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都凉了,熙儿走时也没拿几件衣物,现在穿什么呢?”
小茶子的回答让季云愣了神,曾经的一国之君,现在竟去学起了种地。之前一次的回报,夜鹞也在信件中表示出周熙想要过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田生活。
“看来是不能回来了。”
季云的叹息让小茶子微怔,当下也忘了自己还有事情要汇报,只是出神的盯着季云看,企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季云的那一句叹息里有怅然有醒悟还有坚定,这样情感多而复杂的感叹让小茶子有些慌神,他总觉得季云的神色里透露着他想做些什么的含义。
“主子,罗太医让汇报,逸王醒了。”
夜鹞组成员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小茶子的出神,季云收起心里那一瞬的怅然,面上大喜,连忙起身朝姜琰住着的院子走去。
“我要给罗毅记一功。”
季云高声说着加快了脚底的速度,半个多月了,这个伪植物人终于醒了。
季云走进姜琰房间的时候,他正半倚在床头跟罗毅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的面色平静,甚至姜琰的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
“多谢。”
姜琰在看到季云的时候,率先开口,语调平缓,一如相识多年的老友。
“冷少言重。”季云不在意的耸耸肩,走到床边,看向自己的御医,“逸王身体如何?”
“回皇上,属下已经仔细诊断过了。逸王只需再调养一月,就可痊愈。”罗毅一脸得意的看着季云,对自己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让姜琰清醒表示自豪。
“主子记得你的功劳,放心吧!”季云无奈的看了眼罗毅,又扭头看着姜琰,问道,“有什么想法或者想说的么?”
“我已经听罗御医说过了,我欠你个人情。”姜琰神色淡然的看着季云,蹙了蹙眉,坚定道,“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不要把我醒过来的事情透露出去。”
姜琰说完之后在一旁的罗毅很有眼力价儿的退了出去,顺带尽职尽责的替两人把房门关好。
站在门口的小茶子惊异的看着罗毅一系列举动,压低声音道:“罗木头,你是不是……做错事了?”
罗毅转身白了小茶子一眼,没回应,径自抬步走了。
屋里季云在姜琰对面落座,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同乡,开口道:“冷少肯定知道两国一旦开战,就必定是生灵涂炭。如今大祈已灭,早不是当年三国鼎立的局面。我们若再与大熙开战,虽没有人坐收渔利,但两败俱伤是不能避免的。”
姜琰安静的看着季云,看着对方眼中的狡黠,垂了垂眼。
“现如今我已是熙国的大罪人,你之前的提议我根本无法有所作为。”
姜琰语调冷静,一点没有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举手投足间依旧淡定如初。
“我知道此番罗御医救我已欠下你一个人情,再提出这样的要求,欠下的债更是无法偿还。”
“冷少不用说的如此凄凉。”季云微微蹙眉,低笑着打断姜琰的示弱,“虽然我之前提出的确实是我眼下最需求的,但……冷少也应当清楚您自己的价值。此次大熙出兵,我答应你,沂国绝不退让,也绝不对泄露你清醒的信息一分一毫。”
季云的话音落下之后,房间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以前世冷琰的名义起誓,季云此次保我,即日起……今生姜琰必竭尽全力助季云治理沂国江山。”
“冷少。”听到姜琰的誓言季云放大脸上的笑意,敲了敲手边木桌,轻声道,“我在位的期间您就好好养身体放松吧!”
姜琰剜了季云一眼,没有吭声。
“另外,宫里头针对冷少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了,现在就等着您醒过来发落呢。”季云笑道。
“你宫里头的妃子哪里轮得到我发落,你看着办吧。”姜琰淡声回应,慢慢蹭着床头躺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轻的宛若梦中呓语,“同作为现代人,奉劝你一句,想好那个大祈皇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莫要让他再倒了我的覆辙。我还有你这里可以落脚,他身边却再没有人了。”
“冷少所言,我定会细细考量。”季云郑重点头。
“种因得果。”姜琰轻笑,“不论你我到这个古老的时代缘由为何,终究有它的安排。我们比其他人幸运,因为在有记忆的时候活了两世;我们比其他人不幸,因为在有记忆的时候被迫离开了我们爱的人。”
姜琰说完这段似是而非的话就不再言语,仿佛陷入了昏睡,季云则坐在那里盯着姜琰安详的睡容出神。透过模糊窗纸映过来的阳光多了一些柔和的意味,映衬的姜琰平日淡薄的面容也变得温柔起来。
午后这样慵懒却又晃眼的阳光让季云想起了脑海中那张稚嫩带着天真的面颊,那双灵动的眼睛即便在国家灭亡之时,也带着一些倔强。
开心的时候一双眼里满是笑意,看的人都不自觉跟着一起开心起来。生气的时候一双眼里满是冷漠和不甘,看的人不自觉想要帮他出气。哀伤的时候一双眼里满是凄凉和委屈,看的人不自觉想要拥抱安慰。
“冷少。”半晌过后,季云缓缓起身,颀长的身影遮挡住了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我想我明白了。”
对着姜琰平和的睡容深深鞠了一躬,季云带着轻快的笑意转身走向门口。温柔而坚定的话语随着季云走出房间,飘散在空气当中,一直传达到姜琰的耳边。
“对我来说,幸,大过不幸。所以我会珍惜这最后的一次机会。”
082、沂国封后
晟盛五年十一月底,沂国君主在皇宫正殿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封后仪式,太后也从常青寺被接了回来为皇帝封后做见证。
因皇后为人贤良淑德,故封为孝德忠全皇后。
当日仪式过后,皇帝季云下令举国欢庆三天,来庆祝自己即位五年终于封后。
封后仪式过后的第二日,皇帝皇后陪同太后回常青寺,并在常青寺一起为天下苍生祈福。
晟盛五年十二月初,大熙十一皇子姜羽浩带领二十万大军逼迫沂国边境,要求与沂国皇帝季云面谈。
季云拒不回复,姜羽浩怒急正式发兵。
两国第一次交战以沂国惨败告终,其中战功赫赫的齐国公作为此次战役的总将领,被流失射中,战死边疆。
季云下令同样镇守边疆的鬼王青筠火速前去顶替齐国公之位,并将之前在选秀中走后门的将领发配到了原鬼王所在之地。
晟盛五年十二月中旬,因季云迟迟没有露面姜羽浩再次领兵发动战争。
这一次战役打的异常惨烈,两国在鬼风沟交手。这场由夜半姜羽浩发动袭击的战事一直持续了半月之久,鬼王与姜羽浩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半个多月才僵持了局面,彼此默契停战整修。
晟盛五年十二月末,季云封大皇子季向岚为太子,执掌东宫。
立太子的旨意一下,沂国满朝上下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那头边疆外交事宜还没解决,这边自家皇帝又给扔下一枚重磅炸弹,顿时间每日早朝朝臣们都吵得不可开交。
可这些似乎都跟源头季云没有任何关系,他依旧每日不慌不忙的处理沂国各地事务,当然,除了正在与大熙交战的边疆。
晟盛六年一月十七日,沂国皇帝季云终于带着亲信动身前往战火连绵的边疆,留内阁首辅严庆廷、威远将军百里默监国,皇后垂帘旁听,协助太子季向岚处理国事。
晟盛六年二月底,早就离国前往边疆的沂国君主才施施然抵达鬼风沟,对被冗长战事拖得疲惫无比的战士们进行动员大会,并拿出了一早从京城带出来的慰问品进行发放。
一时间萎靡不振的边疆气氛终于有了缓和,连续五天没有合眼的鬼王青筠也终于得以喘息,可以暂时松懈去补眠。
季云抵达边境并没有遮掩,所以他抵达的同时大熙十一皇子姜羽浩也知晓了这个消息,似是在表达什么一般,停下了原本胶着的战事,两国默契歇战。
第二日,季云刚刚从营帐里走出来,就看到了大熙派来的使者。
“主子,姜羽浩要求见您。”小茶子把刚刚接过来没多久的信函递给季云,躬身在旁等待号令。
“呵!也吊了他几个月了,该见见了。”季云看完手里的信函笑着递还给小茶子,扭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姜琰,“冷少,您觉得呢?”
“你这个时候离京不就是为了找他说明白么?”
姜琰站在季云身后面色平静,只是看着大熙方向的双眼有些迷离,也有伤感、有怀念还有无奈。
“还有一个原因。”季云对小茶子摆手让他去回复姜羽浩,转过身专注的看着姜琰,笑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认为冷少也应当见见姜羽浩,把一些事讲开说明白。这样,我沂国后续的命运也好提早做个安排。”
“走吧,不是要见姜羽浩么?”
没有回应季云的话,姜琰侧开身子超前迈步,直接越过了他朝议事的营帐走去。
季云在后面笑着耸了耸肩,悠哉跟了过去。
姜羽浩在小茶子的带领下来见季云的时候,季云正在狗腿的给姜琰布菜,当然,是把早餐准备好让小茶子拿给躲在屏风后面的姜琰。季云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姜羽浩见到姜琰,虽然他并不反对两国开战,但这也不说明他不计较姜羽浩如此欺负自己的将军士兵们。
可是当姜羽浩出现在季云面前的时候,没有丝毫准备的季云被吓到了。
之前在平分大祁的时候姜羽浩跟姜琰是一起出现,那个时候的姜羽浩就是一副英姿勃发的意气少年,自信、沉稳、蓬勃。
可是今天出现在季云面前的姜羽浩俨然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之前那双明亮而有目标的眼睛此时此刻不仅黯淡无光,还带着一些病态的执着。
原先萦绕在周身的自信的气息现在也被浓郁的绝望和哀伤所取代,再加上不修边幅的邋遢形象,简直没了大熙重权在握的十一皇子风范。
看着这样朝自己走过来的姜羽浩,季云张了张嘴,之前准备好的台词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怎么?一向能说会道的沂君见到本王竟然说不出话吗?”
反倒是姜羽浩看见了季云的表情,哼笑了一声撩起衣摆坐在了季云对面,在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碗时再次露出不屑的表情。
“沂君对那大祁的皇帝还真是疼爱有加,边疆这样艰苦危险的地方竟也随身带着。”
听完姜羽浩的话季云反倒没了之前那些感触,看着面前这个变得棱角毕露,说话带刺的人,季云突然笑了起来。
“是啊!本君对熙儿可是疼爱的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他离开我一天,我都没办法吃好睡好,总是要担心他在外面是不是挨了欺负,虽然他那个暴脾气肯定不会吃亏。但是没办法呀!谁让他是本君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呢?”
季云一面侃侃而谈一面继续给姜琰夹菜,之前复杂的面容早就消失不见,还是那副淡定自若仿佛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
“铭王,你说呢?本君身为一国之君,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让本君心念的人,自是要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护他安乐周全。不然……要是哪天人没了,本君真是哭都没地儿。”
这一次姜羽浩没有马上出声回应,也没有出声嘲讽,只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季云,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带着可以将人吞噬的狠戾,宛如地狱中魔鬼的眼。
“好了,小茶子,将这些饭菜给他端去吧!”丝毫没有受到姜羽浩目光的影响,季云笑眯眯的点了点给姜琰准备好的饭菜,“毕竟他刚恢复没多久,饿着了也影响调养身体。”
姜羽浩狠戾的目光突然一闪,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好了铭王,我们来说说正事吧!”
季云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抬起眼皮看了姜羽浩一眼,复又摇了摇头继续专注的擦手。
“把……把他还给我。”姜羽浩动了动嘴唇,再开口时声音哑的如同砂纸在水泥地上擦过一般,粗噶的让人竖起了鸡皮疙瘩。
“铭王在说谁?”季云却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递给姜羽浩疑惑的眼神,“倘若本君没记错,本君这里可并没有属于铭王的任何人以及……任何物件。”
“季、云!”
姜羽浩用力咬牙,一把掀翻了两人之间的木桌,桌上的盘子和碗打落一地,噼里啪啦的脆响让站在营帐之中的下人们齐齐打了个寒战,但屋内的主角三人却不为所动。季云依旧淡定的在擦手,姜琰在屏风后依旧慢条斯理的吃饭,姜羽浩快速上前一把揪住季云的衣襟,将人拎到自己面前。
“把他还给我!把小琰还给我!”
如同困兽临死前绝望的嘶吼,似在宣泄对这个世道的不满,又似在表达对这个世间的留恋。
“呵!铭王莫要说笑。”
季云被迫的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姜羽浩,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露出嘲讽的表情,伸出手将人推离自己,季云理了理自己被抓皱的衣襟,重新落座。
“首先逸王是你大熙的人,怎么会在我沂国?其次,逸王已经被你大熙给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还是通的我沂国,那身在我沂国也无可厚非。可是既然都已经传出了逸王毒发身亡的消息,铭王为何还苦苦纠缠,难道就这般不想让逸王安然离去非要鞭尸才肯罢休吗?”
季云咄咄逼人的质问让姜羽浩身上凌厉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又变回了那个宛若丢弃了人生全部信仰全部执着的行尸走肉。
“我……我只是……想接小琰回家。”姜羽浩轻声呢喃着,慢慢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季云,用力重复道,“对,我是来接小琰回家的。沂国不是小琰的家……”
“那哪里才是我的家?”
刚刚吃完早饭的姜琰推开身后的屏风,转过身朝姜羽浩走去,一向淡漠的眼眸此刻更是一丝情感都没有,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的迈着步伐,机械的问着问题。
“小琰!”
在季云眨眼的功夫姜羽浩已经冲过去把姜琰整个人紧紧抱在了怀里,那样大力而颤抖的力道,饶是季云也只有叹息的份了。
“罢了,看在冷少是本君友人的份上,给你们一日时间叙旧算账赔罪。”
季云无奈的摆了摆手,带着营帐中一干众人走了出去,给大熙的两个人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主子。”小茶子跟着季云出了营帐,留了两个人在营帐门口把守后跟着季云朝主将的营帐走去,“夜鹞传来了消息,熙公子这两日有些着凉,身体不太好。与熙公子不远的那个村落里有个……有个女子这几日总是来看望熙公子,帮着……收拾屋子做饭什么的。”
季云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小茶子,咬牙道:“这种事还要跟我汇报吗?夜鹞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做掉这个该死的女人!给熙儿赶紧找个靠谱的大夫,把该死的风寒治好!”
“咳!夜鹞已经在做了。”小茶子汗颜的擦了擦额头,小声道,“夜鹞……夜鹞在信中说主子让他务必事无巨细汇报,不敢隐瞒。”
“哼!”季云冷哼,倒是没有再为难小茶子,继续朝青筠的营帐走去,“宫里头怎么样?”
“瑶琴公子传信一切都好,只是二皇子因为齐国公一事有些萎靡不振。另外皇后传信来,问主子选秀一事该如何处理?过不了几日就到了殿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