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按着自己的步调,一天一篇长微博地写着。
《南方娱乐周末》用词隐晦,并不指名道姓,但却十分有针对性地发表了关于现在的艺人过于高调,对于一些“应当低调处理的问题”过于张扬的言论。
费奕真毫不犹豫地针对这篇文章进行了反驳:“当少数某些媒体从业人员以跟踪,侵入,毫无根据地揣测等方式毫无顾忌地窥探公众人物的时候,他们往往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正‘过度高调地宣扬了他人的’”,“而反而当有人坦然承认那些他们用尽手段试图获取的个人信息时,他们又会认为当事人过于高调”……“这是个异性恋占主流的社会,但是并不表示少数群体就没有生存的权力。当某些媒体高喊着同性恋者滚回你们阴暗的角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他们浓重的歧视观念和畸形的优越感已经俨然可见。他们默认同性恋者应当一辈子站在社会的阴影之中,见不得光,并且为社会大众灌输着这样的观念。但是他们又不敢大声把自己的歧视说出来,于是拐弯抹角,言辞含糊地表示着‘我们并不歧视同性恋……我们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是小众,太过高调只会招惹公众的反感’。如果不是歧视,为什么同性恋不能站在阳光下,坦然承认自己的性向?”
费奕真积极应战的态度某种意义上激怒了许多人,但同时也带起了这方面的讨论热潮和社会关注度。而费奕真知道,这一切都是社团的学长学姐们所期待的状态。
曾经他并不是十分积极地想要进入这样的一种处境。
只是陈乔的所作所为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带走了他的犹豫不决。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犹豫。
总要有人伸出手,来拉开这一层幕布。
第128章
费奕真掀起的这场风波,因为他的丝毫不肯退让,越演越烈。他混迹网络多年,深知掐架要诀,所以从一开始就并不和反对者正面对骂,而是一直以长微博的形式选择自己比较关注的话题点发表意见和引起讨论,把公众的关注点吸引到自己希望他们关注的事件上去。
考虑到关注点的问题,他会以每周一到两次的频率和一些有影响力的反对派对骂,语气比较冷静,坚持只在相关的话题上进行辩驳。
一般来说,网上骂战都是比较混乱无序的,往往是谁把握住了节奏,谁就能掌握主动。如果被别人带走了节奏,那么一般离落败也就不远了。
网络争议一般都是混战,五花八门什么样的言论都有。费奕真自身微博有充足的关注度,并不和大众争一时短长。他本来争夺的就是那些中立派的支持,所以在这方面,他一不爆粗口,二策略常变,决定不和人硬争。
对于一些特定的文章和言辞进行统一回复和辩论是一步策略,晒自身生活日常,介绍目前同性恋群体状况和彩虹社活动日常又是一步策略,最后晒每周收到的包裹,和历年国内外受到迫害的一些事件实录,以及同性恋影片是第三个步骤。
这个过程中,费奕真的博客关注度又有了新一步的飞升。
他的博客文质量高,主题明确,而且资料广泛,几乎没有一句是废话或者冷笑话,总是有节奏地爆出一些吸引眼球的新闻内容,持续稳定地吸引公众注意力的同时,却又潜移默化地夹杂着他想要传递给公众的私货。
不少人怀疑费奕真身后应该站着一个非常出色的经营公关组织,只有一个正当红的网络写手表示:“这是写网文的节奏。如果重华来写网文的话,也会非常红火——他对于节奏的把握非常出色。”
费奕真也确实以网文的节奏在写博客,而且他也的确背后站着一个团队——自从他开始公开出柜的那一刻起,P大彩虹社就开始对他进行全方位的支援,其中包括资料提供,一些文章观点,以及对国内其他相关组织的联系。
对于同类组织的联系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赵靖希以前就感叹过:“相比起国外的情况,国内的情况是非常可悲的。我们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本身认为同性恋就是一种错误。六成的人会选择隐瞒性向结婚或者独身直到老死,一成以上的人破罐破摔地得过且过,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自觉地躲在阴影里面过自己的生活,只有不到一成的小部分,才是站出来为自身群体奋斗的主体。甚至有时候,真正尝试着为同性恋做出努力和奋斗的,却反而是一些异性恋者。”
费奕真膝盖中了一枪,顿觉深有体会。
作为曾经最为“消极应对”的人,费奕真其实很能理解大部分人在这一个问题上的选择。一般人如果没有狂妄肆意到梁清这个地步,都很难直接坦诚自己的性向。
不只是出于恐惧,有时候还出于家庭的不理解。
赵靖希这边给出的资料一份比一份触目惊心,媒体方面的争论也一次比一次热烈。费奕真和梁清作为活标本,确实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虽然外貌和人气其实代表不了任何东西,但是两人作为公开性向的代表人物,确实更能受到公众的理解。也许粉转黑的人也着实不少,然而大部分的人总会因为眼睛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想法。费奕真和梁清毕竟都是属于公众形象很好的青年,这使大部分人对他们接受度提升了许多。
持续的博客记录目的十分明确:一是为了让公众通过费奕真这个模本,更加平和地认识和了解到同性恋这个群体,能够直观地发现他们也是普通人,争取理解获得同情与支持;另一方面赵靖希则是希望通过这样一个博客,影响和争取到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同性恋者们的关注和认同,从而创造出一股凝聚力。
赵靖希知道,比起西方国家来,国内的这一群体简直毫无组织和凝聚力可言。彩虹社联系其他同类组织的行为也是举步维艰。而散落在人群之中,因为恐惧或者其他原因不愿意暴露自身性向的人士,甚至更多。
赵靖希没办法逼迫这些人走出人群,但是有时候她更希望能通过相关组织的影响力覆盖让这些人群确立更加正确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意识,而她也一直往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一开始是通过社团,而当费奕真自承性向之后,赵靖希就很果断跟着他把视野转向了文化业,娱乐业和媒体业。
晒一些生活琐事和日常照片也是赵靖希所推荐的,因为在她看来,比起一些抢夺眼球的行为,通过日常琐事来展示费奕真和梁清的生活,让所有人——包括同性恋和异性恋者——看到一个正常,健康,乐观且正面的同性关系模板,显然是更加重要和有效的。
有时候,他们缺的正是这样一个目标。
很多同性恋者都没有健康正常的恋爱观念,也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有一段幸福美好,大团圆结局的感情。如果一个人自身都不认可自己存在的正确性,那么所谓追求,理想,幸福,自然也是遥不可及的。
《宿命浮生》杀青之后,费奕真和梁清收到了很多的通告邀请,其中最有分量的,却是娱乐秀《星语星情》和国家台六套社会人文电视台《七点三刻》的邀约。
《星语星情》是个明星谈话节目,而《七点三刻》是个社会话题探讨。
费奕真和梁清商量了一下,把这两个通告邀约都接了下来。
费奕真可以说是在把每一次公共宣传当做一场仗在打,而梁清也抽出业余时间来陪他。梁清其实属于赵靖希口中那种只顾着自己,对于同性恋权益毫不关心的人士,但是因为费奕真想要去做,他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
两人观看往期节目的时候,梁清问费奕真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费奕真想了想,说道:“我在考虑下一部作品的题材。”
“哦?有什么想法了吗?”
费奕真:“目前有两个想法,可能选其一。”
因为这段日子的经历,费奕真的想法越来越具有目的性。他目前有两个待选的题材,一个是民国时期一个大家族的题材,一个是关于宗教的故事。
家族和宗教,正好是现代社会对于同性取向的两大重要阻碍。
他还决定不下哪个更合适。
而说到教堂,历史悠久的P大内部却是有一座起建于民国的小教堂的。这天费奕真心血来潮,就带着笔记本,一大早来到了教堂礼堂之中,想通过这个环境来触发更多的灵感。
说起教堂和爱情,很容易被人想起的应该就是圣瓦伦汀。二月十四日的情人节,由来已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费奕真只是有些过于文艺或者哲学地想着:宗教追求善,追求大爱,那么善与大爱与“自然繁衍”,到底哪个更重要?
他不是信教的人,但是对于各大宗教的教义多数并不反感。但是很多时候,他看着西方的宗教历史,总会冒出一个和查理七世质问贞德时候相似的问题。
“你信天上的主,还是地上的主?”
“当地上的主已经背离了天上的主?”
这世上最大的三个教派都源自圣地耶路撒冷,都崇尚善,但是却纷纷互相背离,教派之间为了信徒,土地,财富而争斗不休。《圣经》公然宣称“神按着他的公义审判人类,活着信主的都会被提,反之都要进入火湖”,他们是因信称义,而不是因行止而称义。
于是新教与旧教互相争斗,他们体现的不是上帝的教义,而是不同的势力以上帝和天堂为工具,而尝试为自己和自己的势力争取更多利益的丑陋内心。
善,信和爱,哪个更加重要?
费奕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对于基督教义来说,费奕真一直以来都非常想知道,在信众眼中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当审判者对贞德问出“你是信天上的主,还是信地上的主?”时,这个故事就已经到达了高朝——记叙者用这个问题,讥讽了提问者的伪信——很显然,提问者知道:地上的主并不等于天上的主。
甚至,地上的主早已不与天上的主同道同德。
所以贞德只能选取其一。
所以费奕真才会想要写一个宗教相关的故事。
神是宽容的,还是狭隘的?神是统一的,还是分裂的?神是无欲的,还是争斗的?
费奕真更倾向于前者。他不是信徒,不做礼拜,即使读圣经,也不尽信。不过他倒是很清楚一件事:若是有神明存在,神应当是宽容的,而信徒是狭隘的;神是统一的,而信徒是分裂的;神是无欲的,而信徒是争斗的。
这才是他想要以宗教为题材创作下一部作品的原因。
他从来不相信在善教的教义之中所谓的神会鼓动一部分人类去歧视、侮辱、伤害他们的同类——除非套用的是DND世界观。
费奕真躺在小教堂的木椅上神游天外,却不料突然听到了一长段含糊不清的祈祷声。
他这才发现教堂里竟然来了人而他却没有发现。
他坐起身来,看见祈祷者的背影,发现是一个青年。
费奕真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对方,对方猛然转过身来,露出来的样貌却让费奕真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这个人。
第129章
两人视线相交,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费奕真认出对方的时候,就知道对方肯定也认出了自己——他的名声可比对方大多了。虽然从大一开始两个人遇见的机会就不多,但是好歹也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偶尔他会宿舍住的时候,还是会有偶尔远远见到一面的机会的。
但是费奕真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
作为同社团的学生费奕真跟席梁的关系算是相当不错,而席梁和陈颀自从大一开学的那一架之后,就可以称得上是水火不容。费奕真自己是个Gay,自觉和对方三观不合,自然不想有任何接触。
费奕真还以为陈颀看见他会上来找茬,没想到对方反而脸色发白,问道:“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费奕真回答道:“好久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这话显然是主动表明了自己对于对方的行为和言论全没有听闻,倒是让陈颀安心了一些。
半晌,陈颀冷着脸说道:“同性恋来什么教堂!?地方都给你弄脏了!出去!”
费奕真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还觉得陈颀如此厌恶同性恋者也许是因为他信教,但是即使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反应也有点过激了——学校的这个小教堂,说是教堂,其实只是一个风景地或者活动区,因为已经很多年这里都没有类似于牧师的工作人员了。
在陈颀试图伸手抓住费奕真把他拖出去的时候,费奕真突然开口说道:“据说很多恐同者,内心都压抑着对于同性的厌恶。”
陈颀僵住。
“想祈求上帝来帮你去除那些自己觉得厌恶的念想吗?”
费奕真轻轻地问道。
陈颀的声音带着颤抖,说道:“你都听见了?你想怎么样?威胁我吗?”
费奕真顿时才真的惊愕了,轻笑道:“不会吧?我说中了?”
陈颀顿时被费奕真惹恼,黑色的瞳孔之中燃起了克制不住的怒火:“你——”
却听费奕真开口,带着浓浓的讥诮语气说道:“懦弱者。”
陈颀怔了一下。
费奕真再次开口,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懦弱,自私,愚蠢,自欺欺人……”
费奕真前世就算逃避着现实,也不曾把自己的恐惧发泄到他人的身上,没有为了隐藏自己的性取向而去试图攻击他人。
他十二分地看不起陈颀的所作所为。
陈颀被费奕真真正地激怒,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拳向着费奕真轰了过去。费奕真伸手挡了一下,然后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直接把对方也往着地上带。
两人在积满灰尘的地上打成一团。
费奕真在打架的过程中还不停耍着嘴皮子,嘲讽着陈颀,精神上算是占了全面的上风,但物理斗争方面明显被镇压得很残酷。
即使如此,当他终于无力还手的时候,陈颀还是双眼通红,反而像是个落败者,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要哭了。
陈颀跑掉之后,费奕真在地上还是躺了半天,然后室友们就出现了,把他给搬运了回去。
没多久时间,整个楼层都知道费奕真和陈颀在小教堂那边打了一架。
打架的原因两人都没有说,所以很多人都默认是陈颀找了费奕真的麻烦,毕竟陈颀在入学第一天就和席梁打了一架的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
在室友的帮助下一边上药一边被调戏的费奕真倒是咬紧了牙关没有直接爆出打架的原因,没有否认陈颀刻意找他麻烦的说法。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专心思索起新故事的情节,没有再对之前的小插曲再花心思。
陈颀的所作所为费奕真是挺看不过眼的,但是说句实话,这种情况也不是陈颀一个人的问题,已经几乎是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一个人自己的自由,只要陈颀收敛一点,不要再恶意找人麻烦,费奕真也不想过于干涉别人的事情。
如果有时间其实费奕真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干涉一下,难得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如果空闲的话他倒是想尝试着能不能找到方法开解和疏导一下陈颀的心理状态,说不定能帮社团增加一个成员。
但是现实是,他确实没有功夫。
费奕真对于自己的认知还是比较透彻的,知道自己发挥自身的长处比去做最基础的心理工作更加有影响力,有意义。
这是整个社团,没有几个人会比他更加适合担任的工作。
但是费奕真不找对方的麻烦,却不表示陈颀不担忧费奕真的后续动作。
所以这天费奕真到社团教室向赵靖希拿资料的时候,就被陈颀堵在了半路上。
费奕真问道:“什么事?”
陈颀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形,然后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