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时候,雪虽然没有再落下,这荒郊野外的依旧是寒冷难耐。
偎依在一起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我时不时唤着几乎整不开眼的柳临江,告诉我那些事情,是不是已经想要放弃了呢?
"不要放弃啊......"我喃喃地说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为什么呢?"他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们死在这里,那人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的。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没有保证的事情,你还没有试过要给自己幸福,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可以么?"他轻笑着,笑容惨淡。
"有何不可?"我道,"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他那王府里。"
"你真的想走?"他狐疑地看着我。
"该走的时候总得走的。"我笑了笑,给了一个不很清晰的答案。说到底,同生共死过,却不代表着可以彼此信任的。只是有种难言的熟悉感突然涌上,我对他说,"放了他,也就是放了你自己。"
余生
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没有星光的璀璨,也没有火焰的灼人,只像是一只萤火虫,在这样的寒夜里微弱的坚持。
依旧生死由命。g
我却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取出两粒丹药,将其中一颗放在我手上。色泽朱红,有一种淡淡的幽香。
"这是什么?"我问道。
他笑了笑,"吃下去,大概会暖和一点吧。"
也由不得我不信,横竖是一死了。
闭上眼吞下去,一股清甜的味道从喉中溢出。嘴唇不禁有些发干,抿嘴舔湿却丝毫不起作用,手心也渐渐热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想看看效果,却被同样已经有些发烫的温度激得心神一荡。
"我......"说出来却吓了一跳,声音怎得这般低哑?
"药味只消闻一闻,熟睡中的熊便醒了,却不敢让它吃下去的。"他轻声解释着,看向我时媚眼如丝,却是说不出的旖旎。
"又是为何?"兴奋剂?
"你居然连这都不懂了?"他略有些惊讶,"这是春药啊。"
我霎时愣住。
他无奈地解释道,"想要不被冻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我继续发呆,脸上却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甚至眼神都觉得有些迷离。低头看下去,他那滚烫的身体依然倚在我怀中。
这便要如何是好?
他仰起头,清浅却妩媚地笑着,双手环住我的脖颈拉了下去,双唇凑近耳旁悄声道,"方才还分析的头头是道,这时候怎么又退却了?"
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
"你......"只吐出一个字,便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仿佛越来越失控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他咬牙说道,目光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脸颊却带着绯红,原本发白的唇被咬出血晕来,此时竟有几分诱人。
"还是,你根本没有在上面的经验?"他做出恍然的表情,低声笑道,"若不是我的腿不能动......算了,只是轻一点便好。"
如果我还能坐怀不乱,那就真成圣人了。
猛地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对上那双清冷却妩媚的眼睛只觉得熟悉。萧夜阑,苏倚楼,也都是这一点有几分相像吧,就比如自己,似乎白清远也颇为喜欢亲吻这双眼睛。那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过此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要自责啊,"他喘息着说道,"这可是为了救命呢。"
我扯下自己的外衣铺在雪地上,轻轻抱起他放在上面。他看我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有几分无奈的脆弱,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情欲和眼中氤氲的雾气。
"地上太冷。"我只解释了一句。
他已经仰头迎上我的唇。
虽然是寒冬的夜,无边春色便在这雪地里蔓延开来。
药性消散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我终于恢复了清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脸上的绯红淡了些,双唇紧抿。明明是醒着,却执意闭上眼不看我。
鞠了一捧雪,在口中含化置于手心,小心地替他清洗着昨日纵欲过度的部位。他脸色一红,想伸手阻止又停了下来,眼睑始终紧紧合上,睫毛止不住地轻颤。
我叹了口气,道,"还是起来吧。穿好衣服,不然会着凉的。"
他任我拉上衣襟,整好束带,始终低着头。直到我放开他,才抬眼看了我一下。只这一眼,感觉到他身后青白色的天空忽然划出一道明亮来,接着听到他说,"为什么叫我孔雀?"
"啊?"我一愣,才反应过来掉下来之前情急中喊出的话,只得含糊答道,"只觉得很适合你,就那样叫了,不要见怪啊。"
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直很讨厌我吧?"
我忙摇头,那种高傲和夸张不过是一种方式,是对方刻意呈现在你面前的样子,原本就与喜好无关。
"我却是一直很讨厌你的。"说得真直接。
"为什么?"我笑嘻嘻地问道,"更讨厌我,还是萧夜阑?"
"更讨厌你,"他回答,"对他则是怨恨,是从别人身上转嫁过来的怨恨。因为自己做不到去怨恨那个人,所以只有转移到他的身上。"
我默默无言,你需要的是时间吧。也只能是时间了。
回身顺着他抬头的方向看上去,几个露出的脑袋映入眼帘。我慌忙挥着手,转过来看了一眼柳临江,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事了。"
他看向我目光中的欣喜,几乎有些眩目。然后却犹豫许久,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平步青云
获救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要向白清远请罪。
他很高深莫测地审视了我片刻,不发一言。继而转向柳临江,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王爷,因为......"柳临江低着头,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楚。
白清远走近一步,我心里便一颤。偷眼看去,柳临江的身上似乎并没有我留下的痕迹,在那样的情形下已是很小心了,难道他一眼就能看出什么端倪?不用想也知道,我们这一出被发现了就是罪无可赦。虽然我自以为我没有对不起什么人,柳临江也没有,因为如果有一个人没有放下真心,那就不算爱情。
"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动你吗?"白清远依旧平淡的语气,却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隐隐透着几分威严。
柳临江霍地抬起头,"王爷有什么不敢的?现在只不过,只不过王爷早已经没有兴趣对我怎么样了,不是么?"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白清远冷笑道,转身看向我,"是不是你给教坏的?"
"我怎么敢?"我脱口而出,这也能扯到我身上来?
"王爷若是看着烦,我便自己回去好了。"柳临江忽然道,百分之百是在赌气。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真的还是个孩子。这样的手段,只对愿意珍惜你的人才有用的。果不其然,白清远摆了摆手,连话也没有说便径自走了过去。
柳临江咬紧了牙,步履维艰地向回走着。我看的有些心惊,他的腿伤......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却又生生停住,只能眼看着他跌跌撞撞奔了下去。
白清远走了一段,才回过头来,道,"怎么,连路也不会走了?那还有胆子连命都不要自己引开野兽,还是,你也看上萧世子了?"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边咳边说,"王爷明察。"
"明察什么?"他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我,那目光就好像逗弄自己爪下老鼠的猫。
"萧世子与尘儿犹如云泥之别,尘儿怎敢心存亵渎。"我顿了顿,轻声道,"而且尘儿以为,王爷应该也希望这样的......"
许久听不到他的反应,偷眼看去,却被他抓个正着。
"你啊......"他长叹了一声,道,"今日父王传令休整,在中军帐内宴请群臣。指明要你跟着的,却不知你是什么时候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赶紧回去收拾一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
我一路跟在后面领命回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因为不安心情也随之越来越沉重。最可怕的是,为什么对他会有歉疚感?就算红杏出墙也不关他的事......呸呸呸,我是他什么人,怎么能把自己比作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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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那并不金碧辉煌,看上去却很整洁庄重的大帐,飘浮不定的思绪才终于沉了下来。
每个人都很凝重的表情,即使再没有政治敏感度的人也应该发觉,上首那位身形消瘦的老者似乎已经坚持不了太多时日,给这场以考验为目的的狩猎平添了几分悬疑的色彩。
昨日的战况赫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平局的结果似乎并不出乎意料,但每一件猎物同样的种类同样的伤口,甚至同样深浅的箭头,看上去竟像是同一人所为。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他们兄弟情深,一人帮着另一人在父亲那里交差罢了。
白清远低低地笑着,在我耳旁道,"是不是很有趣?"
我斜他一眼,你以为这就算是手下留情了么?对待白清流那样孤高冷傲的人,这样对他的打击反而更大吧?抑或是,原本就是这个目的?
看到我的不屑一顾,他不怒反笑,悄声道,"尘儿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呢。"
我低下头,不去接触那双过于深沉的眼睛。正在此时,一个低哑乏力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上面飘了过来。
"远儿,你身旁那侍卫,带到了么?"
不过一句淡淡的问讯,所有人的目光便全都聚在这里。我只愣了片刻,已被白清远悄悄踢中膝盖,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听他回道,"启禀父王,已经带到。"
"只是侍卫么?"老国主缓慢地重复着,语气却更重了一些。
堂下依旧安静得很,我跪在那里,却能感觉到落在身上或不齿或轻佻的目光。
白清远也怔了一怔,似乎对自己父王太过认真的追究没有准备,一时间只有搪塞道,"是的。因其忠厚老实,便时常带在身边。"
我此刻仍然惊诧于白清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明知道他意在保我,可这一刻却陡然拉开了那份一直很模糊的阶级。曾经若有若无的温柔,似是而非的纵容,竟都是用来消遣的?也罢,明知是游戏,怎的也几乎要当了真?
"哦?"上面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对着我,"远儿府上的侍卫,不见得个个都像你这般容貌吧?"
没有太多的思考,我回答,"差不多。"知道他暗指的意思,虽然长相有不同,用处都是一样的。
"那么,你能得到主子的另眼相看,仅仅因为忠厚老实吗?"
好犀利的语气,我只有低头道,"不是。"
"缘何?"声音有些疲乏,大概方才几句问话用了不少力气,此时怕也只能语义从简。
我暗自叹了口气,道,"或许在下还有一些特别的地方,入得了王爷的眼吧。"这样蹩脚的说辞,却不知能否过关了。
他却突然站了起来,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特别么?"
我微笑,"或许。"
"你甘心?"
"幸得王爷抬爱,在下想不出不甘心的理由。"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做选择的。
他却仿佛看出我内心所想的,缓声道,"那么,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意在朝为官?"
我一愣,再愣,还是犹豫着回答,"多谢王上厚待,只可惜落尘不配。"
白清远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我做官做得再成功对你来说也是没有好处的,因为我们本就是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我也不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别人的控制,反而更容易受制于人。说到底,这类勾心斗角的职业我没兴趣。
"你倒说说,为何不配?"
"出身低贱,是其一;才学疏浅,是其二;自甘堕落,是其三;以魅惑主,是其四;不知分寸,是其五;胡言乱语......"我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众人呆得很彻底。
"够了,"白清流忽然开口,"这么作践自己,难不成真舍不得七哥?"
"流儿。"老国主颇有威严地呵斥一声。
白清流站出来,迟疑片刻后说道,"回父王,儿臣曾在萧国独孤秋那里见过此人,只觉从容淡定颇有几分才华,与其资料完全不符。"
国主似乎在思考他的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只听得又有一人出声道,"启奏王上,微臣斗胆,以为此人定然也是萧国奸细。昨日在林中遭其偷袭,托王上洪福才得以幸免于难。"
顺着声音看过去,昨日林中那人也上前一步,明摆着要给我扣顶翻不起来的大帽子。怎么说我还算是七王府的人,他此时丝毫不顾及白清远的面子,也许并不只因对我的怨恨吧?
"就这么一个少年,竟也能翻起浪来?"国主冷冷说道,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他只是误伤,请王上明断。"说话的,是萧夜阑。
再见这一面,恍若隔世。
他面色有些疲惫,眼眶发黑,想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原因。
"下臣与他同行于林中,可以证明当时那一箭恰巧射偏,并非有意行刺范大人。"这些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铁了心的要替我求情。
众人纷纷诧异地看过去。事后我才听说,这是萧世子头一次在这个国家的朝堂上开口,居然是因为我。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作为萧国奸细的嫌疑便又多了几分。
"你自己怎么说?"上面那人看向我。
我无语,却不能不回答,于是只道,"是非曲直,一切凭王上处置。"
他布满褶皱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道,"口齿伶俐,亦能忍辱屈膝,果然是位特别之人呢。远儿,这侍卫,父王向你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