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不是姚闳的本意,大事面对如今更加深沉不定的滟昊汵,这的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说详细一点。”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滟昊汵却不打算让他轻易如意。
姚闳下意识的退缩,最终还是在皇上冰寒刺骨的目光中硬生生的止住脚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地图之上,只有不看滟昊汵的眼睛,他才能够令自己发出声音。
“焰赤的牧野军从此处斜插进宫我军尾部——”要轰轰一边说,一边指着图上预先被标识出的箭头。而这一出攻击点,恰恰也是他最为大惑不解的部分。“恕属下愚钝,是在想不出牧野军如此做的目的。”
开口说了第一句之后,姚闳的紧张微微得以缓解,手中的动作和语速都加快不少。指着图上的一处位置,“倘若牧野军由此处进攻,不是能够掐断我军首位,各个击破么?为何他们偏偏舍易求难,反而选了缺乏战略意义的队尾作为突击目标?”
“目的?”滟昊汵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目的,是啊。
熠,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十二章:棋差一招
“沐霖,你如何认为?”滟昊泠的注意转到另一人身上。
姚闳的表现尚且不错,若不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也算是个可造之材,滟昊泠也不会将其带在身边。不过从他刚才的分析来看,也已经到了极限。想不通的问题就是想不通,况且他的疑惑是那般深重,滟昊泠无意在一个已然穷途末路的属下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沐霖也站在巨幅地图之前,比起姚闳只关注细节部分,他好歹也算是一国之主,眼光自然要宽广的多。譬如此刻,沐霖所观察的不仅仅是焰痴牧野军进攻的方向,他看见的是整个青夷敌我双方的动向。
渐渐,某些端倪展现出来。
然而那些异样并不十分明显,乍有似无,沐霖也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万般不情愿,沐霖还是不得不承认敌人烈熠是个用兵高手,他竟能将自己的战略意图掩藏的如此之深,使人无从捉摸。
如果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沐霖自认为此刻已经足够冷静,不会像阵前的将领一样被种种纷杂的表象所迷惑。但是,看不明白就是看不明白,即使是纵观全局,总还是觉得掉入了某些陷阱之中。
看到全局,却看不清背后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沐霖心中的嫉妒几乎翻滚起来侵吞了理智。
烈熠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不可共存的敌人,依然带着他所无法企及的才华闯入滟昊泠的人生,使他不得不为之沉迷不可自拔。沐霖自认努力过,就算是以一个属下的身份,他也付出最艰辛的努力,最终他还是不能不承认,他比不过烈熠。
如同眼下,明明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但是他怎么也看不出烈熠的意图。
不知不觉中又棋差一着——为此,他焉能不恨?
但是无论有多恨,胸口被这股嫉恨灼烧的有多痛,沐霖都不能怨恨——他也没有怨恨的权利。尤其是在滟昊泠面前,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压抑即将迸发的怒火。
“看上去,敌军就像是在故意驱逐我军。”沐霖喃喃道出自己发现的端倪,这个迹象并不明显,只有从整幅地图上去看,才能发现地方双方的军队正隐约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
沐霖的说法引起了滟昊泠的兴趣,视线转向地图上标出的红蓝双色箭头。
按照各自崇尚的颜色,箭头代表了如今在青夷境内的羽檄军与牧野军的动向和交战状态。箭头杂乱不堪,几乎遍布了青夷的每一个角落。
要是换了一个平常人来看这图,不细看还好,细看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头昏脑胀。但是滟昊泠怎么也不属于平常人的范畴,几眼望过去,他已经从中读出了某些规律。
不得不说,沐霖也算是相当厉害之辈,他竟然能从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推断出接近正确的答案。
想来也是,假设沐霖资质平凡,不过只是冰族王上遗腹子的他也无法最终登上王位。附庸于强国汐蓝的冰族,要保护这这样一个羸弱的国家生存下去,其中的艰辛着实难以一言而尽。
“沐霖,眼光见长啊。”滟昊泠的称赞来的毫无征兆,于是被称赞之人也不敢随意接受,只能退后一步,静静站在原地。不过沐霖凭借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经验可以判定,此刻的滟昊泠心情蓦然变得很平静,仿若看透一切的平静。
自从烈熠不告而别之后,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滟昊泠如此平静或者冷静的时刻了。最近的滟昊泠,虽然未曾真正爆发,殊不知正是濒临爆发边缘的他,也更令周围的人战战兢兢。
“皇上,属下还是不明白。”换了片刻前,沐霖一定不敢随意提出疑问,然而滟昊泠陡然变化的心情却使周遭的空气缓和了不少。
沐霖需要得出答案,唯有熟知敌人的意图,他才能够确保在这场战争之中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奈何他的眼力有限,即使看破表象,依然还是无法得出最终的结论,为此,他不得不救助与滟昊泠。好在此时他的心情还不差,沐霖并不知晓是什么改变了他,但是他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果然,滟昊泠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比沐霖想象的还要好上几分——别说是最近一段时间,就算以往,滟昊泠也从未如此耐心过。“何处不明白,说来听听。”
沐霖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城市,一边提出自己的疑惑,“这些城市都是青夷的重镇,是贵族所居的城市。”
风族自认是天神后裔,全族都沿用同一个姓氏,但是在数百年的传承之后,即使同样姓“风”,在血缘亲疏之上依然产生了巨大的差距。
在整个青夷,既有风御畅风紫那样血缘浓厚的本家,也有早已沦为普通民众的百姓,介于两者之间的还有地位各不相同的三六九等。自然了,血脉越是浓厚,在青夷的地位就越是崇高,形成了独特的贵族阶级。
滟昊泠注重情报的搜集,在正式开战之前就已经掌握了青夷各方面的情报,包括各城的地理人文环境。沐霖一向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对于此类内容,自然也是烂熟于胸的。
“重镇又如何?”滟昊泠不置可否。
要从滟昊泠处得到解答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沐霖不敢有丝毫不满。“从目前的动向来推断,敌军似乎希望我军朝这些重镇进发。”沐霖说这句话时,声线明显比平常低沉了很多,很显然他对这个结论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也难怪沐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来说,情况应该朝着相反的情况发展不是么?
占领或者掌握重要城镇的多寡,从来就是决定战争胜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为了取胜,焰赤的牧野军应该想办法尽可能夺取青夷更多的城市,而不是采取相反的手段将敌人驱赶前往这些必争之地。
因为看不透烈熠如此做的用意,所以沐霖才迟迟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如今将疑问全盘托出,却没有如愿得到滟昊泠的解答。沐霖擅自揣摩上位者的心意——难道皇上的意思依然是希望他自己考虑?
“难道——”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沐霖心中闪现,才略微一想,已经吓的浑身冷汗。如果他想的没错,敌人反其道而行之的背后竟然隐藏了如此险恶的用心。
焰赤的新帝烈熠,果然不容小觑。
沐霖没有注意到,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影响了自己的动作,手指用力之下几近变形。由于此刻他的手还停在地图之上,如此用力的结果已使整幅地图被拉扯的扭曲起来。
“焰赤在这些重镇之中设立了陷进。”沐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做出了结论。
滟昊泠又看了一眼地图,尤其是那几个所谓的重镇,早在沐霖的拉扯之间起了再也无法抚平的褶皱。那些丑陋的痕迹,似乎也代表了其下掩藏的丑恶用心——假设沐霖的推断正确无误。
陷进么?
熠,你真设下了陷进,希望我在此全军覆没?
即使全面战争尚未真正展开,烈熠依然被繁重的军务压的透不过气。
面前一副军师地图,其上标识着无数箭头,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与羽檄军军营中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一方是这场战略的谋划着,一方是应对战略的破解者,对战双方为着同样的事而劳心伤神。
然而,烈熠的操劳之处不仅仅在于战略的制定之上。这就是目前牧野军比之羽檄军的不及之处,在烈熠的麾下,严重缺乏有能力执行计划的中级将领。所以烈熠在纵观全局的同时,还不得不费心周全每一处细节,即使是最微末的战术也必须经过他的考量,难以假手他人。
七界的纷争正式开始之前,那一段被滟昊泠善加利用,纵横捭阖搜罗人才的过程,对于焰赤来说的确是一场浪费。先前或许还不觉得如何捉襟制肘,但是到了展开战略的时刻,弊病就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不过事态的发展总算还在掌握之中——烈熠研判地图之后,略微送了口气。
之后就要看汐蓝方面的应对之策了。
昊泠,这盘棋已经开局,你会如何出招呢?
第十三章:俗世干预
“不用理会焰赤的目的,继续交战。”
滟昊泠所说的每一个字,沐霖都听的清清楚楚,饶是如此,他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皇上,你的意思是说不采取任何行动,依然按照目前的方式与敌军交战?”
沐霖不敢怀疑滟昊泠的决定,但是这未免也太过反常,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上一句,什么后果都顾不得了。
“既然焰赤要将青夷的几大重镇送到我军手上,何不爽快的收下?”滟昊泠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胡乱臆测,如今焰赤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羽檄军迁徙前往这几个重镇么?对于滟昊泠来说,这种情势几乎等同于已经握在手中的好处。
沐霖嗫嚅几番,接下来所提醒的内容需要很大的勇气。“皇上,我们不用理会敌军的陷阱么?”
“你真认为焰赤设了陷阱?”滟昊泠淡然反问。
“难道不是?”沐霖陷入惊骇之中。视线飘到军事地图上,再次偷窥几眼,以求确认自己先前的判断。
每个人都免不了私心,譬如此刻的沐霖,比起羽檄军落入陷阱全军覆没,他更担心自己判断失误遭到滟昊泠的斥责。
滟昊泠无意向属下做过多的解释,有些意图或者说秘密,并非是任何人都能够理解的。烈熠迄今为止的作为,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按照朕的说法去做。”言辞陡然转变为冷硬,即是说此事已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在这个时候,滟昊泠需要的只是一丝不苟完成命令的属下,至于他们能否理解背后的含义,则与他完全无关。
“进行的如何了?”
如归才刚刚进了帅帐,还来不及找张椅子坐下,就听见这么一句,火气当下涌起挡也挡不住。“为你辛苦奔波了数日,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竟是连一口茶也没有么?”
明知对方是在借题发挥,烈熠也不拆穿,而是示意对方请坐。
如归也毫不客气的捡了张椅子落座,旁边的桌案上有预先备好的茶水点心,她只当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最起码的待遇,也懒得多说什么,选自己喜欢的吃了起来。
点心统共备了四份,转眼已经去了大半。如归的外表维持着女童的摸样,但是她的胃口显然不止如此。烈熠也不催促,只等他填饱肚子。
拍拍手上沾的碎屑,如归轻轻道了四个字,“差强人意。”这个答案,当然不是为了回答刚才对方的问题,她只是在评价那些茶点的味道。“烈熠,随意驱使我奔波于整个战场,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了。而且,连吃食都这么糟糕。”
“如归小姐,战时条件简陋,不周之处只能深表歉意了。”既没有诚意,也没有愧欠,他们彼此都十足明白,这么一句只是彻彻底底的客套。“等来日回南翥宫之后,我一定好生招待。”
既然是客套,如归自然也有不领情的权利。“南翥宫?烈熠,你还有回去的一天?”不仅是她,他自身也清楚那已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本人都未曾期冀过的未来,如何还有实现的机会?
“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能轻言定论不是么。”淡然一笑,如此的表情要是放在他过去幻化的容颜之上,或许谈不上绝美,却能令人感到舒畅。然而这一张延续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血脉的容颜,美则美矣,竟是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哪怕多上片刻,都有种会被瞬间吞噬的错觉。
对方轻轻一言,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了一个沉重的话题。如归也惊觉失言,随即闭口不谈。
有些事情,可以在默契之下悄然进行,但是绝不可付诸言语将之挑明。
“我吃饱了。”如归瞥了一眼桌上零星剩下的几块糕点,确定自己已经再也吃不下去。“现在,你想问什么就问罢。”她没有报告行动的义务,想知道什么最好他主动开口,否则也别想得到。
苦于麾下没有可用的中级将领,包括赫连远遥都是重伤在身。到底是盟友,即使只是顾惜曾经的同伴轻易,烈熠也不忍心再让赫连远遥策马扬鞭征战沙场。如此一来,思来想去发现能用之人惟独剩下一个……如归。
隐藏于女童模样之下的如归,真正的身份则是所有凡人都无可企及的神族。以她的敏慧,指挥一场小小的战役对她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况且烈熠早已拟定了战略,真正需要如归的部分只是在战术层面加以实现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归的外表终究是一个麻烦,即使身负皇上的谕旨,一个女童也不可能得到牧野军的信任,更勿论在她的指挥下冲锋陷阵。
好在这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烈熠从信任的将领中选了一个憨直之辈,让其成为如归的代言人,任何命令都通过他向全军下达,如归只需隐藏在背后出谋划策即可。
不过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时才深觉麻烦,如归不仅要煞费精力考虑哪些她本不愿插手的凡人俗事,还要随时注意不被军中的其他将领士兵发现自身的存在,简直如同一个藏在幕后的鬼魂,苦不堪言。
所以如归的不满也在情理之中,烈熠只当没有发觉。“我只问小姐一句,全部计划是否来得及实行?”
本就用不着询问太多,没有亲赴阵前,每日依然有无数军报送到手中,供他了解如今交战双方的态势。需要如归亲口证实的,只有她个人的看法,毕竟她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带兵将领。很多个人的判断,是客观的军报所无法反映的内容。
“来不及。”如归才不理会这个答案会带给对方怎样的感受,她只管实话实说,甚至能够不带一丝感情。身为神族,这些本就是她不该置身的事物,如今的所作所为本已是万分勉强,她又怎会投入更多不该投入的忧虑?
两道好看的眉在瞬间聚拢,显然这不是烈熠希望得到的答案。
“怎么了?”如归勾唇笑,无论她的外表如何,至少这样的表情并非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所有。“以你掌握的军报也同样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来不及的地方就是来不及,难道你希望我说谎?”
不是说谎,而是衷心希望事态尚存一丝转机,哪怕是微渺到不足一提的转机,烈熠也自认有能力改变一切。但是没料到如归回答的这般斩钉截铁,看来的确是毫无办法了。
“沁水县。”烈熠念出一个地名,偏偏,是这里。
对面的男人陷入了深思之中,如归也无意去打扰。比起那些她不情愿干预的纷争,在烈熠的身边,看着这一场争霸如何进行才是她原本的任务。青夷的状况,他与她同样了解甚深。如今她倒想要亲眼看一看,在这个几近绝望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