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心了,明知无理,却停不下来。
他闷闷的扒着饭,秦珏静静的看着他,露出丝微笑,又给他夹了道菜,又看他神情萎顿的一粒粒的数着饭粒,心里一软,不由便道“明日,让徐厨给你做点喜欢的菜式,老吃这些,于呢身体也无益处。”
他说的恳切,秦涛心里虽是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李云琦没有惊讶,他依旧神情萎顿,若细看,似更无力了些,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疲软之感。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自己方才那心跳的节奏,怎会是他呢?
李云琦一向是个聪明人,可惜的是未曾用道正道上。
谁成想,这次,他李云琦竟是很快便捋清了自己的心思。
他好似对秦珏抱着不一样的心思。
与袁子涵他们相处模式不同,他想得到那人的重视,哪怕只是丝毫。
说来好笑,秦珏对他的态度,客套敷衍多过真心。就连今日这句换个菜式,亦是察觉到他兴致不高,才临时起意决定的。
怎么说,秦珏这人,虽不是奸商,却也是个看重利字的商人。他对李云琦好,本意是为了李家的绸缎庄。眼下,这绸缎庄怕是吃不进嘴里。可他亦对李云琦好,为的是与李家建立好关系,亦为了李云琦日后接手绸缎庄打算。
他早已将一切算计进去,李云琦不是不懂,他只是假装不明了罢了,
在他面前,他倒是宁愿自己傻一点,不必一眼便看穿他是为了利字才如何这般对他。
说到底,还是为了李家大少这身份,而不是李云琦。
若说人一旦陷入死胡同,便很难走出来。
眼下,李云琦便是。
秦珏是否为了李家大少这身份待他好又如何?
他本身便是李家大少,李家大少便是李云琦。
既然此,秦珏待李家大少好,便是待他好。他这一身,又何必要摆脱李家大少的身份。
虽说他常年缠绵病榻,家里的生意也鲜少接手,却一直未曾荒废过。李家绸缎庄的生意,李釜早已让人告知李云琦,因此他对自家生意也是了如指掌,只是未曾亲自接手罢了。
这些,李云琦未曾想开,心里便有了芥蒂。
秦珏倒是没想到这人心思甚多,只当他大少爷脾气来了,不吃好合口的饭菜不罢休,因而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那细微的动作,自是没逃过李云琦的目光。
他心里一咯噔,这人怕是很不喜他这类的纨绔子弟,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他了。
也是,他亦到了离开的时候。秦珏待他再好,不是出自真心,要来何用。
第十三章:远行在即
李云琦吃完饭,拱手向秦珏告了辞,便自个回了屋。秦涛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这次他没瞪回去,只觉得无趣的很,倒是秦涛看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不习惯的很。秦珏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你回吧。李云琦也不多话,怏怏的走了。
很快便有下人过来收拾碗筷,秦珏留下了秦涛,说是要出趟远门,渝州城内还需他多照看些。秦珏才刚做了笔生意,竟又要出门,他不免问道“爷这是要去哪?”
秦珏也没准备瞒着他,便道“秦涛,我来渝州多久了?”
秦涛恭敬的站在一旁道“两年了。”
秦珏背着手叹息一声。秦涛思虑了会,道“爷为何叹息。”他连问话都一本正经的样子,秦珏轻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啊,别每天都这么阴沉沉的,死板着张脸,没事多笑笑。你看看那李云琦,一天里有大半日都是在笑。”
秦涛不服,反驳道“他那笑慎人的很,我学不来。”
秦珏哈哈笑了起来,“你啊,别一天到晚和他对着干。他没事爱耍耍大少爷的威风,你若是看不惯尽量躲远些,别招惹他。”
秦涛心里不舒服,他倒是不愿搭理那少爷,可架不住那人在这园子里溜达,这一天也不知撞上多少回。哪回那少爷不借机数落他一番,他敬他是客人,多番忍让,泥人还有三分性呢,更何况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哪肯遭他轻视。这不,一来二往,这两人越发不对盘了。李云琦见他必要挖苦他面容呆滞,老气横秋,他总要回上几句,奈何他向来不是牙尖嘴利之人,皆没讨到好。他心里不免更厌恶他几分,只盼着他早些回到李家才好。
他抬起头,直视秦珏,似是鼓起了勇气道,“爷,他什么时候回去?”
秦珏一愣,这些时日他倒是忘了这事。前几日还想着让他养好身子回去,昨夜竟又把这人带了回来,今日又想着让这人常住,他这是怎么了?
秦涛看他笑容渐消,锁紧眉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深怕他思索出些别的心思,忙打断他道“他若是想留,留下便是,秦府也不缺他那一口饭。我看他也不是个安定的人,这不昨日出趟门就弄的一身酒气的回来,他怕也住不了几日了,秦爷你说是吧。”
秦珏还未思索出结果,此时听他这样说,也不再细想,想着昨日那人半悬在窗外的身子,露着寒气的眼神,神情一凛。他摇摇头,无奈的很,这人不好办。
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到他。幸好秦涛虽与他不对盘,做事讲究一板一眼,并不是背后耍狠的人,对这点,秦珏放心的很。
“他走不走,暂且不提。我这一走怕得好几个月,这段期间,不要与他置气就是。”
话已说到此,秦涛很懂分寸,便又垂下头道“是。”
秦珏嗯了一声,又道“这次我准备南下,去江南建一家自己的茶园。”
秦涛心里一惊,秦珏竟有这心思。渝州城处于内陆,虽说交通便利的很,这气候偏向干燥,确实不适合栽种茶园。江南是好,可这路途遥远的,秦珏哪能分开身两头跑。想到此处,他便又担忧起来,急道“爷,可想好了?这一趟,风险可是大的很。”
秦珏挑眉一笑,“那又如何?当年我孤身一人来到渝州城,不也是冒着风险么?我是商人,又怎能不冒着风险做事?秦涛你不信我么?”
秦涛猛的抬起头,正色道“我信。”
秦珏看他又一板一眼的表忠心,双眼带着笑意看向他,那眼神很是欣慰,不似对一个管家,倒像是对待多年兄弟好友。秦涛低下了头,每每这样看他,他心里既觉得激荡又觉得心痛无奈。他是真的把他当做好友,却只能是好友。
秦珏又拍了拍肩膀,朝内屋方向扫了一眼道“你信便好,茶园的事也不是一日成能,这次只是去查看下情形,若真要实施起来,还需从长计议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涛想他这一去数月,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这一路上,爷可是要小心。”
秦珏又拍了拍肩膀,笑道“你不要忘了,当年我也是一人走南穿北过的。这到渝州两年,你也在我身边呆了两年,一直有你照料,还别说,真娇贵了起来。”
秦涛忙道,“要不,爷,还是我陪你去吧。沿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珏捶了他胸口一下,秦涛只觉得那胸口怦怦直跳的厉害,忙又把头低了下来。秦珏啧啧摇头道“秦涛,你这样可不行。我这虽娇贵了些,可也没你想的那么弱。这出门在外,说到随机应变的本事,你可我没来的厉害。夜路上行走,大树底下过夜,破庙里安寝,这些事,你与我一起时从没遇到过。若我一人,那也是常有的事,这次远行,渝州城必须有人照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放心你。”
只此一句话,压在秦涛心头,沉的他喘不过气来。
秦涛被秦珏买下时,正是最落魄之时。他虽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命途却是多舛,早些年家里虽说不上殷实倒也可以安然度日。他爹娘本指望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谁曾想未曾待他科举,全家却染上了瘟疫,治病掏空了家底,最后竟连爹娘的一张草席也付不起。秦涛走投无路,只能学着古人卖身葬爹娘。
这不,就被刚从云州赶过来的秦珏遇上了。秦珏自小孤苦,看他如此,勾起了伤心事,便掏钱买下了他。
秦涛本不姓秦,却感他葬了爹娘又让他在秦府安家,掌管财政大全,对他很是忠心。
他信任他,如此便好。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帮他看着渝州的生意。
他低垂着头立在一边,恭恭敬敬道“秦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家。”
秦珏脸露春风,笑意盈盈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快去歇着吧,明天这家就得靠你了。”
秦涛心里一暖,微垂着头离开了。
秦珏看他那样,不由提高音量道“秦涛,对着我时不要动不动就低着头,我都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秦涛脚下一顿,心跳的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深深忍下,抬起头来一步步往回走。他在秦珏身边,大多时候都希望能与他并肩齐行,却在某些时刻不得不垂下自己的头,不让他看他的眼睛。他知道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愫,一看便明。眼下,他还未能与他真正的并肩,他不能让他看见。他要他,他日看见他眼里的情愫,也觉得欣喜。而不是告诉他,他当他是兄弟。
秦涛思量了很多,却没料到遇到了个李云琦。
第十四章:各自离去
这第二日一早,秦涛便张罗着给秦珏收拾包袱,盘缠自是不可少,除了一些碎银子,银票也带了不少,其他的就是些换洗衣物,自然少不了茶叶。
秦珏好笑的看他忙前忙后,自个倒落得清闲,做起了甩手掌柜。秦珏这次去的远,便租了辆马车,寻了个车夫,秦涛将东西一股脑的搬进了马车,临走又给秦珏找个副茶具,这才算忙活完。
秦涛背手站在他身边笑道“东西齐了?”
秦涛立在一旁,往马车里望了半晌,才道“齐了。”
秦珏扑哧笑出声,又忙掩唇假意轻咳了下,掩饰过去。秦珏心里尴尬,面上便有了异色,平素紧绷的脸倒是难得露出了一丝惊慌无措的表情。
秦珏笑意漫上嘴角,想笑出声,又知这人别看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其实面皮薄的很,便将那笑忍了下去。
一切准备妥当,他收起笑容,正色道“秦涛,秦府一家老小可就依仗着你了。”
秦涛感激他信任,亦挺直腰杆回道“爷,你放心走好,这里有我。”
秦涛一身青灰色衣衫,发髻挽起,精神奕奕,他理了理衣衫,朝秦府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秦涛只当没看见他那含着点期盼的神色,补充道“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的,爷可要注意身子。”
秦珏收回心思,回以一笑,又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秦涛恍惚觉得方才见到的那丝落寞与遗憾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明明知道不是。
他骗不了自己,如何是好呢?
只能受着,硬生生的受着。
自秦涛来了秦府,大小事物皆由他打理,他也过惯了秦涛在身边的日子,这一别数月,他倒也是不自在的很。
虽说如此,可考虑到秦府的情况,也只能暂且如此。
他心里有些异样,便软了口气,叹息道“你别太担心,你家秦爷出门的次数可不少。”
秦涛垂头立在一旁,嘀咕道“从没这么远?”
秦珏被他这一句话抵的竟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干笑道“尽量早些回来。”
秦涛嗯了一声。
秦珏这才放心的离去,他掀衣上了马车。车夫看他主仆两人话别良久,这秦珏刚一上马车,想来也无甚事需交代,便扬鞭驾车离去。
秦珏推开车窗,对着秦涛大声道“回府吧。记得别和那小子置气。”
秦涛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里上不来,直压的他发疼发木。他双眼紧紧盯着秦珏的马车,直到那人越离越远,那扇窗应已关上,他才微颤着身子,忍着胸口处叫嚣的疼痛与憋闷,颤声道“好,我听你的。”
秦涛这人若说他单纯,秦珏不可能放心将这么大一家子交给他,他必是有过人之处。秦涛的过人之处,只有一点,那便是对秦珏绝对忠心,是以秦珏很放心的将生意交由他打理。你若说他深谋远虑,计量长久,却又似少了那份聪慧。秦珏在某些事上,纯粹的让人觉得荒谬。
就好比眼下,他去寻了李云琦。
秦珏临行之话的意思是,李云琦毕竟是李府大少,能不得罪便不得罪,再者那人不是个善茬,惹上身,不好办。秦涛虽看着精明,骨子里一向正经,遇到李云琦,少不了怄气的时候。他知这两人个性迥异,这些日子同处一府内,确实委屈了秦涛。这才,让人离李云琦远些。哪知有人会错了意。
两人既处于同一府内,随意踏出几步,便有机缘碰上,若按秦珏的意思,不置气,那便主动示好吧。
他这才去寻了李云琦。
话所这李云琦昨夜回去,一宿未眠。他很清楚,秦珏不喜纨绔子弟,而自己恰好又是那一类,秦珏对着他怕是日夜皆觉得无奈的很。
有很多次,他看到秦珏望着他的时候在皱眉,眼神在他身上扫过数次,却不曾言语。他能感受到那紧锁的眉间压抑的氛围,似是不屑,似是不忍,似是遗憾。
是了,他这样的人,自是看不上他这种游手好闲只会败家的公子哥,大少爷。
每每如此,他便揉着眉心,暗自腹诽,这人是有多厌烦自己。
他既看不上他,又何苦假意向他是好。
他思索了很久,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秦珏带他回来是有目的的。至于那目的为何,他便不知晓。
可这并不影响他要离开这里的决心。
他本想今早向秦珏告辞,谁曾想昨夜未眠,天微亮时猜入眠,这一睡不免迟了些。
直到秦涛推门进屋,坐在他面前将话说完,他才知晓秦珏出了远门。
有些事,便是因缘际会,巧合的很。
他想离开,人未走,他却走了。
李云琦简直要笑出泪来,秦涛看他那不要命得笑法,心中一软,不由放低了声音道“爷说了,会尽早回来。”
李云琦闻言转身面对他,脸上的水渍被他随手擦去。他哟了一声,抱着包子靠在床上,轻笑道“如此说来,这秦府怕等你秦管家做主了。”
秦涛哼了声算作回答。
李云琦又道“秦管家,这是要来和我秋后算账么?没想到,这堂堂秦家大总管,就是如此对待客人的。”
秦涛闻言,脸色一变。对这李云琦,秦珏是从未苛待过,平日里的饮食虽说是清淡了些,却于李云琦皆是好处。他秦府上下,无一人故意针对秦涛。此时被他如此一说,秦涛脾气便上来,只听他怒道“李少爷既知晓,可曾想过我是如何来秋后算账的”
他这话说完,还不忘重重的哼了几声。
每个人身上都有软肋,秦涛身上只有一点,那便是秦珏。
李云琦这软肋找的极准,他心里很是得意,面上露出慎人的笑容。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好似一层薄薄的伪装,一撕,鲜血琳琳。
秦涛本是准备来示好,被他这么一激,早将“不与他置气”这事抛诸脑后。他神情恼怒,李云琦更是倔着一张气息不稳的脸,大笑不止。
秦涛听他那一笑一喘息的声音,着实难受。他本就不是个硬心肠的人,此时哪能无动于衷。
他上前想拍他背部,却被他一掌挥开。李云琦出力不讨好,心里也憋着怨气,只待能寻个人或是什么食物大声发泄一下。
他兀自咳了会,总算消停了下来。
他掀开被子,开始找衣衫。
碧绿的外衫,白色的内衬,腰间依旧是墨色的腰带,别着一块玉佩,这般一看,也是个英俊好儿郎,奈何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清早的日光顺着敞开的门扉露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秦珏站在光影中,看着李云琦忙碌的背影。
他看出来了,李云琦这是在收拾包袱,准备回家。
秦涛心里盘算,这事到了如今,终究还是了结了。自此后,管他李云琦是何方人物,都与他们秦府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