找到入口了。证据是不只柏伽撇下大家,独自走到当中凝神垂首,而且这处也是唯一没有被藤蔓掩盖的地方。
入在不显眼的石缝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空位,可以勉强容纳十人左右大小,他们可是找了许久才找到来的,出入的地方窄得差点让幼龙卡着。
不过没有什么修饰一点都不像什么神圣的地方,算是特别的就只有平滑的地下,看不出一丝釜凿的痕迹,浑如天成的平旦石地,在这个建筑技术不算十分发达的地方是很罕见的。
"这里留有很强的封印,是众神的警告。"迪恩的姿态与柏伽恰是相反,闭目昂首,像在感受天赐的灵光,跟在他身边的柏伽构成一幅奇异的图画。
文湛和海琳退在旁边看着这奇妙的构图,在快要天光的时分,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暗蓝色。
海琳认不住问道,"迪恩,你可以听到神的声音?"
祭司还是仰头不动,却张开眼看进黎明将至的星空,像要找寻不存在的光明,"不,我还不行。除了大祭司,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亲自听到神喻了,我只能大约感到众神的嘱咐。"
文湛比较实事求是,"你可以打开这道门吗?别要勉强,真的不行我们再另想办法。"例如制造强力炸药之类。
回头朝文湛这边看去,可惜还没有天亮的夜色掩盖了孩子的神情,只听到孩子平静的嗓音,"我想我可以。"
在他身后一直垂首的幼龙忽然溜出哼唱的低音,奇妙的歌声像是自然的奏鸣曲,挑拨最古老的记忆,当时人类的意识还是自然的部份,融和合一无分彼此。
祭司张开的双手也慢慢被光芒包裹,柔和的光辉像与天上的晨星呼应,祭司开始咏唱。带有孩童质感的声线唱出与幼龙完全不同的韵律,似在彰显人类的独特意志,在天地之中仍能展露自己的光芒。
完全震慑于这段哀美的奏鸣曲,文湛纵然无法理解当中的意义,却能感受那份情感,而且在曲将尽时,他好像听到祭司所念的咒文结句,"我愿意相信未知的将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地下像是不见了!
比任何体感游戏更加刺激地落入没有尽头的地洞,为什么没有人出言警告入口是在地下?!
他们呢?大家都在一起吗?气流制止了说话的能力。e
这样子跌下去没问题吗?好像已经掉下很高的距离似的。
终于感到自己的跌势减慢了,是某种魔法装置。外面已然日出,旭日的光芒折射着让甬道闪出刺目的金光,被迫得闭上双眼,下一秒就着地了。还是痛得像骨头也散开,不过好像没受伤的样子。
"迪恩?柏伽?"文湛试着睁眼,"海琳?你们没事吗?"
"呜,好痛..."夹杂着幼龙的悲呜,柏伽跟迪恩倒在一团,他们带泪呼痛的样子叫人再看不出刚刚庄严的形象。"呜呜呜..."
海琳傻楞的看到这个偌大的空间,阳光被巧妙的折射在各个角落,他们像落在一个广场中央的地方。"这就是圣山之内吗?"
文湛倒是举头看着让他们跌下来的甬道,只见洞口小得像针眼,他们之后要怎样走出去?
"呜,"迪恩上前拉着文湛的衣袖,"我打开了洞门。"
文湛看着他想邀功的模样,好笑地赞赏几句,再问另外一个孩子,"柏伽,这里有足够的气..."
话音未落,忽然有几道光影自远冲至,竟是好几头像豹子的生物,金黄色的身子有两个成人之大,除了锋利如尖刀的爪子,头上还有使人心寒的锐角,看来不像是来欢迎他们。
对方的敌意叫海琳凭着猎人的本能抢在众人之前提弓,柏伽也站起来挡在文湛身前。
"这里不是生灵该到之地。"有多少头恶兽包围他们?八还是十?
文湛举剑,"我们只是暂借一下,立刻就会离去!"
恶兽没有回答,而是咆哮着向他们伸出利爪尖牙,像要把闯入的生物一个不留的杀尽。
柏伽勉强抵住进迫,海琳闪避着反击,希望可以找出退路。
文湛忙乱地挡开几下,对方的攻势却更急更狂。
在狼狈之中忽然文湛感到背后一道压力,如小鸟呜咽的是迪恩。他为文湛挡下另一道攻击,自己却未能逃开无情的利爪,爪尖直穿胸前,再猛地拔出时鲜血洒落如雨。
从来没有接触死亡的文湛回头看到如折断的男孩,瞪目欲裂,怎么会?!"迪恩!"
伸手接下瘦弱的身子,血红的颜色染了一身。
"迪恩!不要!"这不是什么冒险游戏,而是直正的生死相搏,手上的古剑浴于血中。随着绝望的心情,一道强光自剑锋之上爆开,持剑者以无法舒解的猛力突刺,如神兵般挥向凶兽。
"呀!"持剑者失去理智的双眼只有杀意,兽每被光剑割下头上尖角,即如沙堆似散成金色的粉末,转眼间就只留下持剑者浓重的喘息,兽已经一只不留的化成虚无。
"文湛?"被吓着的海琳迟疑地叫了一声,却换来光剑指在面前。
柏伽展开双翼,把持剑者和他一直紧抱着的垂死祭司围在自己胸前。如珍珠的白色幼龙散发哀伤的气息,持剑者转身对上幼龙的双目。
"...柏...伽..."文湛艰辛地吐出双目主人的名字。
海琳在外面带着哭音的呼喊,"文湛!柏伽!你们怎么了?"
"海琳..."重拾意识的文湛猛地收紧自己的怀抱,"迪恩!迪恩!"
沉重的创伤叫年轻的祭司无法回应,呼吸已经弱得快要停止。
濒危
生命是什么?如果死亡是永远无法跨过的樊篱,那为何还要苦苦存活在世上?
文湛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如果可以,他宁可当永远逃避的鸵鸟,这辈子也不要明白。
"迪恩,别睡,看着我,别睡!"文湛怀着一身鲜血的迪恩,束手无策,只怕这孩子的生命就此消逝。
海琳从刚才的对战中清醒过来,文湛不由自主的勇猛吓怕了她,只是垂死的迪恩阻止了她更深的疑问,"文湛,那白龙好像有什么事要告诉你。"
阅历是文湛十倍的龙族比太过年轻的人类更明白生死的无常,但文湛悲恸的眼神仍是叫柏伽哀伤。
"这是什么?"文湛看着腾空的一块晶石,是幼龙那大背包中的行装吗?
海琳后退半步,"是法石,可以让没有跟众神契约的人使用法术的道具。"
"可以救活迪恩吗?"紧抓那条救命的绳索,"柏伽?海琳?"
海琳看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法石该可以暂时稳住迪恩的伤势,但只能撑一阵子。"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文湛立时回答,"要怎样做?"
"文湛?你真的要接受龙族的帮助吗?"海琳还是犹疑,对方始终是非我族类。
文湛伸手接过法石,"海琳,我要怎样做?"
"只要心中祝愿就可以。"海琳别转目光。
霎时之间,如细丝的光芒从文湛手漏出,如虫蛹般直卷迪恩纤弱的身子,直到暗蓝色的光芒包裹全身。
"这就可以了吗?"文湛无法掩饰声音中的无助。原来面对生命的关口,所谓的现代知识半点用处都没有,回去以后得考虑是否转读医学系。
柏伽虽然无法说话,但目光中透出的是肯定。
海琳握着文湛尚在颤抖的手,"传说中法石是龙族以生命换来的珍宝,你欠了白龙很大的恩情。"自己听了不多少个流传开来的故事,法石是龙族诱惑人类堕落的甜美陷井,有多少英雄因为这小小的石头而从此万劫不复,成为可怕龙族的奴隶。
文湛冷静下来,回头对柏伽一笑,"只要能救活这孩子,文湛甘愿为驴为马。"只望身边的人能永远伴着自己。
幼龙呆了一下,然后...
"喂!柏伽!别又咬我的头!"也许人类不明白,龙吻是比较痛没错。
对着像木乃衣似的伤者,摆脱了幼龙缠绕的文湛问道,"只是稳定伤口,那接下来要怎样办?"
海琳看了看那异族,"你提过白龙来圣山是为了转形的?以为就要看它化为成年之后的本领了。"
文湛明知感觉不到迪恩的体温,还是把手放在应是那张小脸的位置,"等我们回来救你,别要怕。"
"文湛,你那把剑..."海琳看着文湛腰间黝黑长剑,"刚才你好像失去理智,像是被剑控制了似的。"
文湛沉默地按在剑柄,只看向幼龙,"先别管这个,还是早点让柏伽转形。不知道迪恩还可以支持多久。"
海琳张口欲言,过了半刻,终于只是说,"我留下来看顾迪恩,你们早去早回。"
文湛点头,柏伽也乖巧的开始领路,在偌大的洞中,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不久一人一龙离了女孩的视线范围,文湛忽然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感谢你和尤勒。"
幼龙没有回头,只是步伐更加坚决。
文湛不知幼龙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如他对自己的前路愈加迷茫。走了约半小时,来到一处连文湛也觉得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空气像是特别透明,恍如能感到大气的流动。
柏伽也就在此时停下回首看着文湛。
已经习惯以眼神作交流的文湛似乎可以看出柏伽在跃跃欲试中的迟疑,也许是每一个物种面对成长的反应。成长代表着未知,而未知总是伴随恐惧。
文湛鼓励这孩子,"有我在这里陪着你呢,而且我还想听明白你你的说话。"
柏伽像是嘘出一口气,俯身再次把文湛压在身下。文湛没来得及抗议就听到龙啸再次响起,广大的地洞像有奇妙的共鸣效用,叫本来低沉单一的啸吟声激起高低起伏的变奏,如浪涛在广阔空间中翻滚往还。
知道柏伽在保护自己,对于龙族文化一窍不通的文湛只好乖乖匍伏在地上,状态不甚雅观,自觉有些像动不了的乌龟。
而且这姿势最叫文湛不满的,是无法亲眼看着幼龙变化的过程,只能听到幼龙时重时轻催人欲睡的嗓音。
不像人类祭司施术时的光芒万丈,龙族的变化只是平静悠然,像是自然的慢板。
气是须弥世界中构成万物的成分,今天龙族取于大地,终有一天,到生命结束时再还给大地,也许漫长的生命擦亮了龙的眼睛,看到人类忽视了的循环。
柏伽已经活了一百九十二年。
被父亲尤勒保护了一百九十二年,柏伽从龙族特有的承传本能之中学习了所有关于须弥的知识和能力。但因为人类讨厌龙族,其他生物也惧怕它们,柏伽从来没有朋友。当孤独对龙族是必然的时候,连柏伽也以为以后的千年也要孤身独行。
直到柏伽明白什么渴望,对另一个生命的渴求。
这就是龙的转化仪式了吗?文湛怀疑如果柏伽一下子长到尤勒那种尺寸,被它压在底下的自己会不会被增加的重量压成薄片?
古怪的思绪没有印证的机会,冗长的仪式消磨意志,一直勉强打起精神的文湛,在整夜未眠又激烈活动之后更是叫他昏倦。
柏伽的哼唱之声这刻听去更像有催眠作用,虽然已经努力自我警诫,文湛的眼皮还是越来越重,终于像小动物一样卷着身子昏睡过去,失去意识前的刹那清明,文湛错觉自己像是被如雪白云温柔地拥抱着。
"文湛好睡。"
有人在取笑自己呢。迷糊中想起迪恩还伤重待救,文湛内疚得想掌掴自己,挣扎着起来,碰撞间失足落入别人的怀中,"柏伽,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张开眼睛,文湛不禁怀疑眼前的景象,"...柏伽?"
成人
"...柏伽?"文湛楞住了。
眼前的,不再是圆滚滚的龙宝宝,而是带有东方人特质的清秀男子,约是廿来岁的模样,看似单薄的身子硬是比文湛还高上几分,脸孔斯文温润,最瞩目的却是一头银白长发,散发着悦目的珍珠色光彩,隐约是相伴了一段日子的白龙。
如果不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文湛会以为拥着自己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陌生人。"你是柏伽,对吧?"没有自信能完全肯定,因为两者相距实在太远。
就算接受在异世界中奇诡的生物法则,就算明白由龙族化人不算奇怪,柏伽在文湛心目中也只是个爱捣蛋的小鬼,眼前这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成熟的男子简直是犯规,当中必然有诈。
"是,我是柏伽。"为文湛那份惊讶而闪过的佻皮依稀有着那白龙的模样,"这样子比较方便。"
"你明明是孩子..."这小鬼绝对是用了不知什么法子装大人,"算了,现在不跟你计较。你有办法治好迪恩吗?"
柏伽温柔的点头,白色的长发让他隐然带着渺渺仙意,让人信任,"没问题的,你别要担心。"
龙族的答应叫文湛想松一口气,可是立时又察觉不妥,"柏伽,可以了,请放开我。"
由始至终都拥着文湛不放的柏伽深深一笑,然后才让他再获自由。柏伽曾经想过,龙族日渐凋零,除了因为地上的气渐弱,也许更是因为孤傲的龙族太寂寞,忘记了生命的光华。
周遭原来清灵的大气像是经过沉淀,恍如被看不见的力场整合,留下淡淡的影子。不似曾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仪式,而是像有人宁静地把空间清洗一度。希望长大,不单仅仅是苟延残喘,而是相信有重要的人在等待他,所以请求山中留存的气,容许被众神敌视的龙族也能借助气的力量成长,展现出龙族雄霸大地的真正姿态。
龙族的嫡裔凭气而长,得到幼龙无法想像的能力,巨大化的身躯差点也不能完全包容充盈的力量,自古无玷的气纯正清和,在这天然的圣殿中央完美地融合在龙族的灵魂之内。
无声的嘶鸣,新的龙族成形了,地上所有的族裔都感到经过漫长的日子之后,它们终于又有了新的同伴,远方回转着忧喜不明的共鸣,也许族中的智者都隐约明白,这也许就是它们最后的亲族,龙族的路已经快要到达尽头了,这世界虽大,但再找不到它们的容身之所。
悠长的龙族历史透过族中的回应再一次在柏伽的体内共鸣,曾经勇敢挑战众神的傲气只留下残缺的影子,原应叹息,还幸身下传来人类独有的温暖,是昏睡的文湛冲散了龙的哀思,它决定了,要在同等的高度守护这烫热的生命。
化身为人的柏伽跟文湛一样是粗布简衣,像本地庄稼人的打扮,平常简单,唯独那个有些过大的背包继续可笑地留在背上。
没有心神再细意打量,两"人"在文湛的催促下快步往回走。也许知道文湛还没适应幻化成人的自己,柏伽没有勉强对方保持以往的亲切,只是再掩饰,沉默的脸容仍是因为文湛的疏离而染上丝丝落寞。
"救回迪恩之后,我们就回家吧,"文湛突然轻声说,"我要看看你化为巨龙乘空翱翔的样子,可是比尤勒那家伙厉害。"
柏伽微笑,"而且我们还要回去脱掉尤勒的牙呢。"
"差点忘了这个,到时你要大义灭亲,跟我一起对付尤勒。"
"我全力奉陪。"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对不远的未来充满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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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海琳尽忠职守地护着被蓝光包裹的迪恩,看到文湛的回来让女孩疲乏的脸容泛出微笑,只是笑容因为另一个身影凝结在脸上,有些尴尬,更多的不安。比起老是想把自己变成毛驼的祭司,海琳更不能适应陌生的外族。
文湛像是看不见海琳的抗拒,也不介绍人型版本的柏伽,只是细问迪恩可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