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齐复整个人都贴在门上,门又不是极厚的那种木头,有人敲门连带着他的身体都震动几分。他收了一下情绪转身开门,却被长身玉立在门口的男人夺去了思维。
孟信元勾着唇浅笑,客房走廊里的灯不是特别明亮,昏黄的灯下他一张俊朗的脸孔上有一种特别迷人的韵味。他看着目光略微沉下去的齐复,轻声道:“好久不见,齐复。”那一瞬间,眼波流转,动人非常。
齐复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正色,道:“孟先生,你好。”
孟信元伸出手覆盖在齐复握在门边的手,齐复却触电一般缩回,孟信元不介意的顺手将门打开探身进来随即关上了门。他环视房间一圈,再将眼神聚焦在齐复身上——他清瘦了一点,眉目依旧如前。孟信元忽的自嘲似的一笑,顾自走到床边看了看便在床上坐下了,对齐复道:“齐复,你知道为什么我消失了这么久不来找你?”话问出口又失笑,恐怕齐复从未想他出现才对吧?
齐复还是站在门边,长腿微微斜着,整个人放松下来靠着门。
孟信元自知得不到回应,便继续道:“你忘记你醉酒的胡话了,可是我却记得很清楚,字字句句就像是子弹打在我脑子里一样清楚,这辈子除了死以外,恐怕我都会记得了。”他略微深意的看着齐复,看得后者心惊肉跳。
“我……说了什么?”齐复皱眉,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更何况现在已经三四月里,隔了好几个月的醉话,他如何能有印象?
孟信元忽的站起身大步跨来手臂一捞圈住了齐复,不顾他的反抗抱着他一同倒在了床上。
嘭的一声,齐复淹没在了被子与孟信元的胸膛之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用手撑开孟信元宽厚的肩膀,“孟先生你有话好好说。”
孟信元几时受过这样的滋味,多时未见,自然要一解相思,他撅着嘴就亲住了齐复柔软的双唇,舌尖轻舔他唇畔的轮廓,几番下来,见齐复就是不松开嘴巴,命令似的道:“张嘴!”说罢霸道地双腿分开骑在了齐复的腰间,整个人都趴在了齐复身上,空出一只手捏住了齐复的鼻尖,不断地往齐复的耳洞里哈气,“乖,张嘴。”
齐复的耳朵十分敏感,被他这么一闹,鼻子不通气儿全身又颤颤巍巍地,双唇自然开了,只不过脸都憋红了,实在是好不恼火。
孟信元有力的舌头在齐复的嘴里吞吞吐吐,舔舐着齐复口中的津液,一只手还不安分的从齐复腰间往衬衫里探。
“不要!”齐复低吼,按住了那只停在肋骨上的手。孟信元的手指很长,手掌宽厚而又余热,紧紧地贴在他的肌肤上,烫的他神魂不在。
孟信元却偏偏收紧了手指死死的扣住了齐复的身体。
齐复只听见他醇厚的声线说出令自己崩溃的话,“齐复,你是一个双性人,你为陈沐怀过一个孩子,陈沐自杀了孩子流产了……”
“不……”齐复双眼瞬间空洞,躺在床上的身体刹那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甚至连呼吸,都那么的费劲与困难。
他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请你出去。”淡淡的口吻,却不带任何商量的语气。
孟信元却摇摇头,孩子似的抱紧了齐复,“让我陪着你,我考虑了几个月,终究敌不过对你的想念。齐复,让我陪着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着你好吗?”
齐复感觉到眼眶里流出热热的液体,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你用几个月时间消化了我不是正常人这个信息?看来孟先生的接受能力挺强的。”
“嘭”的一声,齐复只觉得有一阵强风从自己面颊上刮过,然后孟信元的拳头就砸在了自己头边。
孟信元四肢密实地压在齐复的身上,低声怒道:“我不是不能接受,是怕告诉了你你不能接受!现在我想明白了,其实没关系。只要我跟你在一起。”
这话有些绕,但是齐复想明白了。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我这样的,不合适任何人。”
话听在孟信元的耳中,不甚动听,他搂紧了温热的男人,“合适不合适,也要试试才知道。还记得你被困在山上我电话里说的,找到你,就给我一次机会——现在我要享受应有的权利。”他起身,半跪半坐在齐复的腰间,拍了拍齐复的肩膀,“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齐复在他大力拉扯之下从床上起身,“见谁?”
“陈沐。”孟信元将他整个人都拉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再扯了扯齐复的上衣,“去告诉他,今后,我代替他,照顾你。”
齐复恍然一怔,却是不再说话,任孟信元拉扯着出了门上了他的车,过了几个弯,就是他熟悉的道路——他曾经去过无数趟的东山墓园。
天欲晚,这片区本身车人皆少,车子不过驶了二十分钟就已经难见人烟。
齐复五指握着安全带,目不转睛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东山墓园入口。
孟信元似是感同身受似的停了车,一只手撑在车框上,手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我太冲动了。对不起,齐复。”他犹豫了。
时间的无涯的海,并不能消磨掉一份真挚的感情。
孟信元认命的伸手换挡,却被齐复用手握住了。
齐复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道:“既然都到了,去看看吧。”然后似乎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没有买一束他喜欢的绿百合。”
比人高半截的矮墙,沿着山脚绕墓地一圈,隔着墙,整齐排列的白色大理石墓碑里,一个个灵魂似乎都怪叫着吵闹着歌唱着,不间断地匆匆忙忙地向外面扑来,带着墓地上放着的绿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各色花朵的气味,使齐复心里如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车外面的空气有些凉,春风拂面也带起一层鸡皮疙瘩。孟信元掏出了烟点燃塞进了嘴里,然后走上前搭上了齐复的肩膀将他圈进自己的怀里。
齐复转过脑袋看他,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注意到齐复的眼光煞有其事地抬抬下巴,又低下来看着碎石铺就的小道,仿佛是极为自然和平淡的举动。
满山的白色黑色墓碑,就像是一块块码放整齐的麻将牌,上面以不同的数字来编号以是区别,墓园里两个老人站在墓园门口,就仿佛是这副巨大的麻将的两颗筛子。
要举步,才发现像是鞋子里灌满了铅,根本迈不动脚。齐复感觉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由一个心思驱动着,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夜晚已经压的很近很近了,淡淡的黑色的空气一点一点的萦绕过来,很快这里就会变得漆黑一片,再一次包裹住那些尖叫着呐喊着嘶吼着的崩溃的灵魂。
第十章
墓园的旁晚,抛开那么多逝者不安的灵魂,其实是格外的祥和与宁静的。
齐复在前,孟信元在后,一前一后顺着小道走到了东山的半山腰上。
齐复望着眼前的陌生的石碑上铭刻着的名字,愕然的回头再看周围——他艰难的吞吐了一下,略有些不能回神地对孟信元道:“明明就是在这里,怎么会?”他的指尖颤抖着指着一个方寸大小的地。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就黑下来了,浓黑的色调包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兀的震动蓦地响起,齐复的风衣口袋中闪着莹白的光芒。他还在陈沐墓消失的惊愕中久久不能回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齐老师,你怎么不在房间啊,我们要跟东林大学的同事去吃饭了呢。”孙芸韵问道。
齐复抬眸看了眼孟信元,道:“我在外面……有点事情,对,你们去吧。”然后他迅速挂了电话塞进口袋中。
孟信元眼底也同样是惊讶,他指了指周围,问:“你确定是这里?”因为这里环境相似,错认也是极有可能的。
齐复苦着一张脸指了指左边的墓碑,“当时,我摔了一跤倒在这里,顺便看了一眼墓地的主人名字。”
孟信元点了点头,伸手扶了一把齐复,“先回去。回头我让朋友查一查。”
齐复似有所悟地盯着孟信元,“孟先生怎么对H市也这么熟悉?”
孟信元却失笑,用力圈住齐复带着他往回走去,“我算是半个H市的人,我外公住在东湖区。外公有一部分生意转给了我,我每年会花一些时间在这里处理。”
齐复点了点头,又想问他为什么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踪迹,一想到身边的人是孟氏总裁也便将话吞进了肚子中。他道:“我去问一下管理的人。”他推拒了一下孟信元,却被他搂得更紧。
孟信元清俊的眉眼瞥了一眼路灯下近在眼前的管理区,道:“应该是他的家人帮他迁走了,问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我明天找人查一查你看如何?”
齐复也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家人?齐复想起记忆中,陈沐的家人的模样。
陈沐的爸爸是上个世纪的知识分子,带着厚厚的眼镜,不善表达,但是固执异常;他妈妈——齐复只记得他妈妈一直拉着陈沐哭,痛诉自己身为人母的失责。
齐复仍记得他父母接到自己的电话通知的时候告诉他,陈沐死后再与陈家无半点关联,不要再与他们提他的事情,他们便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陈沐走后的几日,齐复是抱着他的骨灰盒一直枯坐到天亮,那时候的天,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亮光,仿佛从来只有黑夜与黑夜。
孟信元一边开车,一边看他,齐复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掏出烟盒,递给齐复,“会抽烟吗?”
齐复没说话接了过去,眼神淡淡的抽出一支塞进嘴里问:“打火机呢?”
孟信元将打火机递给他,看火光明灭,然后打开了车内排气装置和拉下一点点的车窗。
齐复望着袅袅升腾的白烟,手指夹着烟送进唇边轻轻地吸了一口,他不是不会,只是没有这样的习惯而已。
苦涩的烟味蹿过他的后脑勺然后从鼻口中徐徐吹出,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齐复将烟掐灭在孟信元拉开的车载烟灰缸中。“陈沐的父母不会为他迁墓的。”
孟信元不知道其中原委,也不方便随意回答,只道:“明日有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他转了了调调,提高了情绪道,“现在,我们去吃晚饭。”
齐复极为难得地顺着点头同意了。
吃饭的地点是齐复早年就熟悉的一家饭店,其貌不扬却是闻名遐迩的。
绕进了大面的骨雕屏风便有着浅绿的服务员上前招呼,带着孟信元与齐复进了三楼的小包间。
孟信元知道齐复也无点菜的欲望,便问清楚了忌口利落点了几道菜。
上菜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四菜一汤,品相精致、口感上佳。
齐复却有些索然无味,动了几筷子便罢。
孟信元一根手指敲了敲碗,关心的问道:“要不然喝点酒?”
齐复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摇摇头,又抽烟又喝酒,这不是他的生活方式,“我没事,你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孟信元点了点下巴,待齐复起身走后,看着对面空空的椅子,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泛上心间,放下筷子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想见他的是自己,想带他去见陈沐的也是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呢?孟信元颇有一种怎么办才合适、怎么做才妥当的疑惑;兼而有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只要在一起的话应该都可以”的占有欲。是太喜欢这个人了?孟信元问自己,有多喜欢?他揉了揉拧着的眉心,略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十分钟过去了,齐复还是没回来。孟信元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猛的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迈去,刚拉开包间门却见一个服务员抬眼看了看包间号对他道:“孟先生吗?有一位齐复齐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先走了。”
“先走了?”孟信元自认为自己还没令人厌恶到要吃饭吃到一半就逃走的地步吧?他寻思了一下问,“齐先生是一个人走的还是跟朋友?”
那个服务员回忆了一下道:“走得比较匆忙,好像是跟着一位先生走的,但是看得不清楚,那先生走得挺快,齐先生似乎是上前追他的。”
在这个地方能让齐复追着往前的男人?
孟信元一下就乐了,也不急着走了,他虽然没有追过人,但是手底下毕竟管着那么一帮人,对个人应该什么态度他还是拿捏得极有分寸的,更何况——更何况是齐复这样子的。“给我开一瓶柳长治先生存在这里的女儿红,我姓孟。”
“好的。”服务员自以为不着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又坐回去的男人便忙着退出去了。
孟信元掏出手机把玩了一下,然后给这边的助理打了个电话,“孙乾,你搜集一下陈沐的家人信息。对,尽快。”电话挂断,酒送到,“行了,我自己来吧。”他拨了一根烟叼在唇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陈年女儿红。两根手指随意地夹着烟,另一只手抬着青花瓷杯端到口鼻之间,颇为沉醉的闻了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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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晚,似有一种春风沉醉的意味。月光倾泻下来,像沙子那么细腻,洒在行人不多的街道上。
“这位先生,你已经跟我两条街了,你想干什么?”橙黄的灯下,一张令齐复魂牵梦萦的脸上似乎洒着金光,一切都那么的似真似幻。他穿着深蓝的牛仔裤搭,上身是一件薄衫外套及膝风衣,看起来极为年轻。
但是,这张脸居然就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合了。
齐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东林大学食堂前的小广场上整面墙上的印刷画、像是画里的人的帅气年轻的陈沐,他偶尔沮丧,而大部分时间都快乐、潇洒并且无处不在地挥洒青春。
“陈沐……”齐复哽咽着开口——那种在孟信元面前一直被压抑的苦不堪言的情绪一下子井喷,他冲上前握住了眼前的那人的手腕,“你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他忘记了陈沐纵身一跃跳下大楼,而是只问——你去了哪里?
是啊,在齐复的心里,陈沐从来都活着。就像是妈妈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对他说,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游,等你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看你了。
男人友好而疏离地隔开他的手,“抱歉先生,你的手法是不是太老套?”他用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齐复,“我以为只有小女孩会干这种事。”
齐复的手差一点就抚上了他的脸颊,但是被他嫌恶地避开了。
“我说——”他强调着放大声音,“先生,我不是你认识的人。”
一辆黑色的轿车呼啸着驶来,穿过过去与现在的时间通道,停在了两个人的身边。车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地男人下车友好地对齐复道:“齐先生,孟先生让我送您回去。”这是孙乾。孟信元的助理。
齐复站在那里,抬了抬眼镜脚,望着转身而去的男人——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模样?
街心长长的广告牌,像是五光十色的幡旗在招摇。齐复看着闪动的色彩,脑海中又想起那一年他拉着陈沐去市中心,经过一家店的时候,老板追出来问陈沐想不想做模特,当时那个老板就指着店面上头挂着的巨大的广告牌。
“齐先生?我们到了。”孙乾拉开了后车门对齐复道,“孟先生让我转告您,陈沐的家人情况明天会尽快通知您,请您今天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