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倾城——香帅

作者:香帅  录入:01-13

太后坐在檀木案子后面,鬓边已经掩不住斑白,但那张不再青春的脸庞依然看得出当年的娇艳。她的眼睛和皇上很像,美目深长,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就像一潭碧幽幽的秋水。

“韩嫣,你可想起哀家找你来所为何事了吗?”她的声音非常柔软,却沉甸甸的,让人头皮发麻。

“臣不知所为何事。”公子语气淡淡的,谁都听得出来他懒于解释什么。

太后冷笑:“你不知,哀家却是想起来了。最近这宫里有个传闻,你可曾听说了?”

“臣不曾听说。”

“呵呵,韩大人不曾听说,我们可是如雷贯耳。”王美人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不过,今日一见,好像传闻不实啊!”

“那可不!”坐在太后身边的一位贵妇说,“这宫里上上下下都说韩大人的膝盖是直的,无法弯曲,即使见了皇帝后妃也无法行君臣之礼。可依孤看来,跪得不错嘛!”

她往公子血淋淋的膝盖上瞅了一眼,很解气的神情。

“窦太主有所不知!”王美人娇声道,“韩大人这膝盖可金贵,除了太后,连天子都不跪。臣妾今日可真是沾足太后的光了。”

坐在王美人一旁的卫子夫微微垂着脸,谦顺柔和,不言不语。

太后微笑一下:“王美人莫得胡说。韩嫣乃名门之后,怎么会连那点礼数都不懂呢?今日哀家倒要瞧瞧。”

窦太主高声说:“韩嫣,你还等什么?这可是太后给你的机会,还不赶紧叩拜王美人和卫夫人?”

公子捏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窦太主一拍案子:“大胆韩嫣,你敢抗旨!你可知道抗旨不遵可是灭门的重罪!你不在乎自己的脑袋,你也不在乎韩氏一族的脑袋吗!”

这句话击中了公子的软肋。他昂起苍白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屈辱让他微微发抖。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膝行几步,连磕了几个响头:“太后开恩!公子跪了一天,膝盖筋骨已经麻木,实在无法行礼。请太后慈悲为怀,放过我家公子吧!”

王美人嗖地站起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还不给本宫打出去!”

“罢了,罢了……”太后摆了摆手,柔声说,“原来是膝盖跪麻了,怎么不早点说呢?哀家这里可有好东西,舒筋活血,就专治这膝盖发麻的毛病!陈士昭!”

陈公公答应一声,捧出一方红锦遮盖的方形器物。揭去覆盖之后,我的心跳都停止了。那方形木板上镶满了密密麻麻的钢针,每一根都有一寸长短,寒光冽冽,尖锐无比。

窦太主冷冷地说:“韩嫣,你可想好了。你是要跪这针板呢,还是要跪王美人!”

王美人嬉笑了一声,得意洋洋地看着公子。

公子面如寒霜,依然是动也不动。

窦太主柳眉倒立:“还不把针板赏给韩大人!”

两个小太监拉起公子,将他重重地按向针板,只听噗呲一声,公子的头猛地往后一扬,牙齿咬破了嘴唇,一痕鲜血溢出嘴角。

他一声也没有吭,但我却发出形同厉鬼的吼叫,涕泪四流,几个太监死死按住我。

“太后!”卫子夫跪地,“请太后开恩。莫要因为韩嫣,伤了您和皇上的情分啊!”

“卫夫人倒是好心肠呢!”王美人冷笑。

“子夫,这事儿你不要管!”太后沉声说,“韩嫣,以后见了丞相和宫里的娘娘们,你可知道规矩了?”

公子汗如雨下,依然是一语不发。

王美人咬牙说:“给我用力压!看你再狐媚皇上,你这贱人!”

两个行刑的太监将身子压在公子身上,往下用力碾压,公子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昏死过去。

我撕心裂肺地哭叫,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就在我觉得我快要因心痛而死的时候,殿外突然卷入一阵火红的风。

“嫣儿!——”披着大红氅子的皇上扑上前去,将公子从针板上拉起来,紧紧搂入怀中。

身后紧随而至的卫青,将行刑的太监踢翻在地,用剑抵住。

“嫣儿!嫣儿!……”皇上哽痛的声音都变调了,“传太医!快传太医!——”

“彻儿!”太后站起来,用气的发抖的声音厉声说,“你带士卫持剑闯入长乐宫,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那母后眼里有我这个儿子吗!”皇上怒吼。

“你……”

“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朕绝不善罢甘休。”皇上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卫青!”

“臣在!”

“给朕细细地查,凡有牵连者,全部杖毙!”

“遵旨!”

皇上抱着公子,大步走出去。身后瘫倒了一地奴才,包括王美人和窦太主。

未央宫,灯火通明。

仅有的三位秩爵一千石的太医全部到位,轮番为公子诊治。公子本是昏迷的,又在清洗伤口的剧痛中醒来,他还不了解眼前的情况,只是咬紧了牙关忍痛,以为还在刑具上不曾下来。

皇上握紧了他的手,颤抖着叫了声:“嫣儿……”

公子的神情僵了一瞬间,轻轻转过头,看到了皇上万分焦灼的脸。他闭上眼睛,喉结滑动了一下,似是咽下了无限酸楚。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惯有的不羁笑容又回到了苍白的唇边。

他抬起玉笋般洁白修长的手指,蹭了蹭皇上潮湿的眼角,虚弱地说:“这是眼泪吗?不至于吧?”

“朕害了你!”皇上吻着他的手指,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儿来。

“我愿意。”

“傻瓜!”

“不傻谁会爱你啊!”公子皱紧眉头,忍过一阵钻心的疼痛。

“怎么了?很疼吗?”皇上转头怒视太医,“这爪子再没轻没重,干脆剁了去!”

“皇上饶命!”三位太医齐刷刷跪下了。

“发什么脾气?”公子疼得有些烦躁,胳膊垂在被子外面。

皇上把他的胳膊重新拿进被子里:“你被浇了满身冷水,此时还有些发烧,千万不能着凉!”

“热。”公子挣扎了一下。

“忍着点儿……”皇上心疼地轻抚他尚未干透的发丝,“朕会把你受的痛苦和屈辱千百倍地还给他们!”

“他们?也包括你母后吗?”

皇上脸色微僵,神情间十分窘迫。

公子释然一笑:“算啦,你娘就是我娘,咱娘罚咱,不冤。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皇上叹口气,在榻边儿坐下来:“朕知道你不想让朕为难。朕的嫣儿看起来任性胡来,实际上最是隐忍之人。”

“不要拍马屁啦。”公子拖长了声音,疼痛让他辗转难安。

皇上深深望着他:“没错,朕确实不能拿朕的母后怎么样!但那些不长眼的奴才……”

皇上话未说完就被公子冷冷打断:“关奴才什么事?他们不过是些受人摆布的工具,不必深究。”

“那怎么行?”皇上怒道,“朕心爱的男人,是他们能作践的吗!不给他们点教训,怎么能让其他人长长记性!”

“杀了他们,更会将我推向风口浪尖,这点都不明白吗,我圣明的皇上?”

“可是……”

“算啦!下旨赦了他们吧!只是陈士昭那张臭嘴讨厌,本公子要亲自整治他。”公子把被沿往下巴底下拉了拉,露出几分孩子气。

“太便宜那些狗奴才了吧!”皇上不甘心地说,“要不是子夫派她的宫女来告知朕,你岂不是要被他们活活整死!”

“卫夫人?”公子有些意外。

皇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宫里的嫔妃属她懂事。”

“那我岂不是欠她一个好大的人情?”公子笑。

“朕会替你还的,多赏她一些珠宝就是。”

“再好的珠宝也不如召她侍寝,去吧,放你几天假。我这腿一时也动不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

“帮不上朕也要陪着你。”皇上宠溺地说,“不喜欢朕陪着你吗?”

“你知道太后为什么要罚我吗?”公子正色问。

“还不是因为田蚡那小人挑唆!”

“不仅仅是这样!”公子说,“自我随王伴驾,你便专宠我一人。你已经二十一岁,却只得一位公主。没有龙嗣是皇家大忌,会威胁到你的皇位。以后不要总盯着我了,哪怕是为了你的皇位,懂吗?”

“如果朕偶尔也会召妃嫔侍寝,一定不是为了朕的皇位,而是为了你的安全,嫣儿。”皇上抚摸着公子的脸庞,静静说,“那些女人都很美,我承认。但她们永远不会像你这样真实。她们的脸上需要脂粉,灵魂需要伪装,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安宁和自由。嫣儿,朕爱你!只爱你!可是有很多时候,这种爱是那么无力……”皇上的嗓音有一丝哽咽,“所以你一定要等我,你要等我真正强大起来,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皇上的身体伏下去,深深地伏进公子的肩窝里。

公子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揉着他的脑后。那无比安详的神情,就像月亮对黑夜的守望。

第十二章: 恩遇

御花园里的紫藤花繁密了的时候,公子的伤势也渐渐好转,此时离他受伤的那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正是莺歌燕语的灿烂五月。

那次事件之后,皇上有了警觉,未央宫的侍卫增加了双倍,公子的膳食汤药都在宫里的小厨房单做。不久之后,漪兰殿的王美人因不敬之罪,由秩爵两千石的美人贬为秩爵一千石充衣,让出一宫主位,移居偏殿,自此,人前安分了许多。

公子行动不便,也不愿意瘸着腿儿四处溜达,日日倚在龙榻上,拿他的金弹子打苍蝇。皇上怕他闷坏了,让人在上林苑连夜捉来了两笼黄莺投放殿内,供公子玩弹弓之用。那些羽毛鲜黄的雀儿,有婉转明亮的歌喉,轻捷俏美的身姿,委实让人舍不得打,倒是辛苦了清洗鸟粪的小太监们。直到有一日,皇上过来陪公子用膳,一坨鸟屎从天而降,端端正正地落在他的龙额上,惹得他龙颜大怒,嚷着要诛这鸟东西九族。公子笑得两眼冒泪儿。流年姑娘逮着这个机会,把那些冒犯天威的小精灵全都逐出了未央宫。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太医也终于松口,认为公子可以出去活动活动,有益于痊愈。皇上命织房为他赶制了各色迎夏衣物,丝缕薄绫挂满了更衣柜,制衣料子都是贡品中的极品,大宛的堆云纱,蜀中的鸳鸯锦,苏杭织绣,越地棉麻。一套套亵衣柔若落雪,一件件缯袍薄若蝉翼。即使是皇上自己的穿着也不会比公子更为讲究,这是任何妃嫔都不可想象的恩遇。

不仅如此,皇上还向我讨了方子,亲手调制公子惯用的熏香。他去宫外的溪涧寻找幽兰,荡舟采撷芙蓉滴露,忙得不亦乐乎。他喜欢宠着公子,而公子又永远宠不坏。再大的恩典对他来说也不过举重若轻。他是惊才绝艳的男人,堪配这世上最繁华盛大的爱情。

自受伤以来,皇上与公子都没有同房,每日除了陪公子用膳,喂公子吃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卫夫人的景鸾宫。卫夫人受宠,却极其收敛,温顺谨慎,与世无争,即使对一个下人,也不曾疾言厉色,甚得皇上和太后欢心。皇上下了一道旨意,将她整个家族脱了贱籍,赐予府第车马。昨日他们还是公主府最低等的奴才,今日他们就可以与王孙公子交游,跻身上流。由此,我也才知道,原来太中大夫卫青竟然是卫夫人同母异父的胞弟,难怪眉目之间颇为神似。这一双姐弟,此时是大汉朝运气最好的两个人。皇权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人一朝登天,也能让人一夕委地。万丈荣耀伴着万分凶险,这个世世代代的奴隶之家,因为一个女人的婉转承恩,而爬上那高远孤独的所在。他们是否知道,那个人人景仰的云端四面悬空,没有半条退路呢?

自公子可以行动之后,卫青便成了他的贴身护卫,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这个十七岁就成了天子近臣的少年,没有丝毫狷狂之气。俊目修眉之间,凝着淡淡的雪色。他不与人交谈,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那股子落寞的气质让人想不起他是宠眷正隆的卫家男儿。

公子在前,手中摇着一柄檀骨折扇。卫青在后,一身戎装,单手按剑。两个翩翩少年是这太液池边最美的景致。

我随在他们后面,手中把玩着一根紫薇枝子。天气是那么好,蓝天碧水,花红柳绿,如果不是在宫里,我大概会忍不住跳起我引以为傲的飞艳舞。

公子在太液池畔站住脚,满池的玉芙蓉在阳光下婷婷袅袅。碧叶连天,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妖娆。

“采一朵来。”公子淡声说。

卫青一时不解,默然地站在那里发呆。

我说:“公子让你采一朵莲花上来。”

卫青清秀的眉头蹙起了两个玉疙瘩,显然他认为这不属于他的职责范畴。他的职责是握紧手中的剑,而不是行那泛舟采莲,所谓风雅之事。

公子等了一会儿,见身后没有动静儿,回头凝视了卫青的脸。卫青并不回避,直视着公子的眼睛,不断释放着目光里的力度。

“跟着我让你感到很委屈吧?”公子飘摇一笑,那些怒放的青莲顿时黯然失色。

饶是倔强如卫青也承受不起这倾城一顾,目光不自在地移向了别处。

“韩大人多心了,皇命无轻重,这是卑职的本分。”

公子折扇一收,敲在他胸间:“不老实。”

卫青被看穿了心思,身子挺得笔直,脸色比先前更白了。

公子沿着池边悠闲漫步:“上次在朝堂上议起东瓯战事,我看你一语不发,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重要吗?”卫青的声音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低沉。

“他会把你从公主府里带出来,说明你足够重要。也许你会认为你的恩遇是因为你的姐姐卫夫人,但依我看来,恰恰相反。”

卫青咀嚼着公子话儿里的意思,沉默不语。

公子继续说:“我们的皇上需要自己的力量,你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但你必须先要让他认识你!”

卫青着意看了公子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公子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说:“你若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他看了看自己的膝盖,“那祝贺你,你将从此赢得皇帝的信任和感动。”

“若不小心丢了性命呢?”卫青不轻不重地说。

“对你来说,性命不是用来小心的,而是用来搏杀的。我在你心中看见一头蛰伏的猛虎。”公子的扇子在他脸上划了一圈,往他心上一点,“总有一天这清秀的脸庞不能再掩饰你的雄心万丈。”

卫青似是惊呆了,灵魂被人窥探了的感觉并不美妙,但又有一丝异样的满足。

他叹口气,些许无奈地说:“三姐常常嘱咐我,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这话在宫闱之内是至理箴言,但卫青,你的命运不在这里,而在千里之外的茫茫草原。”

推书 20234-01-13 :男巫(穿越)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