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风雨西楼夜
苏府挂红结彩,热闹非常。
苏夫人满面春风,对着宾客们的奉承合不拢嘴。
即将出嫁的苏二小姐苏韶灵神情呆滞地坐在绣房中,任丫鬟喜娘为她装扮。二夫人坐在一旁,眼神中有着无尽的愁苦--无权无势的女人,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苏韶容站在母亲身边,拳头攥的紧紧的,二夫人觉察到儿子身体颤抖,料想他是不想让自小相依为命的姐姐离开,拍拍他的手,慈爱地道:"多陪陪你姐姐,荆家的人也快该到了。"
苏韶容勉强笑了笑:"我为姐姐画的画还在房中,我这就过去拿来。"不待二夫人点头,他便已经冲了出去。
苏韶灵回头看了看弟弟远去的身影,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
苏韶容砰地一声撞开了苏云非的门,倔强地站在他面前,紧抿着唇,明亮的眼睛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大哥,不管怎么说,二姐也是你的亲妹妹,她不该受这个苦。"
苏云非见弟弟如此冒失,也不动气,轻轻搁下笔,云淡风轻地道:"这与荆家四少的婚事,是我极力向母亲要来的,四少虽不掌权,但毕竟是大家子弟,也不至于辱没了韶灵。"
苏韶容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那我可真要代二姐多谢大哥了,只是不知沈公子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闹出什么笑话来,大家可都不好看。"
苏云非微微一笑,韶容虽然聪颖敏悟,但毕竟年幼识浅,不懂人心--当初自己不过是与双弟稍有暧昧,岚风便前来劝戒,这种圆滑灵活的人,便是爱惨了苏韶灵,也不可能娶他。看着弟弟灼烈如火的眼神,苏云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卫双,轻漫无边的怅惘浮上了心头--那个让自己百般难舍的俊秀少年,曾在花下向自己轻轻一笑。
芙蓉似人人如玉,只是如今,天上人间,再无相见。
苏云非怃然良久,转而温和地向韶容道:"沈伯母对韶灵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可曾见过岚风多说一句?"岚风要娶的,注定是苏家嫡女。
苏韶容默然低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向着苏云非冷笑道:"我也是看错了沈大哥,--毕竟是常跟你在一起的人,能有什么好?"
苏云非脸色一沉,皱眉道:"你这是在和大哥说话那?"
苏韶容的脸上一直挂着冷冷的讥诮:"你们这些人,全都没有真性情,为了名利,能把一天挂在心上想着十遍八遍的人丢下--偏偏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在江湖上称之为侠!"
苏韶容此言,正中他的痛处,刚想出言呵斥,却是一个怔忡--自己对双弟,难道真的没有情意么?见识过那么多美貌妖娆的少年,偏偏只有一个他被放在自己心上。只是,若是卫双没死,又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己难道真的会放弃与沈家的联姻?
不,不会。g
不是无情无义,只是,自己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苏家长子的权势,武当弟子中的翘楚,江浙一带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韶容,你错了,我在乎的不是众星拱月的名和利,而是站在顶峰的男儿意气。
双弟。
苏云非疲惫起来,轻轻道:"你回去吧,好好陪陪韶灵,汉阳虽不是很远,但以后也是难得相见了。"低下头去磨墨,便想继续自己被打断的兴致,见苏韶容还站着不动,想了想又道:"以后跟大哥说话,不要这么不守规矩。"自己虽不计较,母亲若是知道了,又是一番风波。
苏韶容闻言一笑,他目光如刀,眼中竟有着冰雪般凛冽的寒意:"你们家的规矩,需要我守?"
苏云非一惊,定睛一看,韶容的面孔还是以前那样柔和,方才,定是自己看错了。
苏韶容见他如此,笑容愈加灿烂,声音更是柔和起来:"我娘教我的道理,便已足够了,这苏家的规矩,和我们是无关的。"极有礼数地道了别,便风姿翩然地走了出去。
苏云非望着他俊秀的身影,回味着他刚才所说,心又放宽了些,韶容定是在怨苏家对二娘这房的不公--他年纪轻轻,又能知道什么?
凝神立在书桌前,提起笔来,长吸了一口气,苍劲沉稳、错落有致的字便已落下。他拿起这幅字细细地看着,眉头皱了皱,将它揉成一个团,随手扔到废纸篓中。
都说练字即练气,可是,自己还是静不下心来。
罢了,待办完韶灵的喜事,还是到外走走,或许能散散心。前几日扬州分行的管事回来,说到扬州有名的锐意商行对自家处处礼遇避让,上门去拜谢,主事的却避而不见,婉言拒礼,实在奇怪,自己正好可以过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好意,又或是有何图谋。
吉时已到,荆家迎娶的轿子已到了苏府。
苏夫人、苏云非一起去迎接娇客,只见荆四少一袭红袍,长相端正,眉眼间喜气洋洋,见两人迎了出来,忙拜了下去,口称"不敢"。苏夫人暗道:真是便宜了那个狐狸精的女儿,转念想到沈岚风,又高兴起来,笑容可掬地招呼着荆四少。
苏韶灵仍是不言不语,任凭喜娘声声催促,仍是坐着不动。
喜娘虽嫌她拿乔,但苏云非心中抱愧,喜事办的极尽铺张,喜娘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去。
苏云非已派人前来催促,隐隐的威胁更是使苏韶容心中沉重。他将画儿拿来,画的是他们与迟雪湘、沈岚风一起偷偷出去的游春图。苏韶灵摊开,痴痴地道:"若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就好了。"
苏韶容看姐姐神思恍惚,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凑在耳边轻轻道:"要不要我去找沈大哥?"
苏韶灵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吩咐道:"把嫁衣拿上来吧。"
几个侍奉的下人们大喜,苏韶容急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看着画中沈岚风温柔的笑容,她柔声道:"他对我,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姐姐已经心满意足啦。"
苏韶容恨恨地道:"好,好,无论他怎么样,他都是个好人。"这就是命么?看着一脸淡然的姐姐,他想起那个被大哥送人的表弟卫双,想起半生凄苦的母亲,不,不,我决不认命!
苏云袖也到了她的闺房,笑嘻嘻地说新郎官文雅谦和,极为有礼,恭贺她喜得佳婿。苏韶灵有苦不能说,又不能朝毫不知情的妹妹发脾气,只得委委屈屈地上了轿子。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杭州城的平民百姓们人人艳羡,交口称赞。
长街的喧哗,苏韶灵嘲讽地一笑,她不过是苏家展现气派与财势的一颗棋子。
在苏家,任何人,都只是一颗棋子,就连那翻云覆雨的苏大公子也不能例外。
忽然之间,她心有所感,悄悄掀起一角帘子,一个人影一闪而逝,她无力地整好帘子,跌坐下来。
他,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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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我吧,我又在改文了。
笑从他人听君音
年高德劭的谢五爷过寿,谢家少主送的是冬暖夏凉、活血理气的血璧,佩带时间长了能增加功力。卫双希奇它的是冬暖夏凉--古代没有风扇没有空调,大热的只想天天泡在水中,热的难受,这马上又是盛夏了,有了血璧岂不是快活得意?
谢五爷住在与谢府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也是个森严磊落的院子。今日客人众多,卫双包了个红包,大大方方地进去了。本打算抓个小厮查探,速战速决,但卫双毕竟少年心性,见如此热闹喧哗,便兴致勃勃地钻到人群中。
男生女相,俊美非常,人头拥挤、一片混乱中,居然还有不少人直直盯着卫双。卫双摸了摸脸,暗暗骂了一声青哥--大事当前,此行不容失手,便由经验老道的青哥为他易容。谁知,青哥描着他的眉眼时,竟然神思恍惚地将他画成女子模样。他虽想洗了重来,但又嫌麻烦,又令青哥稍微改了改,总算有了些英气。还好出门时师傅与凤叔叔还在睡,不然还不得被他们笑话。
坐在偏角的一席,同桌的几个客人都在夸赞着谢五爷的好运,又不是六十八十之类的大寿,主家居然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这一支如此受主家重视,看来日后定是前程远大。
卫双笑眯眯听着,扫视了一圈,向身旁看似忠厚老实的中年人道:"这位大叔请了,不知您怎么称呼?"
那中年人看卫双衣着华贵,生的又清秀,虽然同坐在拐角的酒席,与自己也不会是同一类人,慌忙还礼道:"在下河北王海英,这位小哥儿有何见教?"
河北人?想来必定听过静寻的大名,卫双心中涌起一种自豪感,举起酒杯道:"燕赵多豪杰,在下卫双,敬大哥一杯。"
王海英忙饮了,卫双越发恭敬,王海英瞧着他的气度越发不像常人,也不再和旁人搭话,专心与卫双闲聊。卫双这些日子听惯了吴侬软语,王海英一口正宗河北方言,虽不是乡音,但也近似了。河北话稍稍有些冷硬,颇让他魂驰梦牵了几秒--当初在去冀州的路上跟静寻捣乱,静寻板起脸来故作严肃,教训他时便是这个调调。
王海英语气中尽是遗憾,原来卫双来的晚了,方才众位都已见识了血璧,只玲珑剔透这一节,便已值千金,更别说那么多妙用了,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难得谢少主竟舍得送与谢五爷。旁边有人心慕卫双如此风姿,闻言便想显示自己见识广博,往四周看了看,凑到卫双跟前神秘地道:"各位想必都知道谢少主是已故谢大侠独子,传闻谢夫人是天姿国色,谢大侠藏在别院宠得不得了,别人就是看一眼也不能。这谢夫人身娇体弱,生了谢少主后便大病不起,亏了神医国手的五爷,虽然三年后谢夫人终于还是香消玉殒,但五爷亦是尽力了。送这血璧,一来是嘉许,二来自是谢少主念着旧情了。"说完便洋洋得意地看着卫双。
卫双如他所愿地大赞了几句,露出向往的神色,悠悠道:"可惜今日来的迟了,竟没能得见如此宝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人也皱着眉:"不是咱乱说话,五爷也忒小气,给大家看了那么几眼竟又收了回去。"他摇了摇头,神气间竟是比卫双还惋惜:"方才谢少主也到了,真是年少英俊,生的就像这位公子一般柔弱好看,一手剑法却使的出神入化,连谢九侠也只在他手底下过了三十招。"
一桌的人都来了兴致,这人却也没什么秘事可讲了,又胡乱讲了些,卫双听的无趣,寻个借口便出去了。走之前又对王海英笑了笑,自己一直没去冀州看静寻,静寻定要埋怨了。
席间仍是觥筹交错,卫双已得了讯息,悄悄来到了后院。
谢五爷府上客人众多,谁也无暇顾及伺候着的杂役,此时就在大堂中,还有两个风梦楼的属下。此行虽然谨慎,卫双亦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块血璧,不过是个医生家中,以他风影的本领,哪儿去不得?
五爷也是个风雅之人,后院建的幽深疏落,卫双轻巧地避开几个侍卫,便伏在一间古旧的房屋顶上。
看不到前院的热闹气象,守卫们缩在这幽静的地儿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地四下踱着。如此松懈,卫双却久久没有进去。不是怕被侍卫看见,也不是怕房内有什么机关,他跟着桃花师傅学过几天命理八卦,隐隐觉得这房中有淡淡的血煞之气--这房中,不是死过极怨之人,便是藏有极凶残的猛兽。
卫双想了想,轻轻纵下,便到了门前。几个侍卫一怔,只觉如浮光掠影,一个银色衣衫翩然而至,腰间一麻,便都软软地倒了下去。卫双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师傅常叹自己除了逃跑,什么功夫都学不到化境,哪想练了日月菩提经后,这些外家功夫居然也越发精深了。
门是精铁所制,卫双一笑,轻轻巧巧便开了那繁复难解的锁。推开那厚重的门,一只脚已踏进门槛,卫双心中又涌起了怪异而熟悉的感觉--仿佛若是走进去,自己这一生,便会生出些变化来。
--进,还是不进?
如今俱是不相识
如果是邵梦溪在此,他会想也不想直接跨进门去--枯燥乏味的生活就缺乏这些未知的乐趣。
若是凤三,定会傲然一笑,天下还有能挡住水月教主的地方?
若是韦思青,自会犹豫不决,嗅到危险来临的气息之后,定会掉头返回,纵是对房中之物势在必得,也只会下次再来。
很可惜,卫双给在青哥身边的日子实在太短了。
就在这一瞬间,卫双心中转过百般念头,在他的迟疑之下,门已经敞开,卫双已经看到暗格中隐隐的红光--血璧。
进,还是不进?
卫双的大脑还未作出指令,人已经飞身而入,门吱嘎一声就合上了--冬暖夏凉,诱惑实在太大。
小心地避开诸多机关,卫双不由疑惑,这谢五爷在谢家虽受尊重,不过是因他的无双国手,也没听说过他与谁结怨--这小小的藏宝室,何必弄的像水月教的禁地圣园一般戒备森严?
终于到了放血璧的柜子跟前,卫双谨慎地瞧了瞧,未发现四周遗有机关暗桩,才放心地把手伸了进去,哪知放着血璧的那个透明托盘竟然滴溜溜转了起来,卫双一惊,知自己触到了机关,他轻功如风,到哪都是来去自如,这时心中也并不骇怕,把血璧揣在怀中,听听外面没有丝毫动静,便放心地准备出去。
刚转过身来,房中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整个地面摇了起来,卫双赶紧向门外跃去,可是眼前一黑,身体不可抑制地向下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自昏迷中清醒过来,眼前仍是黑暗,他稍微动了动,便听到一个冷厉的声音:"你跟谢五有什么冤仇?"
卫双估摸着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声音脆如玉石,却又冷如寒冰。
顾不上回答,他四下看了看,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血腥气。他全身酸痛,双手向前后都探了探,试图找到墙壁靠着歇息,竟然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再胡乱摸了一把,手上竟有些粘湿,不提防一把被推倒在地,那人怒道:"你乱摸什么呢?"只听闷哼一声,原来那人用力猛了,自己也差点摔倒,微微地在那喘着。
在这神秘的黑暗中,只听得到时停时续的滴水声和这人粗重的喘息声,卫双若无其事地嗅了嗅自己的左手:"谁想摸你,又不是漂亮女人!你最好还是别动,毒气攻心死了,又要怪我害你。"
他满不在乎,那人更是生气--平生没人用这种调戏的语气跟他讲话,重重地哼了一声,鄙夷地道:"回答我的话!"
卫双兴致顿时上来了,翻身坐起,朝着那人的方向露出个灿烂的微笑:"你跟他又有什么冤仇了?怎么也被抓到这里?"立刻想到那人此时也看不到自己,哀叹自己明珠投暗,如此亲切的笑容就这么白费了。
那人讥诮地道:"我的事与你无关,只不过风影公子不是名动江湖、出手无失的么,原来也不过如此。"
卫双赧然,忙道:"我怎么会是风影公子呢?我不过是......不过是,对,谢家的客人,在院中随便走走看看,谁知怎么就掉到这里来了,真是让人气愤。"他猛然醒悟--自己来此盗宝,原都是在别人算计之中,这血璧--不用说了,自是为自己准备的。水月教大战当前,自己却身陷于此,他的心凉了下来,心中升起一种未知的恐惧--谢五爷--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人冷笑着逼近了他:"风影公子,我好好的在这运功逼毒,却被你砸伤,这笔帐可不能不算。"
他的动作很慢,好象是牵扯到了伤口,闷声呻吟了一声,虽然是在黑暗中,卫双仍感觉到他目光凛冽如雪,似是要把自己生生千刀万剐,忙讪笑道:"这个,不知者不罪,何况我也是不得已,你现在重新逼毒,我为你护法......"
那人喘着气坐在卫双旁边,半晌才勉强道:"区区一个风影公子,谢五不会发动绝天灭地阵。你到底是何身份?"
他明明虚弱无力,话间却是威势逼人,卫双嘀咕了一声:"风影很弱么?"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退席时谢五爷正在敬酒,脸笑的跟一朵花儿似的,好象是瞥到了自己,笑容明显滞了一滞--原来不是自己多想,原来是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