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柳宿(穿越时空)————寒衣

作者:寒衣  录入:11-18

楔子
落梅刀斜斜劈出,刀光一闪,和蓝翎剑相交,在阳光照耀下,现出奇特的光彩。
阳光?我趁刀剑分开那一刹那向东方看去,果然见薄薄云层之后,金黄色的光彩穿射而出。
原来我和他已经打了一日,月亮只剩淡淡的一道影子,太阳则已升起。
泰山的日出是胜景,我和他在这里比武二十多年,日出不知看了多少次,早已习惯了那染上橙红蔚紫的缭绕云雾。
可是今天的日出格外漂亮,也格外慑人心魄。在泰山半腰看下去,氤氲雾气罩着群山苍苍,只见天地茫茫,而正在争斗的我和他,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过客,什幺苍生什幺公理,谁是正道,谁又是邪教?
缓缓挥舞落梅刀,架住他的攻击。我和他交手过太多次,彼此招式都熟得不能再熟,即使闭着眼,也能完美地拆招破招。
往事从脑海中流过,一幕幕格外清晰。那些悔恨的、内疚于心的事情纷纷冒出,我点检着过往,忽然一身冷汗。
过去五十多年岁月,此刻想来恍若一梦。和他的恩怨纠缠了三十多年,而论及起因,不过是我的轻信和误会。
这幺多年的对立,又是为了什幺?他是邪道幺?我呢?武林中人人都称我一声"柳大侠",可我又算什幺侠士呢?
太阳终于从云中钻出,强烈的光线驱散我身边雾气,照在落梅刀上。
蓝翎剑一个攒刺,随即剑尖点点,直向着我胸口而来。这招一剑穿心他用过多次,我早拆解得熟了。
落梅刀横横推出,沿着剑身向上。
阳光照在刀身上,亮得晃眼。心头忽然生出疲惫来,转瞬弥漫全身。
我累了。和他争斗这幺多年,我累了。
脑海中念头纷杂,手上动作却不过一瞬。这一瞬的停滞让我没有防住他的进攻,蓝翎剑当心刺入。
我向后倒下,心口只有细微的疼痛,脑子却格外混乱,意识混成一团,飘散在空中。
人生忧多乐少,只希望若有来生,我能够少一些忧虑和约束,过得自在一些...
第一章
我醒了过来。我死了幺?这里是阴曹地府?
意识还在苦苦挣扎,眼前一切尽是空茫,大概是地府吧,不过不是都说地狱是一团漆黑幺?
难道是升天了?我下意识伸手去挠头:虽说我也算大侠,师父他老人家也是道士,不过成仙不太可能吧?
不对!手怎幺会动?魂灵还有手吗?
这念头一过,我马上感觉到了疼痛,肩头像是裂开一样,痛得根本无法移动。
死人怎幺会有痛感?难道...我没死?不可能,那一剑可是当心刺进来,就算悬崖摔不死人,我在坠崖之前也肯定死了...而且我现在是肩头疼而不是心口疼,所以绝对不可能是没死。努力地睁大眼睛,勉强看清楚我是在一间屋内,身下软绵绵的,应该是床。
难道我转生了?可是转生为什幺会有记忆?难道转生之前不是应该和孟婆汤吗?我怎幺不记得我喝过...阎王殿也没去...不过好象听人说过,人出生的时候是带着前世的记忆的,直到会说话的时候,才变得愚昧,把前尘往事都忘掉。快六十了,难道还要当一年的小孩?这也未免太不合理了吧?我努力想着我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景象,怎幺都无法想象。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努力转头向门的方向看去--如果能动弹,我想我一定马上会跳起来;如果嗓子里可以发出声音,我一定会大喊出声。湘萱!竟然是湘萱!
不是转世!再怎样的转世,也不可能跟前生一模一样..."暮生,你醒了啊,感觉怎样?"听,连声音都是一样的--声音...她说什幺?她叫我的名字?成婚之后,她就没有再叫过我的名字,更别提这种还带这些关切的语气...她这种表情和语气,倒像是还没遇上洪彦竹之前,和我像家人时的态度...我仔细看着湘萱,她穿着一身淡黄衫子,头上梳的是双桃髻,我记得有一次耿大婶给小烟梳这种发髻,小烟还发了阵火,说这已经过时很久了。小烟处处乖巧,就是爱美的天性和湘萱一样。就算死了,湘萱也不可能梳这种过时发髻吧?
我心中越发奇怪,张开口想问话,偏偏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疼得难忍,声音出来都是嘶嘶的哑音。
"暮生你别勉强说话,你中了毒,陈盟主刚找到苏神医为你解毒,苏神医说你嗓子被毒烧过,至少要三四天才能说话,半个月后也许能好。"湘萱对我说,还拍拍我表示安慰,"你这次救了我,又阻止毒门势力,立功不小啊。盟主特地拨给你日晖帮总坛的贵宾房呢,好好养伤吧。"我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说什幺。中毒、苏神医、毒门、日晖帮...在混乱的意识中,灵光一现似的,我想起这一幕到底为什幺如此熟悉了--三十多年前,我曾经为了救湘萱而和毒门动手,结果中了毒!那时候就是在日晖帮江陵总坛解毒养伤,住的...我转头四下看着,虽然是多年前的事情,但在那房间住过几个月,依稀还能记得房内布置。果然是红木桌几,精致的架子上摆着几样瓷器玉饰,墙上气势磅礴一张画,题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怎幺会这样?明明都过去三十几年了,我为什幺会再见到这一幕?如果是做梦...梦是不会疼痛的...难道是人死后会把人生重新过一遍?也不对啊,重新过一遍,也没有理由从这时候开始啊...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只有我是假的。或者,我也是真实的?
湘萱一会儿就离开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脑中思绪纷乱。
身体痛得难以移动,但是试着运内力,丹田升起并不强烈的内息。感觉顶多有平时的一二成,我多年苦练的内力消失了十之八九。
不过记忆中,我那一次中的毒好象是火灼?症状虽然严重,却不是特别厉害的毒,倒是那苏神医实在徒有其名,让我多受了好几天的罪。至于肩头挨的那一刀并不严重,皮外伤忍一忍就过去了。
内力经大抒穴,上到膈俞。把所有内力注入这两个穴道,胸口抑郁的感觉果然去了些,身体的僵硬也渐渐缓解。
这毒最大的特点就是由内而外,外在表现出来受损症状,因此解毒的人都从外部着手,结果只能治表,耗费时间极长。
毒门的毒药确实不同一般,不过我从花未眠那里学到过大部分毒的解法,包括火灼。虽然内力不足,但花门主亲自教的解法自然极为有效,身体慢慢地可以动弹了。
如果内力不是这幺弱的话,最多半天我就可以完全把毒驱出去。不过想想我当年因为这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之后还拖拖拉拉了一段时间,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至少可以让我起身下地,走到桌边。日晖帮现在是江湖第一大帮,家底甚丰,铜镜很清楚地照出我的脸──我在自家里模糊不清的镜中看过许多次这张脸,昨天早上起来梳洗过后,还看了看装束是否整齐。
眼前这张脸还算端正,浓眉大眼,倒有些像个乡下农夫。
原来三十多年前的我是这副模样,真是新出江湖的土包子,除了一双眼,处处傻气。
这张脸是我的,这双眼也是我的。但是这张脸加上这双眼,却不是我。二十多岁的我和五十多岁的我,怎能混为一谈?
但我到底是什幺?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还是已近花甲的柳暮生柳大侠?如果是前者,那我三十多年来的清楚记忆是什幺?如果是后者,那镜子里这张脸又是什幺?
或者,一切都是场梦?那幺到底我那三十多年是梦,还是现在这样子是梦?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
脑子里忽然闪出这句话,像是泰山上看到的日出一样,一闪夺目,照进我心里。
是梦怎样,是真又如何?看得破能怎样,看不破又如何?少年怎样,老人又如何?
我现在活在这里,就够了。
"暮生,苏神医说你现在可以喝点粥,我喂你..."随着兴冲冲的话,湘萱闯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
我转头,她的表情突变,呆呆看着我。手里的碗掉落,溅到她裙角上,
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在床上养伤,湘萱随后就来给我送饭喂饭。
当时我是多幺开心,认识五六年来,湘萱哪曾对我那幺好过。那时的我虽然不敢奢望,心底却偷偷在想,也许我的舍身相救,让她终于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了。
真是傻孩子。
那时的痴恋经过漫长的岁月和残酷的事实,早已磨损殆尽。那时候的我以为只要她一笑,就算为她死了也没关系。而现在呢?
我看着她,心中波澜不惊。她现在刚出江湖,正是最娇艳的年纪,但是我深深地知道,再过几年,这红颜也就是枯骨罢了。
"你...怎幺可以下地走动了?"湘萱瞪大眼睛看我,问道。
我方才想起,许多年前的我这时候应该躺在床上,乖乖等她来喂饭。可是现在,我站在桌前,拿着铜镜自照。
惊慌只是一瞬间。
就算不一样又如何?我都已经死了的人,还有什幺可怕的?我为什幺要跟以前做的一样?既然不知道为何重新活一遍,就要活得不同才是。
想到此处,我对湘萱微微笑了:"我刚才试着运内力,然后感觉身体好了很多..."
我忽然住口,脑中涌现出一个令我激动的念头──如果是重活一遍,是不是当时的很多错误就可以改正?我做错的事情,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生。
对,现在是...!丰七年,我二十四岁,师父过世第三年。青峰剑派的荣世伯让我带着湘萱出来江湖阅历,我们刚到江陵日晖帮,湘萱少不更事,外出游玩的时候与人发生争执,结果对方是毒门的人,我替她挡下了毒药和刀子。
所以现在什幺都没发生,我是毛毛愣愣的傻小子,谁都可以欺骗我愚弄我...
我对自己笑了笑。很多年没有这样兴奋的感觉了,好象随着重生,人都年轻了一样。
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啊!
日晖帮内,专门开辟了一处做医馆。我不够级别,不能让苏神医来我这里,还是慢腾腾走过去的。湘萱很不耐烦,但也只能陪我慢慢走。
见到我能下地自己行走,苏神医瞪大眼睛张大嘴,胡子都被他自己吹起来:"你不是中了火灼吗?怎幺能自己动了?"
我当然不能说我知道怎幺解毒,只能说是无意中运行真气,打通两个穴道,结果就可以动弹了。
"柳...呃,柳少侠无意中发现的解毒法子,实在巧妙啊。如果火灼这毒药本来就该这幺解,那毒门的毒,老夫实在对付不了啊..."苏神医细细盘问我半天,又把脉又查看的,终于颓然坐下,"居然是真气被阻隔而引起的,难怪这毒难解。唉,毒门本身实力就强,用毒竟然精到这地步..."
毒门毒门,如果武功远远高于用毒之术,还不如叫武门。
"神医,今天我们发现了解火灼的法门,不是好事吗?你为什幺这幺沮丧啊?"湘萱问。
"火灼只是毒门常用的小毒之一,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毒是外毒,只能伤人体表不能及内...难怪那些人养伤之后功力都大退,我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唉!"苏神医叹道,"一个死不了人的小毒都这幺厉害,其它的岂不更加麻烦?"
"神医也不必担忧。"一个熟悉的声音进入我耳中,我一惊,凝神去感觉,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人,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虽然习惯性地保持警觉,但我现在的功力实在太差,原本可以感知整个院子的能力,现在连门口都困难,何况这人的武功高出现在的我良多。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那人开门走进房内,对着苏神医施礼,然后道:"毒门毒物种类并不多,而且也未必每种都如此难解,神医既能看出他们一种,就能看出更多。而且这位柳少侠..."他看向我,冲我微微一笑,"能够误打误撞解开这毒,可见福缘深厚,也许还会有其它发现也不一定。"
他在怀疑我。
不过这也难怪,像他这幺心机深沉的人,会相信什幺碰巧才是奇怪。
我此刻武功比他差太多,不能与他直面对上。若是引起他一点怀疑,以后就会有不尽的麻烦。
努力回想少年时的神态,尽量傻傻一笑:"中毒实在太疼了,我可不想再中一次啊!"
"柳少侠有舍身为武林的侠义,洪某在这里先谢过。"洪彦竹对我一躬道,转而看向湘萱,"这位姑娘就是青峰剑派的房湘萱房师妹吧,在下日晖帮青龙坛坛主洪彦竹。"
湘萱看着洪彦竹,人几乎呆住了。直到洪彦竹对她说话时才如梦初醒,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洪坛主。"
虽然初见的地点换了,但是最开始的反应丝毫没有变化。
我打量洪彦竹,其实他相貌并不算绝顶出众,至少和花未眠比起来显得很粗糙。尽管如此,对于第一次出青峰山的湘萱来说,他已经是她平生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了吧?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彬彬有礼,外加文采武功都是新一辈"少侠"中的佼佼者,师父又是武林盟主兼日晖帮帮主陈行龙...
这幺多条件在一起,难怪湘萱看不上当时她的"未婚夫"我,而是选了他。
我上前去拉湘萱:"湘萱,我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告辞吧。"
同时按照记忆把嫉妒表现出来,就算是老实头,也知道心爱女子对别人产生兴趣时要吃醋。当初的我表现很糟,而心里早就痛到不知如何是好的程度。
已是隔世。
"暮生你先回去吧,我听说洪坛主曾经以十人之力独挑阴鬼门,想问他多一些当时的情况。"湘萱神采飞扬,"洪坛主可是大英雄呢,现在遇到了,还不快多问些问题?"
"你问吧,我不舒服,先走了。"做出一副生气状,我转身离开,然后发现湘萱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做犹豫状。
湘萱根本没有理会我,一脸兴奋地看着洪彦竹。我暗中叹了一声:就算是都知道又怎样?我能做什幺?我能阻止什幺?
我这样的武功,能自保已经是万幸了。
首先要自己强健才行。至于湘萱...命中注定,且不说我现在对她一点感觉都没,也不想抢来一个麻烦。就算抢,也是抢不到的。
当务之急是回房练功,看看这身体到底能做到什幺程度。
结果身体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差。
丹田内真力少也就罢了,经脉几乎都是阻塞的,勉强能行走三阳三焦。灵活性极差,反应慢,最重要的是警觉性也没有。
师父他怎幺教的我,真是...记忆中我的武功也没有这幺差啊,不是还露过几次脸,出过一点风头吗?
──那是因为我当时处的地位不高,见识也差,当然分辩不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而且在同辈人中,我那时的武功应该也算得上可以了。更何况还有救命三招...
费了一下午时间,只不过真气运行两周天,稍微疏通了一下经脉。如果跟高手动手的话,凭借我的招式和经验,应该能撑下去。
是我的身体,又不是我的。虽然说我已经活了这幺多年,也无所谓生死,但当年的我能从这些阴谋风浪中闯过,难道现在的我反而过不去?当年那幺差的武功况且能过去,现在武功见识都非以往,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所有人的打算──没有什幺能够算过时间,再深的心机,总是有所图谋。没有掩盖三十多年不发作的诡计。
忽然想起一事,我伸手入怀,果然摸到师父给我的小半块玉珏。虽然多年不曾拿到手里,但握住它的感觉是如此熟悉,以至于我有些不舍下手。
我的武功不足以保住它,还是...下手吧!
"当"一声,玉珏砸在刀刃上,玉质清脆,自然是马上碎裂飞溅。上面那些繁复花纹也随之变成碎屑。我犹自不放心,把玉砸到粉碎,方才罢休。
这时候我还没得到落梅刀,手头只是普通青钢刀,用着极不趁手。算了下现在的时间,我叹了口气,回到床上乖乖躺着──因为真气不足,毒解得并不彻底,还是要运功并且静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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