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看了老人的那些资费之后,年轻的张医生决定以老人家属的身份代签那些治疗单,并且为主动向上级申请担任老人的主治医师,为他进行一系列的治疗。
然而此时,医院却拒绝了他的请求。
口头上说是法律责任重大,不敢由内部人员来冒险,希望得到社会人士的帮助。
可真实目的,张医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院内医生们都知道许多仪器检查及药品价格低廉,放着内部人员做的话,就没有利益可图。可若是社会人士帮助,那么仅在这一个老人身上要赚到的钱,将会抵几个病人身上的利益。
剪辑的内容到此为止,众人在看完这段视频之后,皆不由展露笑颜。
老戏骨的演技那是没得挑的,将一个疼爱孙女的爷爷演绎得淋漓尽致,那份沧桑感、那份令人怜悯的神态,赚足了大家的目光。
自然,柳希然的表演也不差,因为是转型,过往的那种冷漠邪气褪却,热情与热血在此不作品中尽显——得知老人对孙女的疼爱时的那份酸楚,以及医院驳回他的申请时的那份愤怒,都一一俱现,将年轻人敢怒敢言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与过去的角色个性大相径庭,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演技的升华,令剧组的人不由鼓掌感叹。
季楠这一次做的决定很对,就眼前柳希然的表现来看,转型十分成功,加之这个题材的特殊,一经上映后肯定会赢得大家的赞赏。
然而欢喜之时往往会有晴天霹雳落下,就在大家为前面的表演欢欣鼓舞、准备趁热打铁拍接下来的戏时,远在美国的影帝谢尘发来噩耗,道是Belle因为癌症恶化最终治疗无效,在半个小时前辞世。
半个小时前……
也就是北京时间2015年2月28日15时15分。
那个做事一丝不苟、为了光华尽心尽力、对待手下艺人苛刻严谨又十分疼爱的冷面女罗刹,死了……
年仅30岁。
第七十个故事
从Belle去了美国开始,谢尘就推掉了所有的公告陪她尽情游玩,几乎隔三差五都会对这边的人汇报一下Belle的身体状况,而且会定时做检查,恢复得也很好。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对大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好半天都不能回神。
柳希然握着剧本坐在片场那株最大的柳树下的石凳上,双目无神,牙关颤抖。
他还清晰地记得Belle在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还记得Belle曾经教过他的诸多知识,那样一个精明干练不拘一格的女人,谁都没有想过她会患上这样的不治之症。
季楠知道他此刻定然是心情沉重,便没有打扰他。剧组的人都是光华的,和Belle也有几分熟,此刻都显得格外宁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或坐或站,就连袁导那个素来活泼讨喜的女儿,此时也安静挽着父亲的手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
谢尘嘱咐过,不需要任何人去美国,他自会回来。
Belle有交代,葬礼不要办,也不要对外宣传她已亡故。至于骨灰,毫不例外地要送回国内。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谢尘就从美国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罐,硕大的墨镜佩戴着,看不见任何表情。
影帝回来,即使再怎么保密,最后还是会有消息不小心流走,以至于一传十十传百,搞到最后人尽皆知。
不过心情低沉如谢尘,对那些不知情的记者的热情访谈,除了焦躁就是莫名的反感,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将将在光华停车,就有无数的记者架着相机冲他奔了过来,不停地拍不停地问,一直从他的工作问到个人感情,最后问到他手里的那个罐子。
这一天,剧组上下全部停工,部分演员回家静候消息,其余几个同Belle有交集的都随着季楠穿着严肃的黑色礼服在公司等待谢尘的归来。
楼下的谢尘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恼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来,心情烦躁的人双手死死地捧着罐子,生怕自己没有忍住脱手将它扔出去砸向那群糟心的记者。
在保镖的一路掩护之下,谢尘来到了众人聚集的那间本该是议会的办公室内,见里面的布置全部被调整了,四周摆满了白色的菊花,那张长长的办公桌也成了一个小型的花海,在白菊拥簇的尽头,规规整整地摆放了一张Belle的黑白照。
即使没有颜色,但属于女性的温婉笑容,却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万花丛中,仅余伊人笑容一抹。
光华的所有中上层领导都在这里,见到谢尘进来,毕恭毕敬分列两排,待到他踏入房间时,皆齐齐肃身行礼,迎接重归故土的优秀女总监。
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抱着最后的那一掊土,白玉瓷器传达的冰寒顺着指间一缕缕地延伸到了心脏,难受至极。
萧柯告诉他,大家都在等待Belle的回归,以为仅仅是哀悼追思而已,却不想,最后还是弄得如此隆重。
脚下的步子再也没了之前想要尽快回来的那种急促,此时此刻,影帝已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双腿不受控地拖沓着前进,直到身子来到那张遗像前,他才木讷地将手中的骨灰罐子轻轻地放在那张充满了灵气的相片前。
眼眶一直是红的,心里的悲伤没有被发泄出来,始终压抑着,极不好受。这会儿更是不可能在大家面前摘掉那副眼镜,如此狼狈的一面,怎能让他人瞧见!
所有人都分列两行站在菊旁,看着前方那个身姿笔挺的男人,心里愈发悲伤了起来。
柳希然站在议会桌的下方,谢尘进来的时候他能清楚地看见,此刻将Belle的骨灰摆放妥贴,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虽然距离遥远,但是她的笑容,只有他看得最正。
仿佛照片上的那个人,正在对他暖暖微笑着。
Belle很少这样笑过,一直都是严肃的模样,不管是工作中还是私下里,都已经习惯了冷漠。
记忆里她笑得最灿烂的一次,是病情没有被瞒住、他和季楠一起去她的别墅看望她时有过一次绽放。
虽然美丽,却有种凄艳的感觉,与这张没有颜色相片中的完全不同。
能够留下这样温婉柔美的一瞬间,当时的她,一定很幸福吧?
谁都没有说话,等到默哀完毕之后,才一人一个鞠躬,算作是对她至高无上的尊重和最后的道别。
Belle入葬的那天不巧下了一场蒙蒙小雨,也是立春之后的第一场春雨。
虽然雨点细密,可是那种悲伤而又沉重的氛围,却是出奇地浓烈。
Belle不想自己的死被大家知道,所以要求大家保守这个秘密,假装她还活着,假装她还很年轻很漂亮,只是在很远的一个国家,没有人见得到而已。
本该风风光光地厚葬了去,如今只能掩人耳目选了块风水最佳的墓地下葬,于众人来说,却是个莫大的遗憾。
虽然她入院那晚被几家媒体曝光后炒过几日,可终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走漏出去。除了公司的部分成员之外,没有人知道Belle得了子宫癌,更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去。
尽管墓碑上镌刻着“白一菡之墓”这样的烫金字眼,也不会有人怀疑,这里面沉睡着的是Belle的骨灰。
因为,大家所熟知的Belle只是Belle——不苟言笑、冷面罗刹。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做事决绝果断说话不饶人的精明女强人,真名叫做白一菡。
墓碑前的那束娇嫩白玫瑰,在这几位身着黑色礼服的年轻人面前显得格外醒目,细如牛毛的雨丝堆叠在花瓣上,更加彰显出了它们的柔嫩美丽,宛如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水润充实。
Belle的朋友很多,末了站在她坟前的,仅有萧柯、程锦、季楠、柳希然,以及那个被她爱了好些年的男人谢尘。
细雨蒙蒙冷风瑟瑟,即使在春天,这样的阴雨天也足够冻得人浑身打颤。
五个人在她的墓前站定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沉默着,仿佛所有要说的话,都在前一刻随着那只晶莹剔透的骨灰罐子埋入了土里。
只有长眠土中的人才能明白大家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面无表情的谢尘才徐徐地说了话,声音有些低哑,似乎是好久没有说过话的结果,再次开口,显得格外别扭。
“其实,从去年的十二月份开始,阿菡的身体就渐渐弱了下来。刚到美国那两个月状况一直很佳,甚至有逐渐复愈的迹象。可是十二月份上旬,病情就突然恶化了,就连纽约医术最过硬的医生,都只得摇头叹息。癌症晚期的病人普遍都只有一个状态——痛。剧烈的疼痛每天都在折磨着她,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通宵不眠。
“见我整日守着她跟着她一起难受,阿菡心里也痛苦万分,有一次趁着我不注意居然想要割腕自杀……她不想你们担心,便要我跟你们说她的状况很好,还强打着精神化着淡妆拍照发给你们,证明她真的很好。
“圣诞节那晚希然的电影在国内上映,纽约这边看不到,我就把你们发来的带子播放给了她看,值得欣慰的是,每隔几分钟都会疼得满头大汗的人,居然熬了两个小时。那是近几个月以来,我见过她最轻松、最舒服、最开心的时刻,没有疼痛折磨,即使骨瘦如柴,也是最美丽的存在。
“我怕她再有轻生的念头,也担心她生出拖累我的想法,便找了许多励志的杂志或者新闻陪她一起观看,收获挺大的,至少她明白了,活着才是最珍贵的,尤其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所以,即使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秒,她都是微笑着同我说着再见的。她说,她还活着,并且将一直活下去,不许任何人说她离开了人世,她将永远三十岁,不老,也不稚嫩。
“虽然人生仅此一次,但我们还是约定了,下辈子再见。”
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谢尘第一次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多话。
大家听完后心里酸涩难当,抬头见他神色有些异样,只当他是因为寒冷才眼眶鼻头皆绯红一片,不想去刻意关注那行划过脸颊后清晰显目的泪水痕迹。
但是最后,谁都没有忍住,也学着谢尘,将无法咽下去的感情表达了出来。
Belle是个女人,却是一个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顽强的女人。
癌症晚期已经意味着半截身子入了黄土,要彻底进去,也不过是三五十天的日子罢了。
但她,即使是痛苦,也活到了半年之后。
因为,对于一个癌症病人来说,尤其是晚期患者,只有死亡才是解脱,而且是唯一的解脱方式……
她去了美国后就没了什么音讯,对于国内的媒体来说,恐怕Belle这个人,已经被大家遗忘了吧!
兴许几年之后,当一群闲置公园一角唠嗑八卦的人突然提及Belle的名字,怕是都要想个半天才能回忆起与她有关的一切。
但那又怎样?Belle不想活得轰轰烈烈,不如就让她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活在他们几个人的心中罢了。
想到这里,季楠忽地就懵了。
人生的意义莫过如此,要么爱得轰轰烈烈最后死去,活在最重要的人的心头,要么为大家做贡献永存心中。
那他呢?
经历过最不可思议的血腥人生,带着两世的记忆活在当下。
若是细细去想,他的生命毫无意义。
上一世,他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活。
这一世,他是为了报仇而生。
如此说来,柳希然真的不是他生命的支柱?对他百般疼爱,也只是歉疚和弥补?
那一天,秦永真真切切地说出了他潜在的感情,今日正式面对的时候,竟有一种置身泥土之中的窒息气息。
他没有Belle那么顽强,没有Belle爱得深切。
除了对不起柳希然还是对不起柳希然。
他不想日后死得没有价值,不想生命没有意义,不想……再对不起柳希然了。
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神色凝重的少年,心中蓦地一阵绞痛。
冷风拂过,玫瑰花的清冷香味随之席卷而来,从两人中间的那道间隙掠过,留下淡香一缕。
第七一个故事
Belle的死亡给大家带来了严重的打击,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可心里的那份沉重却依旧存在。
就好像吃惯了辣椒的人在某一天的主餐中突然发现,佳肴里缺少了自己最钟爱的调味品,顿时便觉寡然无味,甚至是空落落的。
光华遵从Belle的意愿,没有对外发出讣告,只能尽力补偿她的家人。
这次谢尘回国后待了很久,对于各大媒体或者电视台的邀请都拒绝了,整天呆在家里,谁也不见,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许,让他这样静静,总比立马赶去美国拼命的好。
有时候,冷静地怀念一个人要比忘我地发泄情绪去忘记一个人要轻松得多,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所受的罪都要轻不少。
这几天因为Belle的事大家都没有心情拍摄,剧组被迫暂时休假。每天都守在医院外面的媒体记者见到剧组突然没了动静,便又开始大费周章地做新闻,各种揣测纷沓而至。
不过碍于之前季楠逼迫某家报社垮台的先例,记者们也不敢造次,只是小心地猜测着诸如剧组临时歇工是因为剧本制作滞后等原因,不敢再言其他。
自从那日在墓地得知Belle喜欢自己的《九阙倾銮》之后,柳希然这几日就待在家里,时不时地回放一遍他的首部电影作品,再也没了之前观看时的心情,心中各种苦涩难挡。
虽然季楠待他确实不错,宠爱也足够,但他一直都在等待着Belle的归来。他喜欢看着Belle因为他得到大家肯定时的那份淡淡的自豪,也喜欢听她批评自己时的那份发自内心的严肃表达。
Belle一直是他在娱乐圈强有力的保障,仿佛只要有她,就算自己不小心闯了祸,最后也会完好地收场——哪怕他从来没有做过错事。
现在想想,如果能够惹出一个大麻烦把Belle气活,他倒是宁愿自己挨一顿臭骂。
也许这是依赖,但更多的是对生命的依赖。不知何时,在他心里,Belle已经是个亲人一样的存在了,从小到大,除了养母之外,所接触的女性中时间最长的,就是她了。
即使他素来寡言,Belle也是冷淡着不怎么说话,可是那种关心,却从未落下过。
记忆里最能够让平淡处事的她狼狈不堪的事,就是每次替他挑选剧本的时候,三三两两举棋不定之际,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会因为她的急切而在无意之中被她揪得散乱不堪,等到别人发现她的模样之时,便用生命威胁对方不许把她的负面形象宣传出去。
还有一次,她和季楠因为意见不合结果在办公室言语攻击起来了。Belle属于那种话里带刺针尖锋芒的,可以把对方攻击得遍体鳞伤甚至是体无完肤,不过季楠也不赖,偏好温柔型的冷嘲热讽,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非凡又叫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那个时候他还在心里默默腹诽季楠小心眼,对待女人没有半分谦逊之意。
此时想来,也许他们的关系,根本就不需要太过客气,针锋相对,反而是最亲近的方式。
想到季楠,柳希然顿觉心里有些闷,总觉得堵得慌。
自从秦永回到娱乐圈后,季楠整个人都变了,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有时候会显得魂不守舍,做事也变得没头没尾了起来,丢三落四的情况愈发多了。
虽然这些都不是他刻意去留意的,而且那晚他又说了那般伤人的话,可现在……
脑海中的情形还未扭转完全,卧室的房门就已经被打开了。柳希然脑子一片空白,木讷地望向门口,因为房间黑暗无光的缘故,只能透过外界廊子里的光芒看见一个俊挺的身姿立在那里。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于门口那人而言,屋内漆黑一片,只能透过床上那抹电脑荧屏的光芒看见那张几天不见令人思念得甚的脸。季楠熟悉地摸到了门口的开关,指腹轻按,布置得规整的房间顿时就亮堂了起来。
柳希然很喜欢盘腿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上网看电影。此刻见到来人,眼里迅速地闪过一抹不经意的窃喜,转而又是无尽的落寞填充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